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云飞夜里烦恼了一夜,快到天亮的时候,方才睡着,早上比平时起得迟了许多,起来之后,洗漱一下,用个已经可以算是午膳的早膳,时辰就已经过了巳正了。

    想着今个儿要去找当铺当银子,他就让侍儿把这些年明帝赏给他的首饰金银玉器都拿出来,他自己则开了内殿柜子上带锁的小格子,把前阵子明帝刚给他的那个二十五两的小金元宝拿了出来。

    侍儿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把首饰匣子和金银玉器挨个搬了出来,放在窗户前面的金丝楠木镂雕云龙纹的长条翘头案上。

    他一一看了过去,心里头估算数目。

    金器不多,他这两年既要赡养征战受伤的男兵,又要应酬母家,还要自己补贴出外巡视的费用,手头经常是捉襟见肘,一得了金器,他就拿出去卖掉。城西那家回熔旧金器的首饰行,他已经是常客了。

    眼下桌案上也就只剩为数不多的几个金器了,他逐个拿起来看了看,默默地放在锦袋中。

    一个是他初入宫的那年,明帝送他的凤凰祥云图案的金项圈带挂锁。这金挂锁形制很像他小时候戴的长命锁,但比长命锁要大得多,份量也足,连链子带锁足有五六两重,那个充当凤凰眼珠儿的红宝石色泽也是极佳的,估计当个百十两银子没有问题。

    “朕就如同这只大凤凰,永远宠爱小云儿。”承恩后正值初春,天天都是阳光灿烂草木丰荣的日子,他闲着没事让人做了个祥云纸鸢,拿到练武的那块空地上去放。明帝正好从那块空地旁边路过,当晚就到他这里来。把这个金锁给他系在脖子上,瞧着青果子般稚嫩的他,眼睛中的喜爱不容错认。那时候他还小,尚不懂得感情的事,对天子送的东西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一个金锁而已,他家里头多的是。

    一个是第二年二月初,明帝送他的金狮子镇纸。那年正月十一,他同林从一起去地方上招男兵,两个马不停蹄地忙碌了半个多月,又披星戴月地赶回来,把男兵放到南郊骑射营,两个一同回宫见驾。到达宫中竟然发现之前毫不起眼的沈知柔忽然之间得到了天子的宠爱,由才人晋位为修仪了。

    他当时还不觉得怎样,以为沈知柔纵然晋位了也还是比他低一级,越不过他去。可是林从很是不高兴,当着他的面把杯子掷在了地上,愤愤然地道:“这算什么?咱们出去走马灯般地忙活了半个月,人家却趁这个空晋了位,咱这是出去给人腾位子呢?”

    他听林从这么说,才意识到这件事情比他以为得让人烦躁,不过这股子烦躁刚一升上来,就被明帝按下去了。

    明帝当晚翻的林从的牌子,却在次日中午,到他这边来用午膳,用膳的时候给他带了这只金狮子摆件过来。用过膳却又不急着走,揽着他的肩膀问他将来想做什么,听他说想要像女子将军那般,在战场上一展身手在青史上留下美名,就跟他说她一见到他,就知道他是她的小狮子,将来一定能够像这只金狮子一样威风凛凛声震姚天建功立业名勒金石。

    他被这峥嵘锦绣的未来激得豪情满怀,自然也就不在意沈知柔晋位的事了,当天下午就与林从一起,斗志昂扬地去南郊训练男兵了。

    一个是第三年他父亲快要过生日的时候,明帝送他的金灵芝护心镜。这个金护心镜茶碗大小,一指多厚,最开始的时候,是个野生的金灵芝形状。与金灵芝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颗形态逼真的金桃,明帝说是上一年没有给赏赐,这一年补上。他拿去给父亲,父亲却让他把这金灵芝带走,说是他在外打仗,把灵芝带在身边,能够逢凶化吉。

    他自然不信这些,更何况这灵芝沉甸甸的,带起来笨拙又费劲,他是出门打仗,又不是出去游山玩水,带这么沉的玩意儿做什么?

    然而父亲坚持要他带,说是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若有事,将来指望谁?他没办法,只好拿了回来,回来后讲给明帝听,明帝不仅没有跟着他一起笑,还让人把金灵芝拿去将作监给他锻成了一面护心镜。他看到护心镜就忍不住嘲笑她,说她堂堂凰朝天子,净学些翁翁爹爹的行事,也不怕被人知道了笑话。

    明帝却抱着他道:“只要能让云儿平平安安,朕才不管有没有人嘲笑朕。”

    董云飞从回忆中收回思绪,再把手头的玉器整理整理,天色就到午初了,想着今个儿要去见死者的家属,他把身上的华丽衣衫换了下来,让跳儿去给他挑一套素净的冬装出来。

    跳儿很快就给他挑了一套纯白色桃花缎面淡青色祥云纹交领的窄袖劲装配无袖夹絮长衫出来,他拿进内殿更换,还没换好,门口的侍儿们就奏说:“启禀主子,文卿主子来了。”

