松萝已经记不得自己被抓到山里来有多少日子,只知道天气已经变得更冷,因为此时此刻太行山下起了雪,披着毯子伸出手,白色的雪花就飘进了手掌心。见松萝站在洞外看着天空中的雪花,变得更肥的橙色老虎一扭一扭地走过来咕咚一声侧躺在地上,这一躺之下身上带褶皱的肉都颤了颤。松萝蹲下身试探着摸了摸老虎落着雪花的橙黄色脸蛋子,心想老虎胖了皮子也会更大,但胖成这样好像有点过了。虽然冬天的时候动物和人发福一些抵御严寒很正常,但是搞得像染色的猪一样也未免让人不能接受。见松萝不断捏自己脸,老虎猛地长身而起一下子将松萝扑在了雪地上头,随即就用毛茸茸地额头顶着松萝额头,两只收起指甲的老虎爪子也夹住了松萝的脸蛋。
被寅斑瞅着松萝瞬间想起了从前养的各色猫咪。当猫咪扑到人身上用这种眼神看着人的时候,人就需要紧紧抱着猫咪用力把它撸秃,再把猫咪压在下面用力地亲。虽然这时候猫咪会表现出不悦的样子嗷嗷叫着站起来逃走,但如果你不继续扑上去撸它它就会更加不快。如果在猫咪扑人的时候你对它不理不睬毫无回应,猫咪更加会意兴阑珊,连鱼拌饭都要少吃一碗。这么想着,松萝抬起胳膊搂住寅斑的老虎脖子,谁知这下寅斑低吼一声,立刻凶恶地用四颗虎牙来磕松萝的脑壳。虽然能感觉到对方没有发力而只是在玩,松萝还是疼得受不了向后挣脱。见松萝挣脱老虎也没有阻止,但松萝刚刚挣脱出来往后挪了一点,老虎便人立起来一个蛙跳将松萝再次扑在身下,随即翻个身后背朝下把松萝顶到肚皮上滚来滚去。松萝心中暗叹,原来猫科动物只是喜欢玩这种游戏,至于自己承担什么角色倒也不是那么重要。玩了片刻寅斑猫坐起来舔着手背:
“闭上眼,给你个惊喜。”
其实从小到大松萝也经常收到异性送来的礼物,但非常不幸的是由于自身尴尬的身份,这些礼物多是新橙、豆蔻、西域大萝卜之类有些性暗示的物件,反而是松萝的两个嫡出妹妹经常收到笔墨纸砚、折扇书籍之类表示尊重与礼遇的礼品,因此闻听此言松萝瞬间只觉得有点无奈。乖乖闭着眼睛闻见一股巨大的腥臭味,松萝迷惑地睁眼,却看见寅斑拖着一只和自身老虎体格差不多大的黑熊走过来,又将已经死掉的黑熊放在雪地上:
“明日把皮扒了为你做个褥子,盖着这个整个冬天都会很暖和的。”
听见这份礼物是褥子,松萝第一反应是有点惊。但下一瞬间看见黑熊脖子被咬断歪着头睁着眼死在那里,白色的雪地上此刻还残留着一大片红色的血痕,松萝的情绪马上从感动转成了复杂:
“你和它都是食肉动物啊,你怎么能——”
寅斑将熊放在地上:
“这只熊在燕山上吃了人,被燕山山神追捕逃了过来,我想倘若它招来母熊又生出一大堆小熊崽子岂非麻烦?恰好前日它吃了个樵夫,我就借故将它咬死了。一个山头上的食肉动物是很容易饱和的啊,倘若是只外来黄羊,即便生出多少子孙我也没有意见。毕竟黄羊这种东西可好吃了,特别是嫩一点的。”
松萝闻言瞅着熊的尸体半晌无语。作为一只资深的吃人老虎,寅斑和这只熊应该是完全能够相互理解的。寅斑和熊之间不同的,其实不过是寅斑在做了很多错事后摆出个改邪归正的姿态混成了代理山神,从此以后改为使用钓鱼执法的方法合理吃人。而熊运气不好脑子也不行,结果被需要皮子的执法者找到了行刑的理由。
生活在官宦世家,松萝从小到大也见过很多人。这些人从表面看来无一例外都是体面厚道的,但他们的每一次行止,每一个眼神都会让人察觉到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这些沉默之中的暗潮涌动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信息。大概是当庶女的都比较多疑,此刻松萝有点怀疑在这个橙子一样的外表下,寅斑可能真的是只老虎。如果寅斑骨子里的确是一只狡诈嗜血为了利益可以残害朋辈的虎,那么不管如今看起来对自己如何体贴,也许一旦对于寅斑失去了价值,自己也会转瞬变成一张人皮,而寅斑则会指着人皮对一只长着长睫毛的母老虎道:
“你看,我给你弄来了一张人皮。这可是幽州城里官宦人家小姐的皮,皮肤的置地像绸缎一样丝滑,试试看就知道这是好东西了。哦对了,这小姐还没破身呢。”
想到这里松萝机灵了一下,随即警惕地看向寅斑。见寅斑目光深沉地盯着自己,松萝忽然进入状态:
“你没受伤吧?”
