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凝回营之后,微跛着脚,步入韩毅钦帐中。

    她这会儿心思不定,总觉得朝堂之上暗潮涌动,大致立刻会掀起腥风血雨。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便是她家大将军。

    当真是内忧外患,四面楚歌。

    韩毅钦倒是淡定,见她不回自己营帐歇息,反而来他的营帐,知道她担心他。

    “坐着歇会儿。”

    他亲手替她斟了杯茶,清爽的茶香四溢,舒缓平静人的心境。

    她捧起茶盏,朱唇轻抿了一口,问道:“大将军可有应对的策略?”

    依她之见,应当是朝堂上有人想害他,具体是哪个人,如何害他,如何应对,也不知他心里有没有数。

    “这是敌人惯用的计策了。大战之前,想方设法地换掉我除掉我。此番,大致是收买了某位朝臣。”韩毅钦端起茶盏,波澜不惊,一派从容自若。

    “那大将军觉得陛下会上当么?看着也不英明。”姜凝略带委屈地嘀咕。她觉得上头那位也不是什么英明圣主,反而十分歹毒,她立了功,结果也就是来道圣旨企图弄死她。

    就这等心胸,屡立战功的大将军他又会如何对待?

    韩毅钦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掀起眼皮望她。

    揣摩圣意,评价圣上这等事,她竟直言不讳。

    不过,初见时,便听闻她大骂“昏君无道”,思及此,她此刻不过小声抱怨一句,也算是给他这个陛下的表弟颜面了。

    他心中不禁莞尔。

    他不置可否,淡声叮嘱道:“往后外人面前,不得对陛下大不敬。”

    外人面前不得?

    内人面前就可以?

    也就是她对他吐槽一两句陛下,他并不责怪她?

    他之所以如此叮嘱她,是担心她被人抓住把柄居多,而不是身为陛下的表弟,不容人指摘陛下。

    这个想法从脑海里冒出来之后,她微怔,她非议陛下,在这时代,杀头都不为过,可他,却毫无责怪之意,只是为她考虑淡淡叮嘱。

    他竟如此纵容她?

    这令她的心中不可自拔地滋生出某种希冀。

    只听他又道:“朝堂上的眼线后续会传来一些相关消息,届时我们再一起探讨是哪个奸臣在作祟。”

    朝堂眼线都不瞒她,还会与她一起探讨。

    她听见自己心怦怦怦地直跳。

    “嗯。”她轻轻点头。她想起营帐里尚未看完的许多资料,还是回去用功去吧,她需要恶补朝堂的知识,才能洞察朝堂走向。

    她作揖告退。

    姜凝走后,沈翎摇着折扇进来。

    韩毅钦如今有些烦这人,他一进来,他就眉心一蹙,心想,他怎地还未回都城?

    “不是让你回去么?怎地还不走?”他冷着眉目,毫不留情地赶人,手上拿着卷书,一副有事忙不愿意搭理他的模样。

    如此不受待见的沈翎心瞬间碎了一地。

    他不好过,也不叫韩毅钦好过。

    于是,他凤眸一转,计从心生,夹枪带棒地扎对方心道:“本来想走的,这不一大早就听张将军大呼小叫地狠骂了姜姑娘一通,我也知大事不妙。想留着帮帮你忙。”

    韩毅钦闻言神色倏地一冷。

    张副将骂了她?

    这姑娘方才就在他面前坐了那么久,她竟丝毫未提。

    沈翎见他表情骤变,满意地凑过来,促狭地啧啧两声道:“当真不将姜姑娘纳入羽翼?没个名分,谁都可以随意欺辱她,张将军骂她,林将军下药,秦国公杀她。我看着都觉得可怜。”

    沈翎的字字句句都令韩毅钦心绞得越来越紧。

    沈翎见他的表情越来越沉,十分满意,接着道:“再说,人家姑娘被下了药与你又是水帘洞又共处营帐的,全营上下流言蜚语一大堆,你就忍心她受这等委屈?”

    韩毅钦捏着书的手指下意识地拽紧,锐利的眸光一扫沈翎,此人真是什么都不懂,只知瞎掺和。

    他冷声道:“事到如今你竟仍看不出来,要杀她的是陛下?”

    什么秦国公杀她,沈翎是有多天真?

    就这城府,往后如何撑起一个沈家?

    对情情爱爱倒是敏感尖锐,对整个大局那是一头雾水,一窍不通!

    沈翎闻言,摇着折扇的手一顿,轻浮的表情微微凝滞。

    “陛下对她在我身边的忌惮远超你的想象,否则,秦国公有这狗胆在我营中杀人?”韩毅钦接着道。

    声音掷地有声,沈翎只觉得振聋发聩,好似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劈开了他那玩世不恭的脑子。

    沈翎不可思议地问道:“陛下担心你色令智昏?”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妾室,做大逆不道之事,疯了才会这么想!

