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将微微一笑,说道:“罪人便是吴县冯桂芬。久仰军长大名,今日看到民军作战,冯某佩服至极。冯某办理团练多年,无尺寸之功,反而丧师失地,实在罪不容赦。”

    陈城见他说得真切,连忙劝道:“景亭老兄以一介书生办理团练,在苏州坚持多年,实属不易,非常人所能比。陈某久仰先生大名,早就想请先生到江阴来,为民军指点一二。”

    冯桂芬倒也不推辞,说道:“冯某败军之将,承蒙军长厚爱,有幸到江阴参观民军,不敢再有推辞。只是,敝人营中有一奇才,原是个京官,年初冒险回苏州奔丧。此人与愚同名,才干却优于愚十倍……”

    陈城心里兴奋,忍不住打断冯桂芬,说道:“景亭兄说的莫非是吴江沈经笙?”

    沈桂芬字经笙,是苏州吴江人,之前任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年初因丁忧回籍。

    听冯桂芬说沈桂芬正在营中,陈城忙问:“沈经笙在哪里,赶紧有请。”

    冯桂芬说:“经笙才回苏州不久,正赶上长毛作乱。他祭过亡亲,将家属送入魔都租界,之后便一直留在我营中佐幕。此刻,他正在小火轮后的木船上。”

    陈城忙令黄文哲去请,忽而觉得不妥,决定亲自去请。他的座船在运河上往来多时,终于找到了沈桂芬。

    沈桂芬正在木船上查阅文书,生怕刚才走得匆忙,遗落了重要的文件、印章等,恐为长毛所乘。

    他大约四十出头,目光深邃,透着沉稳和坚毅的神情。

    陈城连忙派亲兵扶沈桂芬上船,自己亲自到船舷处迎接。一见面,两人握手致礼。陈城抢先说道:

    “敝人乃是民军军长陈城,不知道经笙兄正在景亭兄的营中。若有怠慢,还请经笙兄见谅。”

    沈桂芬淡然一笑,说道:“我乃败军之将,幸得军长出手相助,侥幸逃得性命。若无军长,恐怕我等都已命丧长毛贼之手了。”

    陈城令亲兵在小火轮甲板上摆上桌椅,安排点心茶水,请冯桂芬和沈桂芬坐下。二人好奇地对小火轮东张西望。

    陈城见状,便带着两人在小火轮上四处参观。小火轮上的蒸汽轮机、密封船舱、小炮、机枪等新奇玩意给两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回到座位上,二人仍然赞叹不已。冯桂芬说:“民军装备先进,恐怕连洋人也有不及。我上了民军小火轮,见微知著,可知平长毛有望了,办洋务也有望了。”

    沈桂芬也笑呵呵地说:“岂止是平长毛、办洋务,今后华夏的中兴大业亦有希望了。”

    眼见两位前辈大力夸奖民军,陈城心里也十分得意,说道:

    “两位大人过奖了。长毛贼肆虐多年,恐非一朝一夕所能荡平。至于华夏中兴大业,仅凭民军一己之力,恐怕也不足为恃。

    “君不见,我民军愤然于苛政流弊,行非常之道,在占领区内大兴改革。虽然民众拥护,效果斐然,可世人又怎么看呢?听说很多外人都在大肆攻击民军,说我们变易风俗了,欺凌士绅了,又说我们不奉朝令,自立门户了。

    “外人胡乱议论民军,弄得我也有些灰心丧气了。但我想,景亭兄思想开明,识见高远。经笙兄久在中枢任职,心里怀着大局。两位老兄非寻常俗人,必能理解我的苦衷。”

    陈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一副不为世人理解的委屈样子。

    冯桂芬和沈桂芬两人面面相觑。

    冯桂芬年龄居长,便在沈桂芬前面答道:

    “夫非常之人,方能办非常之事。如今华夏内忧外患,祖宗之法皆无力拯救危局,更不能改革时弊。

    “民军行非常之法,力行改革,效果有目共睹。虽然目下有人诽之谤之,皆为俗人一时偏见。办大事者,不惟有超凡脱俗之才,亦要有坚忍不拔之志。虽遭人诽谤,亦不为所动。如此者,方能推动改革,方能中兴华夏。

    “历史上,改革最力者当属王荆公,也即王安石的熙宁变法。王荆公主张对北宋以来的制度进行全盘改革。可惜新旧党争势同水火,熙宁变法最终失败。北宋最终未能革除时弊,为金人所灭。

