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地铁口徐仲伯还煞有介事地问简诃准备带他去哪儿,到了琳琅街他才隐隐约约反应过来,这哪是要带他吃饭啊,鸡贼如他,头一回差点干被卖了还给人数钱的买卖。
他匪夷所思地直盯着简诃看,后者佯装看不见他目中的揶揄,边走边侧过头一本正经地问他:“干嘛?”
“您这哪是要带我吃饭啊?”合着特地戴隐形是为了跟人一决高下啊,徐仲伯半真半假地感慨了下:“该说不说,你去了眼镜好帅啊诃儿。”
简诃闻言嘴角不由噙起两分隐隐的笑意,却没回他,只步履不停地朝天桥走去。
马路对面便是琳琅街,吴语侬和张子曰所在的卡通主题餐厅就在其列。
简诃进门还没来得及测体温,便先飞速将整个餐厅环视了一圈,直至瞥到西北角三个熟悉的身影后才暗自舒了口气,这才朝工作人员递出手腕。
“两位吗?”
服务人员刚要转身给二人引路,简诃忽而干脆地抬手阻止,“朋友在等我们。”
话音刚落徐仲伯便眼睁睁看着简诃径直朝餐厅的西北角走了过去,而后在那三人惊骇的目光下泰若自然地拉开张子曰身旁的椅子入了座,震惊之余,徐仲伯不由暗自腹诽:饶是社牛如他,怕是也没法做到如此面不改色地不请自来。
摘了眼镜对吴语侬果然是有两分奏效的,简诃大言不惭插进张子曰他们三人时,常嘉则是心惊简诃太狠了,这么薄面皮的人为了求偶把自个儿逼的脸都不要了,语侬甚至都没来得及讶异,净目不转睛盯着来人看了。
还是张子曰率先反应过来,拔高了两分声音惊呼出声:“简诃?”
简诃轻轻颔首以示问候,张子曰惊讶又惊喜,“你怎么在这?”
简诃看看他,又扫了眼斜侧面的常嘉,最终将视线落在也正盯着他的吴语侬身上:“常嘉叫我来的。”
常嘉:?
语侬转头看向常嘉,后者正要开口,“徐仲伯也来了,”简诃冷不丁再度出了声,与此同时,他微侧了侧头和张子曰目光交汇了一下,笑着问:“高三九班的,你不介意吧?”
张子曰能说什么,愣了愣神后自然笑着否认。
于是就有了简诃回过头朝仍旧愣怔在门前的徐仲伯遥遥望去的那一眼,有那么一瞬,徐仲伯险些被其中的嫌弃和威压意味震慑住。
简诃眼中明明白白写的是:愣着干嘛?还不过来?
可他却从中读出了“你这僚机能不能行啊?”的无限质疑。
互通完名姓后,余中白刚落座,张子曰便再度主动开启对话,“我见过你,”余中白存疑地看过去,“你以前是不是特别爱吃三楼食堂的牛肉拌饭?我好多次排队的时候看到你也在。”
余中白稍稍回忆了下,而后露出几分如觅知音的形容,“这倒是真的,我以前天天排牛肉拌饭,你也觉着好吃是不是?”