    罪臣之女被人强收为妾室是常有的事,本来妾室就不上台面,正常都不会理会的。

    陛下竟非得要杀她?

    这又是何必呢?

    就连宠妾灭妻都做不得,更别说宠妾灭君了。

    正常人哪会这么做?

    圣上竟担心这个?

    “我越靠近她,陛下便越不安,她便越危险。什么都不懂,就安安静静做你的闲云野鹤,别一不小心把自己小命玩丢了,还搭上一整个沈家。”韩毅钦冷声道。

    沈翎呐呐张口,却无言以对。

    心中惊涛骇浪。

    都变了啊。

    他还以为是先帝与舅舅皆在,兄友弟恭之时呢。

    韩毅钦心中被沈翎搅得烦躁。沈翎这人,大局上一窍不通,却很懂他对那姑娘的心思。字字句句往他心口上扎,戳他心挖他肺。

    这会儿觉得营帐都令人窒息,待不下去了,卷着怒火,打帘出去。

    恰巧碰见正欲来寻他的张副将。

    他脸色骤然变得更差,冷言敲打道:“我的告诫,张将军如今是当耳旁风了。”

    张将军内心一凛。大将军素来对他礼遇有佳,鲜少冷言冷语,这般态度,是怒火滔天了。

    “二十军棍,自己去领罚。”他下令道。

    张将军脑袋瓜一想,便知是因为何事,作揖认罚道:“是。”

    韩毅钦走到姜凝帐外,脸色仍是沉郁阴冷,心中的躁郁久久不能平息。

    心中正盛着火气,想起自己屡次三番把她吓哭,便过门而不入了。

    人虽走过了她的营帐,心思却还是绕在她身上。

    被辱骂了,为何不告诉他?

    军中背后的流言蜚语,她可有听闻,又可有觉得

    委屈?

    而张副将这边,听闻张副将挨了打,林副将捂着屁股也去笑话了他。

    因林副将的大嗓门,军营里都传开了,张副将因为辱骂先生,被大将军罚了军棍。

    这下,军营上下立刻知晓关于先生的言论不能随便说。

    唯恐惹了大将军不快。

    人家都是杀鸡儆猴,韩毅钦却直接打猴儆鸡,效果倒是不错的,鸡也不敢瞎啼了。

    辛大娘之前听闻姜姑娘的流言蜚语,还很担心姜姑娘。

    心想,好好的一个闺女,失了清白,大将军又没有要娶或者纳的意思,这姑娘可怎么活呀。

    于是,辛大娘总是偷偷关注姜凝,深怕她一个想不开自裁了。

    可听闻张副将都因为辱骂先生挨了打,便知大将军是极其在意姜姑娘的。

    帮姜凝收拾的时候,也便下意识嘴上荡起了笑容,喜上眉梢。

    姜凝倒是发现了,笑问:“辛大娘家中有喜事?”

    辛大娘被这笑容晃了一下,心想,这天仙般的人儿随意一笑便让人失了魂,她这老婆子都抵挡不了,别说那些个血气方刚的男子了。

    难怪大将军这般冷面,心里头也爱护着。

    她摇摇头,忍不住碎碎念道:“张将军平日里那么凶恶,这下好了,被大将军罚了军棍,再也不敢欺辱先生了。”

    姜凝蛾眉一挑。

    张副将被罚了?

    是因为晨间骂了她?

    她也不曾在意,他又何须这般大动肝火。

    她放下手中正阅读的资料,走出营帐去寻韩毅钦。

    主营帐里,韩毅钦正好在读一封密函。

    听闻姜凝来了,也不避讳,扬声便让她进来。

    张副将忍着屁股痛坐着。这会儿,张副将是一声不吭了,并且见姜凝进来,面无表情地作了一揖。倒也不能算作不恭敬。

    林副将的屁股应当是好些了,又或者不止他一人挨罚,心里没那么难受了,反正他朝姜凝憨笑了一下。

    沈翎情绪不高,一改往常寻欢作乐唯恐天下不乱的姿态。

    吴寒,更别提了,如今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避她如蛇蝎。她怎么他了?她这个被逼婚的都没介意,他这个逼婚的倒次次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

    莫名其妙。

    不过,姜凝懒得管他们,众人齐聚一堂,是有大事发生。

    姜凝作了揖坐好。

    “来的正好。之前四国联军,圣上召我们回去,后来因军情紧急,我们都留守卿洲。当时,我回信让陛下与文武百官一起想法子来对付四国联军。这会儿,朝堂上是何情况,倒是传来了。”

