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复习, 沈乔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在桌子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但这种辛苦已经是幸运的唯一,因为按照大队规定, 农忙的时候是不忙请假的,其他收到风声的知青们仍旧得照常上工, 只得抽出少有的时间来学习。
沈乔是因为有能在完成自己的满工分外,还替她出工的人,所以可以没有顾虑地在家里。
每每思及此,她都狠狠拍一下自己的大腿, 从困倦里重新振作起精神来。
郑重下工回来进屋就见她在掐自己的脸, 说:“要不早点睡。”
天天这么熬,铁打的都熬不住。
沈乔更像是在逼自己,打哈欠说:“没事。”
虽然什么时候考试的通知还没出来,但是多一天的用功就多一分可能性。
郑重也知道现在是关键的时候, 没有再多说什么,到厨房煮宵夜, 端出来说:“那吃两口。”
睡不好总得吃得好才行, 别到时候还没开始考人先垮了。
沈乔应是应,手在汤勺上不太动,灵魂像是钻到书里出不来。
郑重煮的是鸡蛋汤,他舀起一勺慢慢吹凉的,递到她嘴边。
沈乔下意识张开嘴, 回过神来说:“我自己来。”
又看时间说:“你吃完赶快去睡吧。”
既要上工, 又要做家务, 有在这儿的时间不如用来休息。
郑重早就习惯这种程度的忙碌, 他的体力向来好, 即使是这会也仍旧有几分精神奕奕, 说:“我陪你。”
沈乔推他说:“快去睡。”
郑重在这件事上有自己的坚持,想想说:“我也看点书。”
他坚信沈乔能考上,为了不落后太多还是自己努力的好。
招生标准还没出来,其实各方政策众说纷纭,沈乔其实读着读着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报名的资格,毕竟她严格来说就是小学毕业而已。
不严格的来说,她算是初中毕业,当年的学制其实在时代面前有各种各样的变通,像她这样初中上一个学期就下乡的学生,学校也会给发个学历证明,不过跟毕业证书又是不一样的东西。
总之仔细算起来,她倒是勉勉强强可以犟嘴说自己是初中毕业,就是不知道招生的时候认不认。
毕竟考不上不要紧,最怕是万事俱备,连踏入的资格都没有。
沈乔想想又叹口气,说:“要是大家都能考就好了。”
郑重对自己的认知挺充分的,说:“能考今年我也不能考。”
原来夫妻俩虽然把学习当回事,但是进度上不能称得上是很快,尤其是他的。
为节省时间,之前都是沈乔努力学明白之后才来教他,所以他至今仍只是刚入门的阶段,毕竟原来能用来学习的时间就很少。
更何况是现在这种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忙碌两个字几乎充斥着他的所有。
沈乔过意不去道:“要是没有我你就可以。”
想起来,好像是她在耽误他的人生。
郑重眉头不赞成地蹙着,说:“没有你我都不会读书。”
那是一件从来没有存在过他脑海里的事情,是命运使他们快人一步。
沈乔想想也觉得自己挺幸运的,毕竟能从去年就开始读书。
即使是现在在学校里上课的学生,学的都未必有她多,因为路子是不一样的。
现在主要是的教材是《工基》和《农基》这两本,学生们多数时间都用在劳动上,时不时还要再停课搞运动。
算起来,大家基础都是不怎么样。
这样真的能恢复高考吗?这都已经是十月。
沈乔对一切都有些捉摸不透,甩甩脑袋说:“复习复习。”
反正好好学习就对了,不要花时间去想东想西。
好在消息来得还算快,一九七七年的十月二十一日,各大报纸头条都在刊登同一条新闻,那就是恢复高考,考试时间暂定为十二月。
沈乔逐字逐句,反复地看,最终确定自己是符合报名资格的,也很快为科目制定新的复习方向。
除开必考的语文、数学和政治,她决定选考历史和地理,因为化学和物理这两科之前她就没怎么学过,甚至连能称得上复习材料的东西都没有。
但有教材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毕竟连考试范围都没有,只能学一个字算一个。
她对自己的语文还是比较有把握的,这一代的孩子们对政治也更熟悉,唯一最大的问题就是数学,那真是跟摸着石头过河差不多,逮着什么算什么。
她把大部分时间也放在写写算算上,一天到晚的眉头紧皱,全然不知道恢复高考四个字有多大的影响力。
正是割晚稻的时候,郑重一个人在地里干活。
他手起镰刀落,一茬一茬的水稻就倒下。
抢收是队员们气氛最紧张的时候,生怕哪天一场雨下来。
