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如笙楼里时,已然到了南边的暮色四合了。
鸿蒙英是铁骑城少城主,不能与万炉宗住在一块,被招待去了上宾阁另一处提前分好的楼里。
铁骑城的人还一个未到,那栋小楼十余间,只有顶上那间孤零零地亮着灯,邵昭站在窗口看,正好瞧见鸿蒙英充满怨念地站在窗前,大晚上看有些吓人。
再换个说法,他现在看起来像极了猪八戒要娶的那位高小姐被锁在高楼上的样子。
邵昭原本趴在窗棂上憋着笑,后来思维放飞到了“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上就再也忍不住,转身笑得双肩颤抖。
江如秋正好给她端来了吃食,看见窗外“一枝独秀”的小楼,也就明白了她怎么笑得这样厉害,“我接下来要去拜谒已来的各门派道友,鸿少城主离得这样远,你……”
“师姐你放心去吧,我会看着师弟师妹们不让他们乱跑的。”邵昭明白她的意思,笑着摆摆手道。
江如秋:“不是,我担心的是师妹你,你若是乱跑,谁也看不住。”
邵昭:“……”
江如秋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放眼万炉宗,内门弟子虽说在炼器上怪癖多了些,但在其他方面,可以算得上乖巧听话,不让他们去他们真就不去。
唯有邵昭,在宗门时跟着长风长老的时日多些,怎么叛逆怎么来。
在江如秋走后没多久,邵昭静止片刻,黑白分明的瞳仁滴流一转,闪着狡黠的光。
她摸出朱笔叼在嘴里,从窗户跳出去,落地后首先做的就是在楼前画了一个禁出阵。
这就是她说的会“看住”。
灵力用不了,但像这样的法阵就是一种地缚锁,无需灵力也能起到很好的作用。
她写好后满意地拍拍手,转身离开。
南境仙乡果然是不一样的,灵力虽然被压制着,但依旧能感觉到充裕的灵气,对于修士来说全身就像被裹在天鹅绒里,舒坦得连元神都要牵出来。
体内的木灵根在蠢蠢欲动,从她的指尖悄悄溜出几丝,缠绕在上宾阁种植的灵植上,几乎与枝叶同生同长。
灵植上灵气循流,花与叶舒展开时如人的心脏颤动,差些让邵昭误以为那是灵植的呼吸。
她叹道,南境果然是珍稀仙草生长的好地方。
她出来本来只是来了新环境好奇准备探探地图,但现在想着,或许该趁机挖一抔土带回宗门叫上骨长老研究研究,要是发现了什么决定灵植生长的关键物质,那万炉宗也能在药材买卖这个暴利行业上分一杯羹。
不过仔细想想,大约也没有这么容易。
她的暴富想法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被理智压了下去。
如笙楼面积大,她在里面漫无目的地走着,也没看见一个重复的摆设。
身上没有灵力加持,她没走太久就累了,百无聊赖地靠坐在灯柱边上。
江如秋的担心十分正确,灵力被压制她炼不了法器没有打发时间的事情,就很容易无聊。
无聊到现在抱着灯柱研究上面的花纹。
这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借着一点暖黄和手指摸索,她发现灯柱上有个花纹走向有些熟悉。
抬起手腕一看,居然和那个入仙乡时烙的仙印是一模一样的。
她眯眼嘀咕:“灯柱这种小摆件上也刻这个,难不成灯柱也要获得许可才能通行?”
自然是没有人会回答她的问题的。
灯柱的光打在手腕的仙印上,一半的纹路呈现了一种近似人体肤色的橘色,另一半……
她的目光凝住,缓缓把手移至讲讲升上夜空的月光下。
整个仙印都变成了幽幽的蓝色。
遇灯光弱下,遇月光反而线条冷冽锐利,比较先前还要清晰。
邵昭看着仙印,目光一刻不离。她觉得自己理应认得的感觉比在浓雾里时还要强烈。
脑子里什么东西破土而出,耳边风声低语,嗡嗡直叫。又像碧波拍在耳垂的声音,温热的水珠都溅在了她的脸上。
喉间不由自主地吐出一个字:“巫。”
水流从她的颈间流过,南境的水从来都是暖的,只有到了最底才冷得刺骨。
她莫名感觉自己就像到了南境最深的水底,看着月亮隔了重重水光,努力伸长手也够不到。
太远了。
是夜风把她从溺水的幻觉里拉回来,她回过神,放下手后左右四下去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身在哪里。
风带着一声轻如蚊呐的叹息过来,邵昭看向声音的方向,在思考前就已经走了过去。
叹息不停,她的脚下也不听,循着前去,最终居然找去了一片藏得隐蔽的湖泊。
月光皎洁,映衬得眼前一大片湖泊也是熠熠生光。
她看见湖边一个模糊的少女身影,随手拾了几块石子投进湖里。
沉重的一声闷响后,石子没入湖水渐渐沉了底。
少女的声音也是模糊的,小小声地在嘟囔什么。
她看上去瘦得厉害,和身上的华服一点也不相衬,像个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孩,可看肩宽,衣裳尺寸又是按着她的身长做的。
邵昭悄悄站定在一边,仔细打量这个少女。
这衣服奇怪,不是白日里见过的如笙楼的人,紫得发红的颜色,广袖只到手肘,下裙如喇叭花摊开,身后垂着四条长长的从肩上绕过来的银带。
衣裳上最亮眼的还是满身的银饰,动一动,就比湖水还要亮眼。
兴许是南境的特色服装,邵昭没有多想,只是多看那身衣裳两眼,头就会更疼几分。
“……阿嫲今天下了我的链子,让我去了外面玩。”
少女嘀咕完,丢进水里一块石头。
“阿姊今天没让我吃饭,我现在还饿着。”
又是一块石头沉下去。
再说下一件事时,她捏了捏手里的石子,丢进去了才抱膝小声说:“……今天在石英水畔,遇见了一位神仙,长得很美。”
邵昭注意到,她抬起的手上瘦得皮包骨,上面全是铁链勒过的痕迹,还有刀痕抓痕。
有些是旧伤,结了黑褐色的疤,大部分还是最近新添的,没有做任何处理,甚至泡了水,伤口边缘有些发白。
看着那伤口时,心脏有些抽疼,她皱眉,上前道:“这位姑娘,你的手受伤了,我为你上个药吧?”
少女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她,脸上罩了一片雾,看不见面容。
邵昭惊讶地上前,却有一阵大风刮来,带起的细碎叶子吹到了她的眼睛上,迫使她不得不闭眼。
再睁眼时,少女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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