    陈语易极少来他这里做客,今个儿当真稀罕,董云飞连忙迎了出去。

    才刚一出殿门,他就明白了,不是陈语易有事找他,而是小皇子想他了。

    陈语易也不知道几天没有休息了,脸颊又暗又黄,眼周一圈粗粗的黑,眼下一块大大的青,头发乱蓬蓬油乎乎,嘴巴干得起了一层白色的虚皮,皮又破裂了,就那么炸毛般地挂在唇片上,整个脸部简直找不到一块好地方。衣服上不是墨汁就是颜料,两个袖子更是看不得,也不知道都是什么颜色,好好的杏红云锦像丢进染坊的大缸中染过一般。

    “语哥,你这是咋弄的?”董云飞刚一开口,陈语易就拦住了他的话头,把小皇子往他手上递:“永和说想你了,你先带他一会儿,我有事要找知柔,等我回来接他。”

    没等他问要不要让永和在他这里用午膳,陈语易就扭头对跟过来的乳父和侍儿道:“你俩跟着伺候,永和要是想吃什么玩什么,嘉君这边没有,你们就回去拿。”

    陈语易说完这些就自顾自地走了,脚步快得比平时任何一个时候都要迅捷。

    董云飞想要开口喊他,跟他说自己有事情要处理,可是还没张口,永和便欢欢喜喜地拉着他的手叫道:“董叔叔,我好想你啊,你带我练武好不好?”

    这还能说不好吗?更何况陈语易这阵势,一定是忙得顾不上永和了,董云飞笑着说声好,决定先带永和练会儿武,等陈语易来了把永和接走,他再出去淘换银子。

    等明帝下了朝过来,他正教永和练武教得起劲儿,还是永和先注意到了院门外的动静,出声喊母皇,他才停了下来。

    明帝一进大门,就见董云飞正在专心致志地教永和练武。她瞧着一身白色单层劲装细腰长腿英姿飒爽的年轻君卿,以及跟着他有模有样地伸腿弯拳的玉雪可爱的小儿子,只觉这世上最美好的事莫过于下了朝有这样的夫郎和儿子相陪了,她主动开了口:“永和几时来的?云儿用午膳了没有?”

    董云飞暗暗腹诽,这才什么时辰,就要用午膳了,她把他当什么了,只知道吃和睡的小猪吗?

    然而昨个儿才惹了祸,他不敢像平时那般怼明帝了,轻声答道:“永和才来一会儿,臣侍和永和都没用午膳呢,陛下站边上等臣侍一会儿,臣侍再教永和一个招式。”

    又让自己等,这人什么时候才能懂得天子至上的道理?明帝眯了眯眼睛,刚要出口教导人两句,永和就稚声稚气地问董云飞道:“董叔叔,你的腿还疼不疼呀?”

    没等董云飞回答,小娃又转向明帝,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嚷道:“母皇,董叔叔前天说他腿疼。”

    明帝一听,连忙紧张地询问道:“腿怎么了?那天跪久了难受是吗?”

    提到那日的跪候,董云飞心里头就有气,他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陛下明知故问。”

    那就是二十八那天跪久了,明帝瞬间就心疼了,一步迈上前去,伸手握住人的手问道:“云儿那天回来没有敷药吗?”

    董云飞再次白了她一眼,刚要说臣侍又不爱自虐,不敷药难不成让它一直疼啊,永和已经抢先开口了:“董叔叔要母皇给他呼药,母皇不呼药董叔叔就哭,董叔叔那天哭得可伤心啦。”

    连个敷字都说不标准的小娃,却已经会扯谎了,董云飞惊讶地看着永和,急急地反驳道:“谁说我哭了呀?”

    永和一幅我说的就是事实的表情,小大人般地劝他道:“董叔叔,你不要不承认嘛,哭鼻子告诉母皇不丢脸,母皇是全天下最疼我们的人了。”

    董云飞怔住了,好一会儿方才小声道:“我,我干嘛不承认啊?没哭就是没哭嘛。”

    他那天刚从紫宸殿回来,就去教永和练武,因为跪久了寒气侵入膝盖和伤口,练武的时候,膝盖和伤口都有些疼,在教永和练高踢腿的时候,伤口疼得尤其厉害。永和当时就问他怎么了,他一肚子气正没个抒发处,虽然知道永和很机灵,但他自己膝下没有小娃,并不知道永和究竟能机灵到什么程度,只觉得永和还小,便是听到了也是什么都不懂的,就把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讲给了永和听。

    永和当时也没说什么,岂料今日居然给他抖了出来,还说他哭了。他那天虽然气愤不已,但他是遇强则强的人,越气愤越掉不下泪来。

    明帝根本没怀疑这个点点大的小儿子会说谎,她听永和这么说,心里头别提有多心疼董云飞了,一把抓住人的肩膀,把人按在了怀里,在人耳朵边重重地言道:“多大点子事啊,也值得让云儿哭一场?乖,那天是朕脾气不好,应该给云儿敷了药,再把云儿送回来的。这会子腿还疼吗?朕传太医过来瞧瞧。”

    董云飞听她这么说,心里头认定了跪候就是她的意思,不大愿意随她进去了,淡淡地答了声:“不疼了,不用传太医。”

    明帝疼惜之心既起,哪里肯信,扬了声音吩咐站在院子外面等候的鹇儿等人道:“去太医院传个男医者过来,再让秦梦菲把治寒疼的药膏都给朕送过来。”

    吩咐完宫侍,她长臂一伸,把人打横抱起,快步往殿内走,“不传太医,那就让朕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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