“我觉着那要属十八中最好吃的东西了,”张子曰笑看着他,“还得配白萝卜汤,一绝。”
徐仲伯差点跳起来跟他击掌,高中食堂本就发放免费的海带汤,他每每花钱买拌饭窗口的白萝卜汤,都要被周围人嘴贱上两下“冤大头”,曲高和寡了这么多年,这下终于让他觅得子期。
接连应和几声之后,余中白才后知后觉,这人真是天使面孔,菩萨心肠,三言两语下来自己都没那么拘谨了。
他在心中再次为简诃悄悄默了哀,心想光帅这一点,简诃就一败涂地了。
简诃已经算帅的了,但在看到张子曰真人的第一眼,他的第一反应是这种人怎么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这张脸不是应该活在镜头前吗?是以跟张子曰比帅根本毫无可比性可言,因为答案实在昭然若揭,没几个人能活着走出这场较量。
可这货不光帅,还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不只是虚有其表。
以往他才是那个对话发起者,在社交中主动出击,缓解尴尬,同时又能掌握主权,可今天罕见地教别人抢了先,对方甚至比他还要滴水不漏,即便没话找话都落脚落得精准又妥帖,让人觉不出半点尬聊气息,几句话有着四两拨千斤的奇效,既让他感知到了对方传递过来的友善,又建立了共鸣。
再想到简诃,呆头呆脑,笨嘴结舌,脾气还犟,余中白默默在心中咂了咂嘴,诃儿这局,是一点胜算也瞧不见呐,我一男的我都喜欢张子曰。
简诃却沉浸在美乡之中,丝毫没留意到余中白偶尔看向他时眼中流露着的怜悯。
他只察觉到语侬时不时飘过来的目光,一面憋着不去看她,一面频繁喝水来掩饰嘴角压不住的弧度。
然这目光还没持续几分钟,便被张子曰分了过去。
适逢常嘉拿纸的时候无意带倒了水杯,常嘉惊呼一声,眼见水流顺着桌沿就要滴到语侬腿上,后者眼疾手快地跳起来,张子曰见状默不作声地拉过语侬,自己站到她的位置上扶起杯子,收拾起残局来。
常嘉反应过来要帮忙的时候,张子曰已经清理好水渍,正抽了张纸朝惊慌失措的她递过来。
“你还记不记得,乌鱼以前不坐别人坐过的板凳,一碰到热板凳就跟被针扎了一样,刚坐下去就跟刚才一样立马弹起来,好搞笑。”
记忆被唤醒,常嘉瞬时忘了慌乱,下意识跟着应和起来:“对啊哈哈哈——,许晏清不也这样?”
有时候即便没有饮酒,旧友重逢,大快朵颐之后也会莫名营造出一种微醺氛围。
张子曰透露自己上大学以来一直兼职平面模特,去年年中刚签了经纪公司,常嘉忽而不知是出于批判还是出于心疼地插了句话:“怪不得呢,你都变圆滑了张老师。”
饶是今天一直给人滴水不漏又如沐春风之感的张子曰,听了常嘉这话都不由顿了一下,然他很快又笑得温润得宜,似乎并不介意她的直白,“可能吧,我自己都忘了以前什么样了。”
“欸——”常嘉叹了口气,想说死直男啊你以前。
有回课间常嘉去语侬座位上找她闲聊,当时语侬正蔫着呢,她问她:“真放弃啦?”
语侬无精打采地抬眼瞥她一眼,颇为汗颜道:“不然呢?人都那样说了我还上赶着,矜持不要可以,自尊都不要了怎么行。”
“不会后悔吗乌鱼?”
“有什么可后悔的,反正他也不会喜欢我。”
张子曰恰在这时放完风回来,“谁不会喜欢你?”
语侬这时已经和张子曰很熟了,立马呛他:“可别自作多情,可没说您。”
张子曰笑了两声,也不生气,只打量了眼语侬趴桌子上霜打茄子那样子,“看不出来啊小吴,我原来以为你只是怕生了点,没想到这么自卑,多漂亮啊还愁没人喜欢?”
霜打的茄子立马生龙活虎地直起背,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你说谁?你说我漂亮?”
张子曰扫了眼语侬旁边的常嘉,随后将目光移回语侬面上,若无其事地点了点下巴,“是啊,你不漂亮吗?”
常嘉早已教张子曰那看似不经意的一眼钉在原地,心中教屈辱和尴尬一点一点淹没。
语侬却受宠若惊地感慨着:“天啊,你可是张子曰诶,你怎么可能会觉得别人漂亮?”
