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看着自家侍儿这激动得声音变调的样子,暗暗苦笑,自己是明帝的后宫,明帝到自己殿里来坐着,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也就是自己不得宠,这孩子才把它当作一个新闻,这要是被人知道了,怕是又要嘲笑自己了,做主子的不得宠带累的侍儿们都跟没见过世面的乡下男儿一样。

    他一边迈步往院子里走,一边轻声对艾儿道:“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的,让人看见了笑话。”

    “哎,奴才知道啦。”艾儿收藏住满心的欢喜,轻手轻脚地随着他往殿内走。

    明帝正在殿里宝座上坐着,一边舒缓精神,一边打量这殿中的摆设,她上次过来的时候还是正月里,那会儿玉龙新收,她过来跟江澄讨论派谁去玉龙镇守,讨论得久了,就顺带着留了宿,这之后就一直没过来,不管是她出巡之前翻他的牌子,还是出巡回来宣他承恩,都是在紫宸殿。

    倒也不是她故意不来他这边,实在是他这殿里既没什么好玩的又没什么好吃的,永和又不在这里,她无需像去别人殿里那般宠幸后宫的同时看看孩子,不过,她默默地瞧了一会儿,暗道以后还是要偶尔过来一趟,免得这个江澄之把日子过得越来越简单。

    是的,就是越来越简单,她记得她之前过来的时候,这外殿中还摆了一圈的木头模型,什么小船啊小楼台啊,虽然她并不喜欢摆弄,但瞧着朴拙有趣,窗户下头书案两端也都放了花盆,养着好几株绿植,虽然养得并不出色,但瞧着像个男儿的房间。

    如今,博物架上空空荡荡,随意地放着几本书,却也不是古籍,长条案上也只有两个花瓶,瓶子还不是越瓷的,窗前的书案上除了摊开的纸张,就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石头砚台和一个朴实无华的木头笔架,笔架上挂的毛笔,看上去质量不错,可是笔杆就是个枣红色的木杆,没有金银点饰。

    自己就算是不够宠他,可也没有薄待他吧,他这房间算怎么回事?乡野村夫家里头也不至于这么寒简吧?

    而且那些绿植呢,难道都死掉了?还有那个蓝鹇,她记得以前一进到院子里就能看到的,今个儿好像也没看见,去哪了?

    江澄迟疑着走了进来,就看见明帝正盯着他的书案看,玉颜上隐隐约约的有些薄怒,唔,自己这是怎么了,又得罪天子了?

    不管怎么样也要打招呼不是,天子已经在他殿里了,他不能没有基本的礼仪,当下道:“陛下。”

    明帝听见了声音,就转过头来,压着怒火询问道:“澄儿你这殿里头太寒简了些吧,朕天祥节赏你的东西呢?”

    她本想说朕之前送你的东西呢?但想着她以前送的最早的距今已有三四年了,最晚的也有一年多了,没准儿坏了碎了,便只提天祥节的赏赐,天祥节到现在也不过四个月,想来东西不至于都烂掉了。

    原来是嫌他殿里寒简了让她没有面子,好在他虽然没有母亲了,宁家却也不需要他贴补银子,不然就她这问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东西都挪去母家了呢,这么想着他便微笑着答道:“陛下天祥节赏的玉挂件,臣挂在里头啦,赏的金器,臣都收起来啦,之前陛下赏的东西,臣也收起来了,全在后边厢房里放着,陛下要是不放心,可以去查看一下。”

    明帝一怔,直觉江澄这话有问题,可是她一时间也不想明白这问题在哪里,当下只道:“都收起来做什么?摆出来啊,有损坏的,朕再送你新的。”

    唔,天子这话好像没什么恶意,江澄敛了敛眼眸,避开了这个话题,问她道:“陛下来臣这里是有什么公事要吩咐吗?有的话请陛下早些示下,天色很晚了,陛下吩咐完了,好去别处歇着。”

    澄儿这意思是误会自己只是过来交待公事的?明帝连忙把今个儿的目的讲出来:“澄儿,朕没有公事要吩咐,朕是有话要跟你说。”她说到此处,看看江澄身上的朝服官靴:“澄儿先去换衣裳。”

    看来是来安抚自个儿的,江澄心头微苦,明明对他没什么情分,非要做出一副柔情脉脉的样子来,他扬了眼眸道:“陛下有话就请说吧,臣听完了,再去换衣裳也不迟。”

