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城。
慕容孝隽面对气势汹汹的积石军、鄯善军,心都是虚的。
自己的事,自己清楚,能活着的日子,不多了呀!
李靖率西海道大军从赤水城边上走过,直奔赤海,慕容孝隽却连一支箭都不敢射出。
孤零零的一只小蚂蚁, 还是不要去惹大象的好,免得被一脚踩成齑粉。
蚂蚁成群了,可以试一试。
一群食人蚁,你尽可肆无忌惮地横行。
仅仅是面对柴令武他们,或许可以多活几天。
双方都清楚各自的定位,投石机对轰,赤水军副将在城头指挥的, 徒劳地投出石弹, 然后被积石军、鄯善军的石弹砸到怀疑人生。
吐谷浑的城墙, 是不可能与大唐的城池相提并论的,哪怕对方只是县城。
就算是柴令武参与过构建的米川县城,可谓除了护城河之外,马面、城楼、角楼、马道,即便再简陋也是应有尽有。
吐谷浑的城,城头不高,城墙不厚,箭垛都修得奇形怪状的,让柴令武想到了一个著名的词汇,豆腐渣。
一石弹砸下去,一个箭垛应声而塌;
又一石弹下去,城墙上的土石簌簌下落。
多梢投石车的效率,那是提升了许多倍的啊!
你赤水城一次一架投石车就投一块石弹,人家同样是一次投石车还击,一次至少五弹, 怎么打?
可气的是,你投的石弹,即便是落地后,拼命翻滚也不过滚到人家投石车下,刚好省了人家另找石弹,这不是资敌么?
射程不如人,是个硬伤啊!
慕容孝隽也没指望能倚仗投石车干过唐军,上城头的军士数量也不多,目的就一个:耗。
以血肉之躯消耗唐军的石弹、拖延唐军进攻的时间,命好的话,也许就能拖到唐军弹尽粮绝、不得不撤军呢?
虽然知道这不现实,但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慕容孝隽带了万骑,驻扎于城门之外,一旦唐军有攻城的迹象,立刻带着人马泼喇喇地杀出来捣乱,却并不与唐军死战,最多就是一击即走,杀伤力不怎么样,就是破坏攻城的节奏, 以及恶心人。
辛獠儿两次气势汹汹的准备登城, 却被慕容孝隽斜刺里杀出给打断了。
那种感觉, 贼难受,就像看到了粉嫩的小娘子在向自己摇着手帕,示意可为入幕之宾,偏偏自家那婆姨赶了过来!
“总管,不赶走那恶心的东西,末将无法攻城!”
辛獠儿气呼呼地扔下盾牌。
侯君集也知道,不弄了慕容孝隽,这城怕是攻不下来了。
“柴令武,率梁洛仁部进攻慕容孝隽!”
梁洛仁是伪梁国主梁师都的堂弟,在朔方被柴绍、薛万均、刘兰成合围之际,杀了梁师都,率伪梁军士投唐,朔方被纳入夏州。
梁洛仁治军还行,打仗的本事就一言难尽了。
自从大唐立国,梁洛仁随梁师都屡战屡败。
武德元年进犯灵州,被骠骑将军蔺兴粲打败;
武德二年三月,再犯灵州,被灵州长史杨则击退;
武德二年九月,在野猪岭被延州总管段德操追杀二百里;
贞观元年,被夏州刺史刘旻、司马刘兰成设计,引得辛獠儿归降。
所以,深知底细的侯君集,让梁洛仁辅助柴令武出战。
指望梁洛仁单独完成这任务,有点强人所难了。
柴令武带了梁洛仁部三千骑,悄悄绕了一个弧形,在慕容孝隽再度率军袭扰时,从后方杀了出来,以莫那娄捷的战车为先驱,杀入了措手不及的赤水军后路。
莫那娄捷凶悍的战斗力,轻易打穿赤水军的阵型,梁洛仁部生平第一次如此扬眉吐气,斩杀得人头滚滚,却几乎遇到没有像样的抵抗。
原来,我们没有那么废啊!
梁洛仁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的打法其实自己也会呀,可为什么总是以失败告终呢?
随手刺死一名赤水军,梁洛仁恍然大悟。
不是自己的兵法学得不好,关键自己麾下没有莫那娄捷这样怪力之人啊!
老话说的,一力降十会,这可不就是明证么?
这一刻,梁洛仁无比羡慕柴令武,竟然可以收得这样一个猛士。
不,错了,柴令武手下是两个猛士,只不过没有全带出来罢了。
收取一个猛士,可以说是运气;两个呢?
再说人家是侥幸,那是自欺欺人了。
慕容孝隽正准备摆脱辛獠儿的纠缠,却听到后方混乱的声音。
回头望了一眼,慕容孝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唐军抄了自己的后路!
