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瘦瘦小小一个,印象中她并未笑过,第一次见沐雪笑,竟是这般状况。
祝思远心中不好受,在崖谷不见天日的石洞中,沐雪是唯一能与他惺惺相惜的人,又经常受伤,祝思远总是将她当妹妹般照料。他眼眶微红,看沐雪还在笑,便指着自己轻声道:“我,小原,我叫小原。”
“原,原。”沐雪也学着祝思远,指着他。
“对。”祝思远放下手,“你叫沐雪,沐雪。”
沐雪见祝思远放下手,也跟着放下,和祝思远对视,咯咯笑着:“雪,雪。”
……
君江秋不知去了何处,到了初五也没回崖谷,祝思远原想着元宵过后再出谷,如今君江秋不在,倒是方便许多。待身体恢复个七八成,就计划着出谷。他不敢让沐雪一个人待在崖谷,何况沐雪自醒来后就粘着他,祝思远便带着沐雪连夜赶往南宁城方宅。
方家是大户,房屋格局大,院落颇多,可祝思远一向住在连廊旁的偏房,从未去过方家其它地方,对后花园更是避之不及。
“沐雪,你就在这里,不往外走,知道吗?”沐雪虽神志不清,却很听祝思远的话,可那仅限他在身边,发现祝思远要走,沐雪立即紧紧扯住他的衣摆。
“小原,小原。”眼里满是害怕。
祝思远轻叹,几日来,沐雪说的最多的词便是“小原”,他将沐雪拉到床边。拿出早就备好的点心和玩具,哄道:“沐雪乖,你在这里先玩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我要去买大烤鸭,若是去晚了便买不到了,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沐雪一把抓住玩具,眼睛却还是盯着祝思远。
他又问了一遍:“乖乖等我回来,好吗?”
“小原……”沐雪好像有些犹豫,还是点了点头。怕她没听懂,祝思远又说:“沐雪乖,在这里不要出去。”
沐雪依旧是怔怔地点头。祝思远尝试走出房间,沐雪果然跟了上来,可并没有迈出房门。他松了一口气,带着赞扬的语气对沐雪说:“真乖,那沐雪现在回房间玩,饿了就吃点心,等我回来。”
待她慢悠悠地退回去,祝思远才慢慢离开,走到院门,还觉不放心,便叫曜义守在连廊。
白天留仙居闭门谢客,祝思远自墙后轻轻松松就进了后院,他没有去找方氏五人,反而转去另一边隐蔽的院子。这里住着留仙居所有的适龄女郎,一层都是厨房杂物处,二层是一些不知名女郎的住处,三层才是有名有号的艺女住所。
祝思远刚走上二楼,回想当日听到的话,又转道去了三楼,寻到明钰以前的住所,看左右无人方戴上那常用的面罩,抬手敲门。
不知明钰在做什么,在里面悉悉索索许久,动静虽小,但祝思远还是听到了,又敲了敲门。
“来了来了,催催催,赶着投胎呢?”明钰这才开了门。见到门外人,明显吓一跳,“你,你是谁!来人!”
祝思远没想明钰声音居然这么大,只能说声抱歉便进了明钰房间把门关上。“明钰姑娘,在下并无恶意。”
“你到底是谁?”明钰严词厉色,故作镇静,眼前人身量虽矮,可敢悄无声息进到留仙居后院的人意图绝不简单。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来者却不是留仙居的护卫,而是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明钰!你大喊大叫什么?吵死人了!寂寞了不成?”
祝思远深知此刻只能摆个姿势解决可能被人发现的问题,于是他心念一动,储物袋中的重剑便出来,祝思远费尽力气稳稳接住它并架在明钰脖子上,低声威胁道:“明钰姑娘,我没有恶意,不过想问你一些事情,劳烦让闲人离开。”
“你是修士?”明钰却不害怕,只是惊讶他的身份。
在祝思远点头后,便大声朝外面喊:“臭八婆!你再编排我一句试试?滚!”
外头传来不屑的一声“嘁!”便走了。
祝思远知道这个人是二楼的明珠,二人向来不对付,此番走了便不会再回头。收起重剑,手腕还有些酸痛。
“你是留仙居的新东家?”明钰突然问。
祝思远知道,明钰精明,也没有否认。“是,我……”
“你在妈妈那里听到我的事,所以想来问那几位仙人的事?”明钰又准确猜到了。
“是,还有……”
“还有那件事的来龙去脉?”明钰根本不给祝思远说话的机会。
祝思远只能无奈笑道:“明钰姑娘果然聪慧。既然如此,还请姑娘一并告知。”
明钰却没有说话,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祝思远见此,又道:“我既是留仙居新东家,总要清楚你们之前发生何事,惹了何方修士?以后做营生才好安然处之。”
“我有什么好处?”见祝思远假装不明白她的意思,明钰便直接问出口。
“姑娘且说说想要何物?”
