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临安府,城门外。
一众人马宛如棋布,远观只见满目金黄仪仗于微风中静待。那队伍满满当当足有几百号人,前有骏马骑兵,威严肃穆,后有宫女太监,旌旗招展。一对倾斜交叉的羽扇下,停着一架团盖龙辇,车身饰以金边,六马共驾,每匹皆披金羁连乾,望之筋骨健壮,身形修长,马虽非人,此时却亦如雕塑,巍巍然而立。
端的一派庄严凛凛,唯有銮铃随风叮当作响。
隆庆二年,大将军陆广率军北上大胜邻国安岚,为此,龙心大悦,御驾亲临城门之外为其接风。
慈宁殿内。
一女子头戴凤冠,其上点翠如花,镂金镶玉,身着华服端坐于主位之上,虽上了年纪,但依旧可从其眼眉之中窥出不俗风华。
此人便是当今太后
“太后今日似乎格外高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呢。”
一坐于主位右侧的女子轻声笑道。
比起太后,这女子看起来便年轻许多,不过却是同样的锦衣华服,一袭紫色衣衫衬的其华贵典雅,杏脸桃腮,乌云叠鬓,便是端庄大气中透着几分柔美。
女子便是陆广之妻陈之媛。皇上圣心大悦,特在重华宫设宴款待大将军陆广,特令其妻女提早到宫中等待,只待圣驾归来,便可前往赴宴。陈之媛是太后的表侄女,如此,便先到了这儿说话。
“人们都说美人如玉,太后是美人,只不过那玉总是冷冰冰的,可太后笑起来就更好看啦,便是最美的温玉润玉,婉儿看着就好像看见那画里的仙女活过来了似的。。。。”
说话间,少女语气里便不自觉的带上了少年人特有的活泼与纯真。
陆婉婉一袭水蓝衣裙,活泼灵动,发间的一支步摇随其动作便一晃一动。
“这孩子小嘴愈发甜了。”
陆婉婉不拘束亦不失礼的一席话逗的太后掩嘴轻笑,看着少女的眼神不禁慈祥了几分。且不说今日我朝得胜归来太后心里自然欢喜,只说这宫中人心叵测,能这般和人说说话,便是让人身心愉悦的。她之前也虽见过陆婉婉几次,但那时年纪尚小,孩童时正是不懂事的年纪,不像如今女孩子长开了便能瞧出是个美人胚子,她心下暗自端详,瞧着陆婉婉虽仍是孩子心性,却也全然不失礼数。
陆广率军不知走到了城外何处,再加上这城外到皇宫便又要走上好一阵子,一时半会这人是回不来的。不知过了多久,听着大人们的谈话,陆婉婉渐渐有些昏昏欲睡了。今日一大早,天上尚且挂着些零碎散落的星,她便被母亲从被窝里拎了出来,之后便由丫鬟伺候着梳洗,一番折腾,这脖子早就酸了,如今坐在这宫里的硬板凳上更是只觉腰酸背痛。
迷蒙间她顺着敞开的门扉望去,只见宫墙之后一树桃李开的正好,她当即心下一动,便起身借口更衣。太后与陈之媛正聊到些家事无心分神,如此,陆婉婉便带着贴身丫鬟顺利溜了出去。
“听说这皇宫里的花园可大了,我方才来的时候经过一处苑囿,虽有宫墙挡着,但也能看到里面花木葱郁,想必此处定是一处花园。”
陆婉婉走在前面,脚步轻快,似乎出了那拘人的宫殿,方才的困倦便霎时一扫而光。行走间,腰间的环佩琳琅犹如山泉击玉,发出清脆的响动。
“小姐,我们在宫里随便跑,一会夫人该找不到咱们了。”
说话的是与陆婉婉一起出来的贴身丫鬟琥珀,琥珀从小便跟随在旁随侍,如今已是数载,论年纪琥珀比陆婉婉还要小上一岁,可接人待物却无不周到。
“反正爹爹不知多久能到,难得能进宫看看,我们逛一小会就回去。”
陆婉婉墨玉般的眼眸溜溜转了一圈,打量着不远处花木柳枝溢出墙外的那处院落语气俏皮。
这个时间,不过辰时方至,这通往花园的路上便只有不时经过的零星宫人。陆婉婉尽管不是这宫里的主子,但能在宫里混下去的,哪个不是精明机灵的,看着眼前这位虽然脸生,却锦衣华服又气度不凡,再想到今天的日子,心下自然了然,便也无人前去打扰。
经过一个月形拱门,便是进入了这花园。
临安钟灵毓秀,又是大多数花木都能生长的气候,且宫殿奢华不在雕梁画栋而在山水苑囿,前朝遗风皆如此,故这宫里便修建了诸多供人玩乐的亭台楼阁,只说这眼前的花园,放眼望去,各类珍奇花木便叫人目不暇接。
