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夜更深了些,谢衍出屋子没多久,江贵迎了上来。
“将军,旧部军队已调动,皇城守卫已尽数换成我们的人,只等将军下令集结,便可长驱直入,拿下皇宫。”
他拱手行礼,极是小心地环视四周,确认四周无人后,才低声说道。
谢衍站在廊下花架,稍稍仰头看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江贵心里难安,摸不准他这位主子的态度,抬头瞥了眼谢衍的脸色,一咬牙继续道:“将军,黎国皇子也已秘密到郢国,属下已接到死士传信,言这两日便会来,将军可还有什么顾虑?”
谢衍抬手摘下一朵花,白净手指拈着,低眸认真地看。
他看了许久,并未回他这事,转而道:“去请章太医,替公主疗伤。”
“将军,天色已晚,此时去请章太医恐怕不太合适。”江贵显然是未料到谢衍没有任何指示,而是轻描淡写地让他去请太医。
他面露急色,微黑的脸上沁出汗珠。
那位小公主殿下和他们将军之间的事情他虽不甚清楚,但也知道,这位小公主殿下对他们主子而言极是特殊。
刚开始娶这位公主殿下,他们主子确实是为了借这位公主殿下的身份去获得将军之位和军权权力,但到现在,在皇权即将覆灭,她这公主之位显然无用时,他们这位主子的言行举止却很是怪异。
但江贵也不敢僭越多嘴,只得旁敲侧击,思虑片刻后又道:“将军,属下斗胆进言……江贵也是旧国的人,郢国皇帝昏庸,太子将被废黜,民怨沸天,将军何不趁此机会逼宫,了结郢国,匡复姜国,以免夜长梦多。”
此话一落,谢衍眸光微黯,手指用力,那花便被碾碎,纷扬落地。
“没听到我说什么吗?去请章太医。”他侧脸在月色下白得近乎透明,冷声而语,“他不来便杀了。”
江贵顿时冷汗涔涔,不敢再说什么,在原地僵了片刻。
他和谢衍皆是姜国的人,谢衍是姜国皇子,唯一幸存的皇室之人,而他是姜国臣子,他们这些旧国的人之所以忍辱负重,改头换面入郢国参军,甚至是为官,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推翻郢国,复兴姜国。
当年,郢国灭了姜国后撕毁合约,背信弃义,大肆屠杀姜国百姓,被屠城的几日,姜国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无异于人间地狱,这是他们这些姜国遗民无法忘却的伤痛和仇恨。
郢国未灭,他们这位主子绝不可对那位公主殿下心软留情。
江贵想及往事,执拗地留在原地不肯离去,但他却也不敢再开口。
谢衍默了一会,扬掉手中的花后侧身遥望苍穹明月,淡声道:“逼宫还未到时候,太子一事悬而未决,且他手里还有兵权,有萧家军,若想有十足的胜算,我们需借到黎国的五万兵马。”
江贵听此放下心来,眉目逐渐舒展开来:“还是主子想的全面,所幸那黎国皇子不日后便会来此,这事若无意外,十之八九能拿下。”
“和豺狼借兵马需付出代价。”谢衍眯起眼睛,冷冷看向被乌云遮住的月亮,“这代价不知我们付不付的起。”
“代价是什么?”江贵问。
谢衍道:“等豺狼来才知。”
谢衍没有骗萧凝玉,翌日,当萧凝玉要出府时,谢衍没有派人拦她,只是派了一个侍女跟着,自己则去了皇宫,似是有什么急事。
萧凝玉做做样子,心不在焉地泛了舟后,便拿出一副公主架子,昂起脖子骄横道:“本公主要去找林大人的千金叙旧,林小姐怕生,不想见外人,你便先回,我晚些回府。”
“这……”侍女红鸾一副很是为难的模样,不安地绞弄双手,“公主殿下,将军……”
“本公主会回府,我会同将军说,他不会罚你。”萧凝玉道。
见此,红鸾也不敢再阻拦,这位公主的脾气她也惹不起,只得行礼先回,如实禀报谢衍。
红鸾走后,萧凝玉便去了禁军大营,命人传话,说要见苏和将军。
萧凝玉在营房未等多久,一杯茶都还未喝完,苏和便火急火燎地来了。
“苏和见过公主殿下。”苏和刚从校场操练过来,满头大汗地朝萧凝玉行礼。
“苏将军不必多礼,我今日有急事找苏将军。”
萧凝玉扫了眼营房内的其他人,苏和会意,屏退众人:“你们都出去。”
营房内随即只剩下他们二人。
萧凝玉呼了口气,放松下来后,苍白的面容有了几分血色。