抄后路并不是特别高明的战术,但是,打仗嘛,管用就行。
最让慕容孝隽忌惮的并不是凶神恶煞的莫那娄捷,而是在其后舞槊为莫那娄捷查缺补漏的柴令武。
当初柴令武暴打自己,慕容孝隽就知道,早晚有一天,自己会死在他手中。
丢下一边的残军,任凭他们无助地被柴令武与辛獠儿合击,慕容孝隽带着近五千骑远走另一个山头。
“爽快!”辛獠儿一刀一个赤水军,放声大笑。
虽说城还是没攻成,可这般杀敌,也颇为快意。
让你们再阻止耶耶攻城!
五千骑赤水军全军覆没,连续被石弹轰击的一段城墙轰然倒塌,辛獠儿咧着大嘴,操着刀盾,率部冲了过去。
只要夺下赤水城,那就是跳荡之功!
冲天的尘埃中,坍塌声、惨呼声、惊叫声、金铁交鸣声交织,格外惊心动魄。
“万胜!”
辛獠儿第一声狂呼响起,顿时呼声直冲九霄,积石军、鄯善军如奔腾的黄河水,狠狠地拍到赤水城,疯狂地涌了进去。
李道宗淡淡点头:“侯总管这几名下属确实不凡。”
从两军汇合到现在,昔日名冠天下的任城郡王,似乎在隐隐袖手,并没有半点争功之意。
否则,以李道宗的身份、资历,侯君集只能乖乖靠边站。
侯君集乐得直咧嘴:“郡王过奖了。”
侯塞垒跑过来禀报:“总管,外头慕容孝隽等人要跑了。”
侯君集咬牙:“告诉柴令武,再拨他五千骑,务必要追杀慕容孝隽,绝不放弃!”
当初慕容孝隽的话,已经被大唐诸将知道了,脾气暴一点的早就叫嚣着要点他的天灯了。
近八千骑呼啦啦地散开,追着丧家之犬慕容孝隽,丝毫不吝惜马力。
城墙坍塌的一瞬间,慕容孝隽的嘴就苦得张不开。
没有容身之所了,天大地大,没有一寸立足之地。
慕容孝隽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悲哀。
这就是英雄末路吗?
打拼了一辈子,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啊!
慕容孝隽想放声大哭,想如受伤的孤狼,仰天悲啸。
抹了一把滚烫的泪水,慕容孝隽拨转马头,打马西去。
身后还有多少人跟随,慕容孝隽已经不再关心了。
或许,自己可以如可汗一般,投奔黑党项吧?
身边的马蹄声越来越疏落,想来多数人已经四散而逃了吧?
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这是所有游牧民族的传统,强则群聚,弱则四散。
马匹已经乏力了,腿软了,速度慢了。
慕容孝隽一咬牙,将身上的铁甲卸下,扔到了地上。
负重太大,马的承载能力是有极限的。
可是,弃甲,就等于去了半条命啊!
天渐渐暗了,风渐渐冷了,可真正让慕容孝隽感觉最冷的,还是身后穷追不舍、点着火把的唐军。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已经不足百人了。
一名赤水军一头栽下马,扑到冰冷的地上。
“起来,唐军要追上来了!”
有同伴努力地叫喊着。
回应让人心酸:“走不动了,我宁愿死在唐军刀下,也算是解脱了!”
事实上,谁都知道,即便是身后的唐军,也几乎走不动了。
可是,谁让自己是仓皇而逃的那一方呢?
慕容孝隽努力张开皲裂的嘴唇,想画个大饼,身下的战马却悲嘶一声,瘫了下去。
不仅仅是人坚持不住了,连马都支撑不住了呀!
然而,即便已经如此绝望了,噩运却并没有终止,柴令武带着还在坚持的一千积石军,将他们团团围住。
“还记得当初耶耶说过的话吗?你,只能死在耶耶手里!”
第二天下午,柴令武带着所有人,押着慕容孝隽一行回到了残破的赤水城。
侯君集哈哈大笑,眼泪都迸出来了。
干得漂亮!
美中不足的是,怎么就不把慕容孝隽顺手弄死呢?
“总管,慕容孝隽是我抓到的,理应由我处置。”
柴令武略带疲惫地说。
侯君集点了点头,也想看看柴令武能玩什么花样。
柴令武看着柴旦:“是不是总感觉有力无处使?让他上木驴,会弄吧?”
柴旦频频点头。
宋代史料《三朝北盟会编》卷114中记载建炎元年11月密州知州赵野弃城而逃,被密州军卒杜彦、李逵、吴顺抓回之后,受到的处罚就是骑木驴,具体情况是“野不能应,彦令取木驴来,钉其手足,野大惊,乃呼,众已撮野跨木驴,钉其手足矣”。
但是,这么老实的木驴,怎么可能让柴令武满意?
于是,类似小说中的木驴诞生了,慕容孝隽惨呼了三天三夜,才吐出最后一口气,算是为他罪恶的一生稍稍赎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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