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然完全没意识到他提了一个什么样的问题,他这句话问出口之后,房间里的空气几乎要凝固了。

    妙倾站在他后面,李俊然看不见她的表情,妙倾拼命对虞泽打手势,使眼色,生怕他要说出来自己现在正住在她家。

    偏偏虞泽一眼也没看她。

    妙倾急得简直要发疯,却见虞泽始终镇定自若:

    “我这两天暂时借住在我的一个朋友家里,具体地址我说不太清,反正也就住这么几天,等王振找到新房子,我马上把地址发给你。”

    妙倾捏着一把汗,生怕她老爸要细问他朋友的住处。好在李俊然并没太在意这些,只说:

    “哦,好的。那一会儿的晚宴让妙倾送你过去,我就不跟着了。”

    像这样的活动虞泽参加过许多,李俊然也不打算叮嘱太多,又跟虞泽说了两句,看看时间差不多,就跟主办方通了个电话,说明情况,然后让妙倾开车载着虞泽前往晚宴。

    这次的宴会规模不小,除了参与活动的工作人员以外,还邀请了一些社会名流,虞泽江雪绯和主办方的老板曹先生坐一桌,妙倾则被安排去和其他的工作人员一起吃饭。

    虞泽勉强打起精神,坐到人家给他安排好的座位上。

    晚宴的气氛相当融洽,虞泽观察了一下,宴会的主人明显对江雪绯的兴趣更大些,请她坐在身边,一直跟她说话。虞泽的座位被安排在江雪绯旁边,这非常好,很方便他提前走。

    观察完局势,虞泽就等着上菜了,他打算着开席五分钟之后,敬完第一波酒就溜。

    不过有一件事很妨碍他——都已经开始上菜了,对面有个座位还空着。

    虽然李俊然跟他说过,只要敷衍个十五分钟左右就可以提前撤退,不过他要是在人没来齐之前就走,怎么看也显得有些失礼。于是虞泽指着那个空座位问:

    “那一位是谁,怎么还没有到?”

    旁边有知道的人告诉他:

    “那一位是江河大学文学院的著名教授,是曹先生的好友,这几天恰好到本市来,所以请来一聚,他今天下午有个讲座,说是要晚来一会儿,让大家不必等他。”

    虞泽听到“江河大学文学院”几个字,心里就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这时候晚宴的主人曹先生听见他们议论,就笑着对虞泽说:

    “说起来,那位教授也姓虞,该是你的本家,这个姓本来不大常见,今天饭桌上却有两个,都是行业里的翘楚,你们借此机会认识一下,也是大有好处。”

    听到这一句,虞泽已经确定了那个人是谁。

    他当机立断,看了一眼时间,就站起来说:

    “我大概等不到虞教授来……还是先走了。”

    虽说李俊然早已打过招呼,宴会的主人知道他要早走,却也没想到他走得这么快:

    “哎呀,等虞教授来了打个招呼再走嘛!”

    虞泽勉强笑道:

    “我也不想失礼,只是这会儿实在头晕得厉害,就算留下也只能扫大家的兴。可惜,我与那位虞教授今天是无缘见面了。”

    他说着这话,脸色越发苍白起来,看起来还真像是病了。席上的人见了,也就不好再强留他,忙问:

    “哎呀,您怎么了?”

    “需要我送您吗?”

    虞泽的身子稍微晃了晃:

    “不用了,我的助理送我来的,我给她打个电话就好……”

    他辞谢了众人,连忙给妙倾拨了电话,低声说了几句,就低着头快步往外走。他走得这样急,出包房之后差点在走廊里撞到人。

    他收住脚步,刚想道歉,抬起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对方向他一笑:

    “小泽,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三年以来,这还是虞泽第一次看见他。

    虞泽身子一震,条件反射地向后退,勉强笑了一下:

    “我也没想到能遇见您。”

    说完这一句,他就想要走,然而此处的过道很窄,虞自远挡住了虞泽的去路,让他没法夺路而逃,只好站在这里勉强听他说话。

    虞自远伸手抖了抖衣领,看着虞泽,说起话来慢条斯理:

    “昨天我去你家找你,可惜不巧没有遇上,倒是遇到你那个助理……叫什么来着?”

    其实妙倾昨天并未向他通报姓名,他想了一阵,没有想起来,也就没有在意,又说:

    “你知道我本来想让你考研,像爸爸一样做一个学者,你成绩很好,走这条路本来应该很顺当……这一切爸爸都给你计划好了,你偏偏不务正业,去做什么偶像,真的让爸爸很失望。”

    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并不显得生气,虞泽的脸却白得像纸一样,嘴唇翕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听虞自远继续说:

    “你自己离开也就算了,居然还把你妈妈偷走,这真的很不像话,你妈妈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你把她交给那些压根不认识的医生护士,让我怎么能放心?外人照顾得再好,怎么比得上家里人?”

    从始至终,虞自远并没有发脾气,只是轻声漫语地讲道理,若有不认识的人站在旁边听见,一定觉得这是个世上最有耐心的慈父。

    然而虞泽却颤抖得格外厉害,脸色白得像纸,任何人看到他这样子,大概都会觉得他马上就要晕倒了。

    然而虞自远却好像没有看到一样。

    他又往前迈了一步,紧紧地逼近虞泽:

    “你既然已经做了偶像,爸爸不会责怪你,这是你自己的人生,爸爸可以不干涉。但你要把你妈妈待的医院告诉我,我和你妈妈是夫妻,我和你一样有权力去照顾她。”

    虞自远的声音不怒自威,他的身高本来和虞泽差不多,然而当他靠近时,虞泽却好像矮了一头。

    他脸上露出恳求的神色,嗫嚅着说:

    “对不起,爸爸。”

    恐惧驱使着他,让他几乎要靠在墙上。

    虞自远逼近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等待着虞泽的回答。那不苟言笑的脸从前常常出现在虞泽的噩梦里,是他一直以来最害怕的。

    这时候虞泽几乎已经不能动,这样的状态再持续一分钟,他就要撑不住……虞泽清楚地知道,再这样被恐惧支配下去,他可能不得不背叛妈妈了……

    虞泽张了张嘴。

    就在这时,有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

    “虞泽?”

    这声音好像有着特殊的魔力,打破了虞自远营造出的可怕环境,虞泽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又能动了,他往那边看了一眼,不出预料地看到了妙倾。

    听见这一声呼唤,虞自远也略微走了一点神,他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温柔起来,侧身转头去看说话的人。

    虞泽趁此机会,一把推开虞自远,快步穿过走廊,拉住妙倾的手,低声说:

    “我们快走。”

    妙倾还有点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被虞泽拉了,大踏步走出了饭店,虞泽只顾着一个劲地走,一眼也不敢回头看。

    虞自远并没有追过来。

    他们一直走到停车场,等上了车,才总算松了口气。

    妙倾方才并没看清虞自远,不过只要看看虞泽的反应,大概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她小心翼翼试探着问:

    “刚才那个……是你爸?”

    虞泽大口喘息着,无暇回应,只是点了点头,过好半天才喘匀了气,看着妙倾说:

    “今天多亏你……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就要被他给抓住了。”

    妙倾不知他所说的“抓住”是个什么意思,总之他是在表扬她到的及时。

    这也就行了。

    至少助理这个工作,她干得不坏。

    虞泽的情绪多少有点感染了妙倾,弄得她也有点紧张兮兮,于是她没再细问,只是发动了车子。

    “别担心,”她说,“咱们马上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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