    韩毅钦对姜凝耐心解释,也将密函给了姜凝一阅。

    朝堂上争执不下,各执己见,陛下亦还没拿定主意该如何面对四国联军。

    关于她提供的离间姜祁之计,大将军并没有与朝堂上任何人透露,连陛下那儿也没打声招呼,只有韩家军几名最高将领知道。

    这密函中,倒是有几个人,挺显眼。

    一个是当朝宰相,毫无疑问,宰相的意见十分重要,这会当朝宰相的宣战宣言霸气十足。魏相说打就打,我们有战神将军,建议陛下增加兵力支援韩家军。

    姜凝有些汗颜,这魏相这么霸气这么直接这么抱大将军大腿?

    这是大将军粉丝?

    蹊跷。

    位列宰相,好歹老谋深算,不出些计谋,竟直接开打,她喃喃道:“这魏相,竟有些武将风范。”

    林副将闻言尬笑三声,“哈哈哈,四国联军,老子都没底气,他倒是有底气了。该动脑的时候又推崇我们韩家军的武力了。这老狗,怎么听都藏着一肚子坏心眼呢。”

    “武将风范?”张副将亦冷哼了一声,明显与魏相不对付,“武阳关之战前,四爷身负重伤无法上阵杀敌,此人当初建议陛下,一边主动弃城,缩小防卫圈,集中兵力,一边割地赔款求和,以免触怒凌帝再次屠城。陛下还真听从他的,下旨韩家军回撤将风范?我确定我们韩家军的武将没有哪个怂成这样。更可气的是,大将军向陛下请求坚守武阳关,他竟然说大将军是血气方刚,年轻气盛,只知逞一时之勇,枉顾宸国百姓的性命!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我们用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夺回来的土地,百姓们好不容易重建的家园,打都不让打,就允许敌人再轻易践踏?国威何在?逼得当初大将军只得立下军令状,若是打了败仗,便自刎殉国。如此,陛下才撤回圣旨。”

    姜凝神情微怔,不知他竟在四年前就被逼得如此。

    这是胜了还好,若是败了,她岂不是再也寻不到他了?

    可恨!

    这个叫魏相的不知真名的人物连同当初认可这昏招的狗皇帝一起被姜凝列入了黑名单。若狗皇帝只是昏还算好,最怕的是太狡猾。

    利用权臣,算计韩家军。

    若是韩家军胜了,他寸土未丢,作为皇帝自然开心。若是韩家军败了,趁机让韩家军再无后继之人,那往后就没有韩家军了。军权可以真正回到他狗皇帝之手了。

    帝王之术!

    胜败皆有他得利之处!

    姜凝道:“那听张副将所言,完全是个拿着‘为百姓着想’这个挡箭牌,实则无非是个贪图安稳,维护私利之徒。如今怎么倒是反常的强硬起来?还派兵支援?当初觉得韩家军连凌国都打不过,如今倒觉得韩家军面对四国联军都有一战的能力?”

    “可疑。”韩毅钦蹙眉,面色骤冷。

    张副将拉回思绪道:“要么是因为他有个儿子善骑射,魏相还想趁机掌些兵权?”

    姜凝不这么认为,这是要掌兵权还是送儿子归西?

    她摇头说:“那这魏相也太狠了,想要兵权,连儿子的命都不顾了?四国联军,也敢派儿子过来?”

    除非

    她与韩毅钦对视一眼。

    通敌卖国!

    这个可能性让两人脊背一寒。

    韩毅钦眼中泛着寒光,道:“张副将,盯好魏府。”

    “是!”张副将应道。

    不过,他们不知道,今日有一封从姜国传来的信件已经被魏府的人劫了。

    再有就是有很多人主张必须把姜国安抚好,单国就是姜国的小弟。姜国不出兵,单国也不会出。祁国一样,姜国不动,祁国就不敢轻易动。只要安抚好姜国就能免去危机。他们安抚姜国的方法就是割地、重金、美人,总之,全部试一试,识时务者为俊杰。

    姜凝看了,对朝堂上的软弱无能叹了口浊气。

    这时候退缩,就是一步退步步退。

    再有比较显眼的便是,户部尚书云尚书,看来是大将军这边的人。哭求陛下想法子多拨点军饷,没银子花了,户部拨不出银子,国库空虚,前方战士吃什么。

    结果,狗皇帝被他哭得大致有些头疼,也有些无奈没辙,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他不是挖到金矿了么。”

    大将军挖到过金矿?

    那岂不是一度财务自由了,这狗皇帝能不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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