    明帝越发觉得江澄今个儿的态度有些强硬,但她想到今个儿本来就是来赔话的,也就依着他了,柔声道:“澄儿,朕那天忙着去乐养园,没想起来之前跟澄儿约的日子,澄儿养好了身子等着陪朕呢,朕却爽约了,是朕不对,朕今个儿特意过来赔话,澄儿别生朕的气了。”

    江澄心头一酸,她也知道他养好了身子等着陪她呢,今个儿特意来赔话,可见她不是故意爽约,然而不是故意,却越发地表明他在她心里是可有可无的,随时有个什么事,有个别的人,她就把他给忘到一边了。

    但是心里再酸涩,他也不想再出言怼她了,她今个儿从乐养园过来,回来后就在沈知柔那边忙了一晚上,此刻多半已经累了,他垂了双眸,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她言道:“陛下是天子,日理万机,偶然忘记一两件小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臣没有生气。时辰不早了,陛下请回吧。”

    明帝好笑地道:“澄儿让朕回哪去?”

    江澄仍旧没抬头,声音却比方才低了些:“回蕙芷楼啊,慧卿这会子正虚弱呢,陛下陪着不是应该的吗?”

    明帝有些拿不准江澄这话是真心的还是吃醋的意思,但是不管怎样,她都选择按实情解释:“柔儿身子弱,没到亥时就困得睁不开眼了,朕在那边他反倒睡不踏实。”

    沈知柔心血不足,这些天夜间常是昏睡的状态,别说承宠了,便是跟她说说话,恐怕都很困难,眼下比前几天更虚弱了,连洗沐都暂时不适宜了,沈知柔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又觉得既然没有死成,那以后和她相处的日子还长呢,并不想让她过多地看到他此刻憔悴邋遢的样子,不仅没有兜揽她,反而是一过了戌正就催她走,倒是她不放心,又在那边待了半个时辰,把狩猎时文武们都盼着慧卿殿下能够给她们画影图形的话讲了一遍,后来看沈知柔实在是困得没气力回复她了,她起身踱到外间去,待沈知柔进入了梦乡,她才从蕙芷楼离开,原本想着江澄应该在丽云殿中等候她多时了,哪知道她坐了一刻多钟,江澄才回来。

    江澄听了,知道明帝说的是事实,蕙芷楼看来是不行了,他迅速开动脑筋,提出了第二个方案:“那陛下去文卿那里吧,或者怡卿那里也行啊。”

    安澜那边有乐安,这会子乐安多半已经就寝了,冷清泉那边,嗯,以他对明帝的了解,今个儿没去安澜那里,那多半也不会去冷清泉殿里,帝王的平衡之道明帝还是学得很到家的,那就只剩下陈语易和顾琼了。

    明帝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否决了他的提议:“朕走前才宠过小语的,眼下不急,琼儿嘛,嗯,等朕从乐养园回来再宠他也就是了。”

    那天从琳琅殿里出来,她就把秦梦菲和史燕梦都找了过去,细细地询问了她们,她还有没有可能再让男子受孕生女。虽然她还在壮年,但她的体质却和姚天超过半数的女儿一样,是不太容易让男儿受孕的,之前除了薛恺悦得天独厚,嫁给她没多久就给她生下了奕辰,其他几个孩子,都是在她暗中服用调理身子的汤药食物的那两年怀上的,她从己丑年开始调理,一直调理到辛卯年赵玉泽有孕为止,今年想要薛恺悦再怀个凤胎,用的是体仁堂的药丸。但她病了一场之后,还能不能再服用这助孕的药丸呢

    秦梦菲和史燕梦都对她言道她的身体已经受损,若再强行服用猛药,只怕会大伤元气,与寿命有碍,若是服用那些起效慢的调理药物,那就不知道得多久才能有效验了。

    她听了便知道她和顾琼之间多半是只有这么一个长乐了,既然不能够让顾琼再得身孕,她若是宠幸他太频繁了,反倒会让他白白地燃起希望。

    江澄眉头微皱,他说一个方案她就否决一个,嗯,这意思是非要在他这里留宿,那怎么成?他虽然是深爱她的,可是既然她的心里没有他,他就不想再服侍她了,他就算是再没骨气,也不能做这样的事。

    这么想着他就语气生硬地道:“那陛下回紫宸殿去吧”,他顿了一顿,终究是他深爱的女子,他说不出太过分的话,迎着她错愕的眼神,又补了一句:“那边洗沐方便。”

    还说没生她的气,没生她的气还这么着把她往外赶,她信他才叫见鬼!