    “民军与华夏同文同种,而制度、文化、科技、风俗皆远优于华夏,亦远优于洋人。陈军长有民军作为倚恃,又受到朝廷认可,受封魔都道台。为华夏中兴计,军长正应大展宏图,在占领区内力行改革,不必在乎那些流言蜚语。”

    冯桂芬一向号召力行洋务,主张以华夏的伦常名教为本,辅以洋人富强之术。他是洋务运动的启蒙思想家,其裁减冗员、精制规则、停捐输、变科举、广取士、废武科、采用西学、制造机器等建议基本都被日后的清廷采纳。

    冯桂芬说得很恳切,对民军寄予厚望。陈城听了他的话,感到很高兴,趁机向冯桂芬抛出了橄榄枝。

    他说:“景亭老兄谬奖,对愚弟期望甚高,愚弟深受鼓舞。愚弟斗胆,想请老兄到江阴,作我民军的顾问,襄助愚弟办成这洋务、改革、中兴大业。不知尊兄意下如何?”

    冯桂芬颇感意外,连忙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败军之将不敢言勇。冯某不敢自不量力,充当民军顾问,只愿到民军学堂作一学生,于老年学习新知识。还望军长成全。”

    冯桂芬话说得婉转,却隐然已经同意到民军高就。

    陈城高兴极了,说:“景亭先生大才,若要到民军学堂,我得备上一份丰厚的聘礼,请景亭兄做个国学教授。”

    大家大笑。

    陈城把目光投向沈桂芬,等待沈桂芬发表看法。

    冯桂芬虽然也是清廷官员,但自1853年起便在苏州办理团练,脱离了京城官场。他与曾国藩一样,是首批办理团练的在籍大臣。

    冯桂芬长于治学,尤其是经世致用之学,而非办理团练,所以此次为长毛所败。

    沈桂芬就不同了,他久任京官,对京城官场动向一清二楚。京城对民军持何种态度,沈桂芬也心知肚明。

    日后,此人还将执掌中枢。若能争取到沈桂芬的支持,民军将在中枢得到强有力的奥援,于民军大有裨益。

    陈城欲探询沈桂芬对民军的态度,也就是想知道京城官场对民军到底持何种态度。

    只见沈桂芬沉思片刻,说道:“景亭兄所言极是。华夏内忧外患,列强虎视眈眈,若想中兴华夏,非要改革不可,非要办理洋务不可。

    “民军与华夏同文同种,崇文重教,与洋人、长毛迥然不同。陈军长既已接受大清官职,痛打长毛,其心昭昭,日后必能成为我大清的柱石。”

    沈桂芬说话慢条斯理的,给人一种很有定力的感觉。但他言语不如冯桂芬恳切,让人感觉冷冰冰的。

    他的话虽然客气,但也明显在警告陈城,要他忠于华夏、不得怀有贰心。

    他年富力强,深受清廷中枢赏识,前途一片光明。冯桂芬兵败苏州,年纪又大了,仕途已然无望。

    沈桂芬功名心重,还盼着日后入阁拜相矣,自然不敢贸然和民军来往。

    陈城见他态度冷淡,知道他心思京城,便说道:

    “经笙兄说得对,我们民军确实是有心想为朝廷出力。眼下,长毛仍炽,而不列颠、高卢国组成联军,刚刚攻陷广州,恐怕不日就要北犯。世人皆猜测我有异心,说我保存实力,敌不过洋人。

    “我这番就要奋起反抗洋人,以证明心迹。哪怕是打烂民军,也要教洋人知道华人是欺侮不得的,华夏是入侵不得的。经笙兄久任京官,愚弟想请经笙兄帮我向皇上请缨,同时帮我向京城士绅解释心迹。不知经笙兄可否愿意?”

    陈城请沈桂芬为他保荐,这对沈桂芬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听陈城的口气,他已经决心与洋人开战。以民军的实力,又得天时地利人和之便,打洋人还是有胜算的。

    若自己向皇上力陈民军可用,而民军果然出兵抗洋,不管能否打胜,自己都将得到皇上信任,于自己的仕途大有裨益。

    沈桂芬在心里飞速盘算,慨然答道:“若民军甘为朝廷效力,敢于向洋人开战。沈某也不敢明哲保身,必将为陈军长四处奔走,向皇上保奏民军可用。”

    陈城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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