老虎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橘猫般的笑容:
“一只熊而已。还有件事要跟你说。快要冬至了,明日我要去燕山参加妖精团拜会。到时候山阴的那个安德烈会带着他的小猞猁精一起去。我这里没有合适的人手,你怕得跟我走一趟了。”
松萝有点被这句话的信息量惊到了。安德烈……猞猁精?还有妖精团拜会是个什么东西,这名字听着也太奇怪了吧?自己天天看一只妖精还不够,结果还要去团拜会看一百零八个妖精大联欢吗?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去这个团拜会也是个好事。要知道陪同男人各路应酬撑场面是官场女子重要的功能,关于这点松萝不敢说十分擅长,但总归也能比其他小妖精厉害得多,这必然是一次给寅斑捧臭脚的绝好机会。只要这次团拜会自己给寅斑撑足了排场,自己对于寅斑就是个更有利用价值的存在,那么保存性命开展下一步筹谋就指日可待了。
从前松萝一直以为燕山和太行山看起来差不多,毕竟这两道山脉距离非常近,甚至有一种说法称燕山本来就是太行山的一条余脉。但如今看来太行山青葱掩翠山雾缭绕,站在山上一望天高更有野趣,而燕山明显是个充满皇气的所在。这或许是因为站在山脊上看到的是一层又一层红色为主色调的山峦,而山峦的高点上还坐落着一座座自秦汉起就矗立此处的长城烽火台。这样的景色实在很像一个争权夺势的人所看到的无边关碍。想要往前走,你就必须跨过一道又一道山,而等你一览众山小面前霍然开朗的时候,说不定还没等开心就会听见噗嗤一声。及被身后烽火台射出的箭插死,你才知道危险都在后院,暗箭皆在身边。
显然寅斑对这些景致没什么兴趣,只是穿着松萝昨天连夜修出来的死人遗物锦缎袍子盘着腿坐在山洞的一台石桌前头,佝偻着身子费劲地拿个勺去挖面前的粉蒸肉。松萝闭着嘴看向前方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不要再吃了,已经吃四碗了。”
可说完这话松萝也无奈起来。这一桌小葱豆腐、姜汁菠菜的,也只有米粉肉和炖羊蝎子是荤菜了。既然是百兽团拜,主办方多少也应该照顾一下各种动物的习性,你给老虎上姜汁菠菜还算罢了,你给猪精也上米粉肉,给羊精也上红焖羊肉就没什么意思了吧?幸好被寅斑吃了桌上的米粉肉以后猪精恢复了食欲,但是由于大家都不太会吃羊蝎子,羊精依然对着面前的红焖羊蝎子意兴阑珊。
松萝示意寅斑别吃米粉肉了,然后下手拿起一块羊蝎子把肉扯下来放在寅斑碟子里,寅斑立刻傻子一样双手各拿起一个调羹,去盘子里费劲地捞那块羊肉:
“这个是黄羊吧?黄羊最好吃了,你也尝尝。”
见旁边的羊精欲言又止地看着寅斑,松萝上下打量了对方一圈,发现对方就是个黄羊,顿时尴尬得说不出话。
眼看旁边桌在折腾羊蝎子,外国安大哥瞅着松萝若有所思。见安大哥一直瞧着松萝,那个少女小猞猁精怂着鼻子露出一个不悦的表情,随后非常用力地挖起一勺笋豆,恨恨地用手接着喂到外国大哥嘴里:
“少爷,饿了吧?来,奴婢喂您吃豆。”
按大哥瞅了少女一眼,还是乖乖张开嘴任少女一勺又一勺地往自己嘴里填黄豆。见安大哥有人来喂,旁边的猪精露出一个艳羡的目光:
“老安,如今你是满面春风啊。怎么样,排到新的山头当山神了吗?”