    明帝立即站了起来,走到人跟前,也不管他穿的是朝服了,伸开胳膊就去抱他,然而她的胳膊伸出去了,却连人的朝服边儿都没沾到。

    江澄一见她从宝座上起身,就防着她会走过来,一瞧见她伸胳膊,立刻就运起武功向后跳了两步。

    明帝瞧瞧落空的胳膊,哑然一笑,耐心地解释:“澄儿,朕今个儿是特意回来向你道歉的,柔儿的事朕都是回来了才知道的,你不要因为生朕的气,就把朕往外推啊,好歹让朕在你这里歇一宿嘛。”她说到这里也像他那样停了一停,补了一句:“你这里有两个浴桶,洗沐也方便的。”

    江澄耸耸肩膀,继续坚持:“臣不方便。”

    明帝一愣,他不方便是什么意思?她迅速思量,男子说不方便,那多半是身体出了问题,怎么会这样,他才三十多一点啊,这会子就不行了,那以后怎么办呢?她又痛惜又自责,一下子扑了过去,他再次地避开了她,她也不以为忤,只着急地问他:“尚然兮究竟是怎么说的?澄儿有找秦梦菲和史燕梦诊治过吗?”

    天子看来是误会了,误会就误会吧,误会了正好,以后他不用服侍她了,倒省得他找理由,江澄把头往下一低,装作不愿意深谈的样子:“还能怎么说,就那么回事,用得着几个天意看吗?”

    明帝听了,暗道澄儿这是要面子,不肯让秦史两个诊治,也是,男儿家谁乐意让人知道自己不行呢,他还是左相。她一时间百感交集,却也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男儿家遇到了这样的事不知道该有多难过呢,她如果表现得太过于震惊,只怕他心里头会更难过,可若是她装得太过于平淡,也会让他误以为她对他没有感情。她努力调整呼吸,双目凝视着他,用温柔中带着伤感的语气言道:“澄儿可能是上回被灯烛伤了身子,朝政又多,没能够好好休养,如今好好休息,朕再让人给澄儿炖些温补的食材,养上一年半载的,多半也就好了。澄儿不要心急,朕多久都等得了。”

    天子的语气实在是太过温柔,江澄听得心头一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明帝看他沉默,以为他是想得悲观了,听不进她的劝慰。想了想,虽然这话她也不想说,可是为了能够让他心里头踏实些,她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他已经过了三十岁了,她实在是不确定他究竟能不能恢复,若是不能呢,她眼下只说等得了,只怕反而会让他更痛苦。

    她再次伸出胳膊去抱他,这一回他没有躲开,她把他牢牢地锢在怀中,在人的耳朵边低声细语:“澄儿乖,你便是再也不能伺候朕了,也没有关系,你我之间,本就不全在这些,我们谈谈诗书,下下棋,养养花,也很有趣的。以后,以后朕还是会过来陪你,绝不会食言的。”

    她说到这里,自责得厉害,泪水悄然滑落,滴在江澄的脖颈上,江澄眉头微皱,他居然让她落泪了?她是凰朝的天子啊,从小就是天之骄女,长大了是太女,眼下是姚天大地唯一的帝王,她从来不轻易落泪,眼下掉泪竟然是为了他?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流泪的,他终究不能无动于衷。

    他看看殿角的宫漏,轻声道:“快要亥正了,陛下去洗沐吧。”

    明帝此刻不敢勉强他,却也不愿就此离开,他刚告诉她身体出了问题,她就到别的殿里去了,他心里头会怎么想?她和那些渣女有什么区别?

    她轻声道:“澄儿你跟朕一起吧,这么晚了,等朕洗完了,澄儿再洗,就太晚了些。”

    她不敢邀他一起去洗沐,可是也不敢不邀,不邀更怕他介意。

    天子几时这么小心翼翼地跟他说话过?江澄心头苦笑,面上却是装出勉为其难的样子:“还好有两个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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