清晨的天光毫无正午时分的炙热暴戾,此时如水般倾泻而下,将一众浪蕊浮花都照的鲜活了些。
陆婉婉只循着脚下的小路漫无目的的闲逛,忽然,她听见几声蛐蛐叫,便放轻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嘘。”
她向一旁的琥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们捉蛐蛐玩。”
陆婉婉放轻了声音,说着便提起裙摆,猫着腰踮起脚,身后的琥珀亦是个小孩儿,看着陆婉婉这般发现了好玩的东西,便也学着样子睁着大眼睛在面前的花丛里逡巡。
“蛐蛐,蛐蛐,你们在哪里呀~”
晨雾方去,日又未起,此时的花叶枝头尚且噙着满满的晨露,陆婉婉却毫不在意,直拎着裙摆便踏了进去,不过怎么说来也是皇家园林,下面的宫人打扫及时,即使是这路旁的花圃里,也无半点杂草淤泥。
小心翼翼的避开花木踏入,只觉脚下土地疏松绵软,裙摆拂过花叶,便氤氲了露水。
那蛐蛐许是察觉到有人靠近,蓦地噤了声。
“小姐,它不叫了。”
听声尚能辨别方位,可这般静默便自然叫人失了方向。
“方才我听着就在这附近了,慢慢找找看。”
陆广带兵打仗,自然是一身武功。如此,陆婉婉打小便是在院子里扎马步长大的,性格上自然也不拘小节,活泼的让陈之媛时常唠叨家里什么时候多了个皮猴,陆广却说女孩子利落些好,寻常闺秀那般矫揉造作的模样他最是看不惯。
“在这儿!”
话音方落,便见陆婉婉敏捷地向前一扑,两手呈碗状一扣,那蛐蛐便如瓮中之鳖般落入掌中。
陆婉婉噙着笑将其轻轻拈起,放到了一旁的青石路上,又蹲下身随手拔下一根草叶逗弄那蛐蛐。
两人便在这偌大的花园里玩乐有些忘乎所以,以至于一向机警的陆婉婉忽略了身后一个由远及近、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诶呀!”
来人的一只描金黑靴在那微微曳地的裙摆上一踩,便只听一声轻呼,那裙摆直将人往后一带,陆婉婉只觉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霎时间,人仰马翻,那蛐蛐也趁机轻盈一跃,从陆婉婉面前倏地跳到草丛里没了踪影。
琥珀见状连忙去扶,陆婉婉扶着她的手站起身,向身后那处被踩过的裙摆看去。
赫然一个鞋印。
而她方才却还听见那罪魁祸首似乎颇为不耐烦一般“啧”了一声后绕路走开了。
皇宫里怎么会有这般无礼之徒?
“喂!”
陆婉婉气极,顾不上其他,便转身冲着那大步离去的黑色背影叫道。
可对方似乎并不想理她,仍旧大步向前走去。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都不知道赔礼道歉的吗?!”
陆婉婉索性追上前去一把拉住那人衣袖。
竟被对方一把挥开了去。
“别碰我。”
那人转了身,语气充满不耐烦与冰冷,陆婉婉这才看清了这罪魁祸首的真面目。
此人身穿一身黑衣,腰间别着一把长剑,身材不似一般侍卫那般健硕,却也不单薄,倒更像发育中的少年人的骨骼,纤细挺拔中带着丝精壮,不过这脸倒是这些侍卫里上佳的,一张白净的脸上眉如远山之峰,眼如墨玉清透,下颌宛如刀削般流畅瘦削,只是这样的五官却长在了一张面颊带肉的脸上,那未消去的婴儿肥昭示着主人年龄尚小。
之前他便听说过宫里的妃嫔与侍卫私通之事,眼前这位这般嚣张,想必也是傍上了宫里的哪位娘娘,这才如此仗势欺人。
啧,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陆婉婉心里这般想着,本还想好言好语理论一番。
可此时那双眼睛正毫无感情,甚至噙着莫名怒意颇为不爽的看着她。
“你这人怎么这样?给我家小姐道歉。”
琥珀用圆溜溜的眼睛瞪着那人,可对方面上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好了,现在她陆婉婉也很不爽。
到底是谁先做错事的啊!