“这是皇兄让我给将军的。”她小心翼翼地拿出玉佩和信,递给苏和,“很重要,皇兄说苏将军一看便知。”
苏和听此,两手往衣衫上擦了擦,垂首接过信和玉佩。
玉佩通透无暇,光华流动,他与太子交好,亦是太子心腹,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太子殿下随身佩戴的玉佩。
苏和浓眉皱起,急忙看信,半晌后,脸上神情显然凝重了几分。
“信上写了什么?皇兄现在处境如何了?”萧凝玉问,她并未看这封信,怕无意中会泄露消息,是以,她一直不知这信上写了什么。
苏和看完信,将信投于火盆,刚想回答,却在见到这位公主殿下纯真急切的眼睛时,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
“圣上被刺一事牵涉甚广,尚书令宋明戈和御史中丞赵荀都是太子殿下的人,如今,赵荀已被逼供,言太子殿下是幕后主使,圣上向来忌惮太子声望和势力,怕是借此次削太子的权。”
苏和知道太子与公主兄妹情深,太子也不愿让公主殿下担心,牵扯其中,便将眼下这实情说了一半。
皇上生性多疑,在借太子压制了朝中士族的权力后,却越发忌惮起太子的势力,早就生了打压的念头,朝中皆知,此次刺杀一事真正的幕后之人是谁已不重要,皇上定会借此次刺杀一事削太子的权,抑或废黜太子,甚至……处死太子也不无可能。
眼下他收到到了太子的亲笔书信和玉佩,须赶在皇上有所处置与谢衍逼宫之前,按太子殿下的指示调集兵马,并以玉佩传信南国,借南国之力。
他是太子的心腹将领,皇帝昏庸残暴,昏聩无能,他们皆以太子马首是瞻,早就对皇帝囚禁太子不满,这次接到太子书信未有片刻犹豫。
只是……这事他知,不该将这公主殿下牵扯进去,这亦是太子殿下不愿看到的。
“那哥哥他岂不是有危险……”萧凝玉听着,弯弯的柳眉皱起,葱白手指被攥得发红,“我能做些什么?”
“公主殿下不必忧心。”苏和微微弯腰,忙安抚道,“属下和其他大人会照太子殿下的安排行事,太子殿下不会有事的。”
听到这话,萧凝玉终于松开了被死死掐着的手指,美眸无焦距地盯着某一处,喃喃自语:“皇兄,皇兄一定不能有事。”
在萧凝玉偷偷送信的时候,谢衍去了皇宫,亲手递上了皇帝所期望的犯人供词。
“尚书令宋明戈畏罪自杀,御史中丞赵荀已经招供,指认太子为幕后主使,刺杀一案已结,此为卷宗。”
御书房里,皇帝对呈上的卷宗视若无睹,只顾抱着怀里的美人亲热,不时夸赞谢衍办案有功。
“谢爱卿果然没令朕失望,短短时间内便已查明真相。”皇帝面色萎靡,眼里却满是重欲之色,一边道一边对怀里的妃子肆意侮辱,妃子的媚笑声在整个御书房里飘荡。
谢衍则面无表情。
“既然已经结案,传朕口令,即日起废黜太子储君地位,收押大牢。”皇帝忽地正色,指叩桌面,怀里妃子被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
御书房里立在一旁的太监慌忙跪下领旨:“奴才领命。”
谢衍薄唇微动,笑笑。
“太子狼子野心,意图不轨,当削去兵权,如今北面晋国虎视眈眈,不时来犯,还望谢爱卿多多费心,出征抵御外敌才是。”皇帝如此道。
郢国能抵御外敌进犯的将领便只有太子与谢衍,皇帝欲除太子,眼下四面楚歌,能倚仗的便只有谢衍。
即便他亦忌惮谢衍权势。
谢衍听后低头讥讽一笑,他双瞳冷如刀刃,面上却不见任何异样:“臣自当竭尽全力,忠心为国。”
不多时,日暮西斜,谢衍离了皇宫。
他本欲去廷尉,亲自监察太子被押一事,可马车行至廷尉门口,他蓦地抬头望向天际,青色一片,暮夜交接,那位小公主殿下不知为何便在他眼前浮现。
莲藕般手臂勾他脖子,柔软饱满的唇贴着他唇角,她娇笑妩媚,天真无邪,不知好歹地诱他。
令他……想弄碎,又想藏起来关着。
他淡淡呼了口气。
天黑了,小公主怕黑。
她回了么。
是否听话。
谢衍放下车帘,眼尾印着淡淡绯红,如此想。
片刻,他眼里的晦暗和脆弱一闪而过,漫天的风雪冰霜又倾数覆盖。
“江贵,回府。”他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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