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后,我一手提一桶山泉水进电梯,不小心拧了一下腰,只听到“嘎巴”一声响,一阵剧痛使得我一点儿不能活动,可是几秒种后,又听到一声轻微响声,似乎是复位了,尝试着扭动一下腰,没有大碍,把水桶一个个拖入电梯回家了,叫妻子把水拿回家,因为我明显感觉不敢提重物了。
春节期间,浑身无力,挂了一次窗帘,几乎是疲惫不堪。和儿子、妻子去了一趟中山公园,往昔健步如飞的我竟然气喘吁吁,跟不上他们的步伐。回家后,躺在沙发上,没有了食欲。晚上起夜次数多了,鼻孔偶尔有血迹伴随体液,牙龈也偶尔出血,脑袋总是沉闷低烧的感觉,测体温却也可以说正常。与其说隔行如隔山,不如说是愚昧无知,或者是讳疾忌医。是啊,我天天如此加强锻炼,周末喜欢户外登山摄影,体质这么好,不可能得病的。
老乡聚会时,有建议我去做个按摩的,于是就去了一个盲人按摩店,那力道的确很足,摁的我脑袋冒汗,甚至杀猪般的嚎叫。而那盲人师傅说的很自信,如果我早来几天,不会这么严重,过几天给我按摩相关穴位,我的食欲也就恢复了。他告诉我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是儿子推着来的,按了三次,自己能走着回家了,这更增加了我对他的信心,于是毫不犹豫地充值一千多元办了会员,可是呢,我走回家比来的时候困难多了,几乎是一步步挪回家,稍微脚下不平,就要倒在地上的感觉。
妻子很着急,就带我去看中医。年轻的女大夫给我开了几包药,我每天三顿努力克服那令人呕吐的味道喝下去,要知道妻子熬制他们的时间和精力可谓辛苦。于是,腹泻不止,气若游丝,上诊所的一层楼梯都上不去!
再去坚持按摩了两次,第二次那个盲人是不想按了,叫我休息几天,而他的女徒弟看我痛苦可怜,决定给我梳理梳理而不用力,我说好吧,回头她说不算钱我也坚持给她一次的按摩费——他们真的应该有所警醒,遇到我这样的骨髓瘤患者,一定不能按了,病理性骨折、融骨病的我们的骨头,轻轻一按,就会断裂,它们就像冻豆腐一样的脆弱。还有那个中医,你医术再高超,也不能那么自信地对待一个潜在的癌症患者,而是应该建议去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后再找你补血补气,要知道,中医是治疗不好一些癌症的,相反,会拖延加重病情。
春节后,久未谋面的朋友惊讶地说我起色很不好,叫我务必去大医院检查,并且几次电话催促我。于是,我走到了我们附近的一个三甲医院,一个小上坡,我就几乎没有力气上去。预约了核磁共振,看了骨科、疼痛科,都说没有问题,吃些止疼药吧,至于进一步检查,我没提,人家也没建议。可是那止疼药对我一点儿作用没有。去社区定点医院找了熟悉的大夫,他详细地问我这些年的体检变化,我说到前年年尿蛋白一个加号,去年两个,并有轻微贫血。他说,你尽快去大医院做个检查吧,情况怕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的腰疼。
于是联系大学同学,找到滨海医院的朋友,我开着车拉着妻子来到医院,骨科、内分泌科,都是朋友带着看的,骨科医生看了我的核磁共振片子说很好啊,没问题,来,做一个燕子飞的动作——我真的飞不动啊!内分泌专家看了两年的体检报告,轻描淡写却坚定地说:“明天来住院吧。”好,住院好,好好检查一下,快五十二岁的我还没有住过院呢,结婚后快三十年了,连个吊瓶都没打过,相反,那辆陪伴自己自己十四年的老海马车,每年都做至少一次保养。
回家拾掇好一些住院物品,次日我独自来到医院,坚决劝说妻子回家该干嘛干嘛。“五一”长假,医院的某些重要业务停止,我只是常规的血检。次日一早,我感觉起床的难度更大了,上卫生间几乎是趴着跪着按着床和家具过去的,同病房的夫妻俩看我痛苦艰难的样子,想搭把手却又无能为力。
夫妇俩是郊区某县的,男的排便不畅,出现水肿等病症,却很难确诊。医生建议他们去北京的大医院看看,或许人家见多识广,知道是什么原因。而在这里只能打开胸腹腔检查,如果没有发现病灶,等于白忙活。夫妻俩的郁闷不言而喻,丈夫竟然没有医疗保险,所有费用报销无几,而在农村的他们能有多少积蓄和存款呢?隐约中听他们谈论回家等着行了,生死由命,而口头上他们却对医生的建议点头答应。那医生再三叮嘱一定去一定去,并且把那边医院的相关联系人电话给了他们,苦口婆心,真的像是替自己家人一样着急的样子。我问医生他的膝盖部位的裤子怎么那么脏?他说昨晚夜班,本来今天休息的,但是考虑到这个病人的情况,还是过来看看他,不小心就被一个骑电动车的撞了一下。
住院第二天早晨,我彻底起不了床了,任凭我如何努力,借力于床头任何能够支撑的地方,腰部如同断了一样,根本不听指挥,腰部肌肉软弱无力,同时伴随剧烈的钻心的疼痛!病房内的物品凌乱,那本《耶路撒冷三千年》竟然拿不动了!医生看到我,质问为什么不叫家属来啊?