但这也不耽误他们嘴上说几句闲话,毕竟要是连话都不能说才真是要闷死。
一个说:“还说沈乔是坐小月子呢,原来是在复习高考。”
一个说:“真是发了疯了,结婚的人还瞎折腾。”
一个说:“我看郑重才是疯,到手的媳妇迟早得跑。”
按照大多数群众的看法,让沈乔去高考实在是下下策,换哪家有个这样的儿媳妇都不会轻易点头的,没看现在那些嫁娶知青的人家都闹得不可开交。
那真是天天都有不一样的热闹,叫大家看得心满意足。
不过沈乔没有这样的烦恼,反而是精气十足准备去公社报名。
几个知青们结伴出发,各自揣上介绍信走着,路上他们也没空讲话,一人一本书拿在手上,可是说是见缝插针的复习。
即使同为知青,大家的基础是不一样的。
不过除沈乔外的共同点就是都没有复习材料,毕竟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不认为还有再次走入考场的机会。
现在大家手里的那几本,基本都是跟沈乔借去抄的。
虽然彼此之间是有一些竞争关系的,但说到底最后还是各凭本事,仍旧是维持着和气。
沈乔尽量不去问别人的进度,反正自己埋头学,问来问去也只是徒增焦虑。
不过大家还是挺关心她的,毕竟目前来看她是最有希望的,不然不是白瞎这么长的复习时间。
一行人到报名点,按照自己的想法分列两队站好。
考生们可以自由选择报名大学大专,或者是中专,两种在同一天考试。
按照这会的二十四级工资制度,大学、大专、中专毕业的学生们级别都不一样,大学生好是大家都知道的,但考虑到录取率和就读时间,还是有很多人选中专。
沈乔一开始也对中专动过心,觉得两年毕业的话负担不会很大。
但人都有一种登高处的欲望,她和郑重商量过后还是决定报另一种,只是随着队伍慢慢往前挪,叹口气说:“又开始纠结了。”
李丽云正站在她前头,鼓励道:“你要是考不上,今年估计没人能考上。”
沈乔受不起这种高帽,连连摆手说:“我自己还没什么信心呢。”
就是有也不能说出去,万一没做到可有得丢人的。
李丽云想想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太好,改口道:“我们都可以的。”
更像是自我鞭策的意思。
沈乔面上松口气,其实心里越发紧张起来,知道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大家都觉得她复习早、资料齐、时间多,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具备,万一没考上人家说不准觉得她脑子不太灵光。
综上所述,沈乔给自己压力还是很大的,因此破天荒头一回来公社没进供销社,扭头回家接着苦读。
日复一日,就到预考的日子。
因为今年报名考试的人太多,在正式考试前还有一次预考,通过的人才能拿到准考证。
正是十一月下旬,队里渐渐闲下来。
沈乔考试这天,郑重一大早跟她一起出门。
夫妻俩跟大部队不是一块,走在路上有独属于小两口之间的悠闲,好像是最近一段时间里找不到的东西。
沈乔也不在这个时候抱佛脚,晃晃悠悠说:“为什么今天不是正式考试。”
最好是考完当场出成绩,省得还要继续提心吊胆好一阵。
郑重知道她是着急,安慰说:“很快的。”
一眨眼就过去,想摸尾巴都摸不到。
沈乔就是随口一说,侧过头看他。
男人的下巴消瘦不少,五官更加尖锐,大概今年晒的太阳更多,整个人连块颜色稍淡的肌肤都没有。
种地是这样的,一年忙到头,和得到的比起来显然微不足道。
说实在的,如果有希望逃离这样的生活,大家都会想争取的。
沈乔想得更远,他们将来如果有孩子,难道也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吗?
想想要把人家带到这样的世界上,都多少觉得过意不去。
这样想起来,暂时没孩子也是一种好事。
沈乔忽然道:“两个人过日子松快很多。”
少一份责任,多一分自在。
郑重听出她的意思,他原来确实对孩子有许多想法,这一回几乎也都是偃旗息鼓。
他道:“我们先过好自己。”
沈乔猛地往前跳一步说:“那我倒是觉得已经很好。”
说完回头看他。
眼睛亮晶晶,郑重偶尔的惶恐也全被压下去,伸手牵她说:“小心点。”
沈乔觉得他总把自己当小孩,但她也很享受这种,照顾,不由得琢磨着将来两个有自己的孩子会怎么样。
她道:“你会永远把我放第一位吗?”
郑重承诺道:“当然会。”
这世界上,不会有谁再比她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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