“说实话,跟我比是差了些。”
语侬立马大笑起来。
而今天,卜一见面,张子曰就礼貌又体面地雨露均沾,将常嘉和语侬都夸了个遍,而且话也变多了。
以前他只是看着高冷,但其实很好搭话,问题就是人家不找他他也不会主动找人家,因此大家对他的印象往往两极分化,说过话的觉得他极好相与,半句话没说过的觉得他难以接近。
可今天从见面伊始,他就一直担任着对话发起者以及气氛调节者的角色,虽说几年未见,可都是知根知底的同窗旧友,也没有工作或利益相关的交互往来,何至于这样热络,可见这做派是带着惯性的。
常嘉蓦地伤怀起来,她倒宁愿张子曰今天还是那头当着她面只知道夸吴语侬的笨驴。
她欲言又止了半天,这会子对一直打量着她的张子曰眨眨眼,以玩笑寄托真心:“你以前可没这么怕冷场,都是老同学,怕啥尴尬不尴尬啊。”
语侬感应到常嘉的低落,悄悄拍拍她的腿,附和道:“就是,在外头自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我们尴尬就尴尬呗,这么多年没见了会尴尬不是很正常?笑一笑不就完了?”
张子曰立时就笑不下去了,他放下餐具,垂眼安静了一会儿,众人都看着他,却并未觉得慌乱或紧张,只因他的沉默是平静的,并不是愠怒的前兆。
再抬眼的时候,他嘴角再度扬起一个流利的弧度,这回的笑意却是直达眼底的,他扫视了众人一圈,而后自嘲地“害”了一声,半真半假地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什么叫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
一直没怎么搭理他的简诃突然看向他,“没关系,真朋友会帮你扒下来的。”
张子曰和简诃从前的关系只能说不远不近,高一时候他们班男生好的衣柜里的衣服都换着穿,整体关系都很好,因而即便俩人私下交集不多,彼此之间也并未很生疏。
但他从没考虑过和简诃成为朋友的可能,对方似乎也一直没有这种意向,可这一刻,他诧异地看着简诃投来的似带宽慰的眼神,有种直觉在心中破土而出。
他有种想对简诃说点什么的冲动,却转头对常嘉说起了话:“常嘉,我知道你记恨什么。”
常嘉看着张子曰面上的笑,竟莫名有了点心灵感应,疑惑和慌张同时涌上来,“你在说什么?”
果不其然,张子曰冲她笑得愈发潋滟:“我当时故意的,咱班男生当时给咱班女生排前五榜,你俩永远榜上有名,这榜我也认同,舒坦了没?”
语侬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啊?”
常嘉没理她,反径直盯着对面的人看,神色执拗地像要把人盯穿,“那你当时故意什么?”
张子曰看了眼斜对面仍旧一头雾水的语侬,再调回视线,“我替乌鱼报复你啊,谁让你当时老pua她?”
被人当面揭了短,那股执拗立马消散,常嘉羞愧地缩了缩肩膀,面带赧然地看看他,又看看语侬,“当时年少不懂事,我早知道错了啦,”她拿起语侬的手,惭愧又虔诚地说:“对不起啊乌鱼宝宝。”
语侬终于听懂了这一句,心里软的一塌糊涂,重逢了这些日子以来原本就淡化了许多的芥蒂此时直接烟消云散了,她动容地望着常嘉,“佳佳,”常嘉下意识“嗯”了声,语侬接着道:“我好爱你啊。”
常嘉眼泪都快出来了,却教余中白的一声“演拉拉剧呢你俩?”生生止住泪意,转而恶狠狠地朝煞风景的来源瞪去一眼。
可那凶狠还维持了不到两秒,便教余中白身旁的简诃向她投来的、暗含着缱绻、以及一种类似于艳羡的东西的眼神,惊得退却了。
简诃是个一根筋的人,这样的人在达成目标的途中往往专注又自律,可这样的人也很容易生出执念。
如果说简诃先前一直对与吴语侬的失之交臂耿耿于怀,那么今天,当从吴语侬口中听到她对常嘉说的那句柔软又诚恳的剖白时,他心中便有了更加具体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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