不久,血检结果出来,医生立刻通知了妻子:从高度贫血、肾衰竭、高血钙以及骨痛等症状看,与骨髓瘤的并发症非常吻合。肌酐指数800,红细胞数量低……火速赶来,准备输血抢救,病危通知随时下……
我当时躺在床上,感觉浑身胀鼓鼓的。医生过来给我在大腿根部主动脉植管做透析的前期准备工作时,说起我的骨髓瘤,我才知道。妻子也难掩现实,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怪不得一夜间她苍老了那么多。我告诉她,医生跟你说的事儿,都不要瞒着我,有难,咱们一起扛。妻子握着我的手,说了声还有儿子,儿子听说我的病情的严重性,立刻辞掉了杭州的工作,买上了最早的机票往滨海飞来。他告诉妈妈要尽最大的努力和能力,把爸爸给拉回来!
侄女女婿、外甥女婿和大哥,都在医院外围忙活开了,两部车子随时待命。雷声隆隆,夜幕低垂,暴雨狂风中,妻子和外甥女婿赶往市中心血站取回我需要的血浆。因为我有过两次献血的经历,所以这次的近千升血浆是免费的。当我看到骨髓增生患者靠输血、输血小板维持生命的时候,当我听说白血病患者得到志愿者捐献的造血干细胞的时候,深深地为这些奉献着的伟大而感动,要知道,那种痛苦是没有经历的人难以想象的。
血浆输入以前,我应该是处在频临死亡的临界:眼前出现的图像,圆的变成了方的,方的变成了圆的,并且像新冠病毒一样带有很多毛刺。心跳加速,过了一百,呼吸急促,不得不吸氧,浑身胀鼓鼓的仿佛要爆炸一样。
输血后,立刻感到有些力气了,接着是两次透析,庞大的设备推到了病房里,看着我的血液被抽到了机器里,经过一个大型滤芯,里边的白色油脂、红色血浆泾渭分明的样子。每次透析六个小时,伴随的不适就是恶心、头晕等,包括主动脉植管开口手术,都是医学上能够叫人承受、临床试验过的,所以从内心我不是很惧怕,虽然我很害怕打针,这源于小时候的一次痛苦经历:
应该是我五六岁没有上学的时候,打一种免疫屁股针。村里的赤脚医生也是我们小伙伴的妈妈,半路出家,水平非常差,经常第一针扎不好,扎第二针,第三针,所以每一个去打针的孩子吓得都跟杀猪一样嚎叫,我也不例外:第一针没扎好,我挣扎出母亲的怀抱,拼命地哭着跑,可是还是被抓小鸡一样抓了回来。结果,我的屁股上就有了一个硬硬的小窝窝,一直伴随着我。但是,我是幸运的,因为赤脚医生的儿子的腿被打针打瘸了,走路总是一翘一翘的,长大了也没有娶到媳妇。当然,那个赤脚医生很快就不叫她干了,代之的是嫁到本村的我的南屋邻居二姐,她虽然从小腿步残疾,但是学什么东西都是很认真很努力的,所以一直干到现在。就在前不久,她提着一箱牛奶来我家感谢父亲,原来是有政策对他们这些赤脚医生给予补助,但是需要至少两名公职人员的证明,教师退休在家的父亲当仁不让地联合另一个老师为这个侄女做了证明。
妻子明显压力很大,担心我的病情和对生命即将结束的恐惧。当然我也是,但是我必须劝慰她放下压力,有事儿大家一起扛。至于生命长短,那是老天安排,没法抗争。“八十老汉门前站,三岁小儿赴黄泉”,自古黄泉路上无老少。我越是劝说,她哭的越是伤心,最后我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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