少女认真地把仅剩的三颗黄豆捏到勺里:
“小山包容得下我们少爷?告诉你吧,上面已经透出风声,不过二年我们大王就要晋升为太行山正牌山神了。”
听见这话外国大哥猛地打了少女大臂一下:
“寅兄还在这里,怎么敢如此胡言乱语?”
说罢又朝着寅斑拱手:
“小纱她只是一只二百年的小猞猁不懂事,寅兄不要见怪。”
寅斑嘴里含着一大堆羊肉,鼓着腮帮子含笑示意没事。
眼看所有妖精都对着能说会道又会唱双簧的少女小纱投来复杂的目光,松萝心想我可去你的吧,这种场合居然跟我抢风头?姑娘我可是专业的,况且你作为妖精在这种场合做得不好也不会如何,可今天的业绩当真关系到我的生死好吗?想到这里松萝愤愤看向少女,却发现少女也一脸敌意地看着自己。两人对视片刻,松萝利用人体力学将双臂往上扬,双手各拿起一双筷子飞速把半碟子羊蝎子上的肉和骨髓全部挑出来,再将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肉的羊骨头像堆积木一样垒在旁边,又将肉和骨髓像黄肠题凑一样在碟子里垒出个正方形,端起碟子对着寅斑巧笑道:
“大王张嘴,奴婢喂您吃肉。”
看着松萝这样寅斑悠悠一笑,然后闭着眼张开嘴乖乖被松萝投喂。眼看妖精们艳羡的目光又移到了松萝这里,那个小纱也举起双手来掏羊蝎子。但妖孽毕竟没有闺阁女子端庄,一掏之下两边的水袖立刻浸泡到了炖羊蝎子的汤汁里。感觉情况不对,小纱低低叫了一声将袖子抽出来,顿时弄得桌面上都是汤汁。眼看这招是比不过了,小纱眼珠一转站起来一屁股坐在了安大哥腿上,手臂环住安大哥的脖子拿着杯子给对方喂酒:
“少爷,你怎么不喝酒?一定是因为这里有人的腥臭气,乖,奴婢喂你喝。”
看见对方这样没皮没脸,松萝拿着盘子完全惊住了。寅斑倒毫无震惊之意,只是整理了一下衣摆又啪啪地拍了两下大腿,示意松萝也坐在自己腿上头。松萝低头看了看寅斑的腿,心想这我哪里坐得下去啊,而且这样搞下去什么时候头啊?看来必须得釜底抽薪首先走棋,让对方东施效颦无棋可走。咬了下嘴唇,松萝向四处看看,发现这一圈里大家基本长得像十二生肖,也只有寅斑和旁边的安大哥最像人了,于是伏在寅斑耳边低声道:
“山阴那个,他是人吗?”
寅斑端起酒杯,一边喝一边目视前方压低声音:
“不是,他是只祝融精。”
闻听此言松萝眨了眨眼,伸手猛地把右边肩膀上的褙子领褪了下去。眼看松萝露出一边雪白的肩膀寅斑一震,立刻张开两只手掌护住了松萝前后肩膀,旁边的安大哥也瞬间疑惑地看向松萝。松萝心想反正你们都是动物,为了争夺最亮眼名媛的称号,小姐我就现场给你们玩个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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