“你把我的蛐蛐吓跑了,还有衣服!”
陆婉婉不悦道。
“你要如何?”
这人的每一句话怎么都能让人如此生气?
“不要你陪,道歉就好。”
她陆婉婉不差这一套衣裙,何况一个侍卫能有多少钱,她也不想强人所难,只是无论如何要对方赔礼道歉了才行,不然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还有没有王法?
“呵。”
对方听到这话仿佛觉得好笑,只给了陆婉婉一个侧目,接着转身便走。
李元此时正心情不快,如此便是一刻也不想多搭理别人。昨日他进宫来给母后请安,宸妃留他吃了晚饭又说了好一会话,之后便宿在了这宫中,今日一早正逢七皇叔李尧下朝,得知他在宫中便来找他比试一番,男孩子对舞刀弄枪自然喜欢,如此,他便特意换上了轻便易活动的简衣素服。
可这结果却是李尧把小皇子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何况还有不少宫人在场。
李尧一身武艺丝毫不逊色于任何武将,岂是李元这个毛头小子能比的,那剑剑都是战场上真刀实枪的杀伐所练就,刀光剑影里呆久了,便也给李尧其人平添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凌厉。
李尧的面容是极其俊朗的,剑眉星目便是最为恰当的形容,眉宇间的凌厉让他的目光便宛如那窥伺猎物的狼眸,再配上一副高挺鼻梁与薄唇,便是那话本里描绘的风流潇洒的反派。不过李尧笑起来,便是另一副模样,尤其是那弯弯的笑眼与柔和的卧蚕,便瞬间化去了所有冷冽,此时,似乎便只有温暖一词可以形容了。
这样一个人,将李元这个小皇子打的落花流水似乎也不奇怪。
嗯?反了他了!
少年的这般举动便彻底激怒了陆婉婉,说时迟那时快,陆婉婉一个手刀劈在那人臂上,那人似是对陆婉婉的举动反应不及,吃痛的闷哼一声,可接着却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抬手格挡。
手腕相抵的瞬间,陆婉婉便迅速与对方过了几招,一时间两□□掌相切如风,只剩琥珀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陆婉婉趁其不备一脚踩在对方脚上,对方吃痛手上力气一松,陆婉婉便趁机将其双手反剪到身后,顺势将人放倒。
于是,便是陆婉婉死死禁锢着少年的手腕,押着对方按倒在地。
“兵不厌诈。”
这人说的话怎么和七皇叔一模一样?
李元想。
方才他和李尧练剑,对方趁其专心攻他右路之时,剑锋陡转,他便当即被人钻了个大空档,下一瞬那剑刃便倏地抵在了脖颈之上。
“这要是真正的战场,元儿,你现在当如何?”
少年顺着雪白剑锋看去,他注视着男人狼般的眼眸,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此时,无论是局势还是姿势都让李元感觉有些羞辱,再一想到方才被皇叔打的落花流水的模样,竟眼眶一热,心下本就噙着的莫名火气和不甘化作一股眼泪就那么流了下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方才和皇七叔李尧的一番比试他输了个完全,丢盔卸甲不说,连带这衣摆上也沾了不少灰尘,以至于少年不愿让下面的宫女太监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不久之前,他刚封了燕亲王,之后一切吃住皆在宫外的府邸,时辰尚早,平日里这个时间御花园是没有什么人的,于是李元便呵退了一众下人,特意选了这条人少的路,想着一会悄悄走回府邸,到时候再让贴身伺候的小福子打一盆水来自己洗洗就好。
只是他从小便自是锦衣玉食,周围人好言好语的劝着,哪里有敢这般对他的?
不过虽然如此,可此时他却并不想用这皇家的身份压倒对方。
他总觉得如若他以身份的威压使他人屈服是一种胜之不武。
虽然,这话从没人和他说过。
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为上策,如今战之即败,他便也要输个明白。
“你。。。。你叫什么名字?”
说着,少年尚且抽抽搭搭,只是脸上一股不服输的模样,气鼓鼓的扭过头来看着陆婉婉。
“小哭包听好了,我叫陆婉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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