明钰眼睛放亮,一字一句道:“教我修炼!”
祝思远揉眉:“姑娘,此事不是我想教就能教的,修炼……”
“我知道,修炼还看资质,小女子不求长生,只求花颜永驻。”明钰抚摸自己的脸,怜惜道:“小女子已经二九年华,用不了几年这脸就老了。”
“姑娘误会了,不是所有修士都不老,只有修炼至筑基期寿命方会增长,但亦是会老的,不过慢些罢了。”这点常识祝思远还是知道的。
明钰听闻便端正坐姿,斜眼看着祝思远:“小仙人你且说教不教吧,否则便请出去。”
祝思远无法,不耐烦道:“教,可若你没有资质也是白搭。明钰姑娘,我还有事,还请快快道来!”
明钰转头看祝思远许久,突然起身走向祝思远:“小原啊,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如今是越来越有修士的范儿了。不过你既然答应教我,便不得反悔!”
“……”好一个猝不及防,他勉强笑道:“姑娘说什么胡话?”
“行了,别装了,就你那样我还认不出来?别以为你是魔头的弟子,在外面招摇撞骗的手段就能骗到我,你哪有那胆子?”明钰将祝思远逼得靠墙,才迅速在旁边随便寻了个墙根蹲下,托腮看着他:“那时以为你顽强,没想到几日便屈服了,如今你成为修士,更是我没想到的,不过你倒是长高了些。”
既然如此,他便不遮掩,放下衣帽摘下面罩,也跟着明钰蹲了下来:“钰姐,你怎么认出我的?”
“唉,当初你忽然不见,我们都以为你被那几位修士杀了,没想到几个月前又听到你的名字,听说是什么魔女徒弟,天天打家劫舍呢。原先还怀疑是不是你,今天我才确认。”明钰细细观察祝思远的脸,一边感叹他的变化。
“不过……你怎么说话漏风,可是掉牙了?”
祝思远脸红,捂住嘴巴,连忙站起身坐到桌前,还遭了明钰一个白眼:“可我在契书上所留之名为祝思远。”
“你除了长高些、是修士、声音不同、身份不同,还有何处与从前不一样?”明钰此言,祝思远无言以对无法反驳,只好默认她说得对,又问回正题
“钰姐冰雪聪明,小原自愧不如,既然认出我了,还请钰姐还是快快与我说那日的情形吧。”
“说便说,你过来。”
“哦哦。”祝思远从善如流,再次蹲了回去。
明钰似乎还想问他些什么,祝思远正耐下心等着她问呢,明钰轻叹一声,也没问出口,轻声道来:“初一那晚,我与妈妈等了你许久都等不到那上好的绸布,你还没回来,那些个贵客便来了。”明钰稍停。
“贵客几何?”祝思远问道。
“四男一女。”
与沈妈子说的不一,倒是和他看到的对上了,祝思远心中有疑便问了出来:“可妈妈说的那些人都是男修。”
“不,是四男一女,那女子原扮作男相,我和妈妈何许人,自然一眼便看出来。他们来了,原是妈妈说什么灵通阁少主看上我,让我去服侍。可那几人看着不善,又遮头遮尾,我自然不愿,借口在房间里许久,还是被拉了出去。
这一出去,便看到你被一团黑影掳走,外头乱作一团,那包厢里的人还在,把我叫了进去。”
明钰停顿了一下,祝思远不明所以,她扯了一下手帕,站起来不再看他:“进去之后,里面不见那女子,却多出一名男子。”
“那你可知进去前发生何事?那些男子是何样貌,可有异样?”
“这我如何得知?进去之后他们什么都不说。四人都着黑衣蒙脸,倒是有一位方脸大汉从始至终都没动过,对了,他便是之前我没见到的人。”
祝思远猛的抬头,问道:“方脸大汉?可是粗眉长眼,暗蓝服色?”
明钰回道:“应是粗眉长眼的,服色倒是没留意。怎么,你认识?”
祝思远不打算告诉明钰,便只说:“见过一面,印象颇深。”
明钰没有说话了,二人互视许久,终是祝思远开口:“钰姐,然后呢?”
明钰不明所以:“然后?事情便是如此。”
“你进去之后如何?妈妈说那些人骗财骗色,另留仙居声名大跌又是何意?”祝思远觉得明钰还有事情没说。
“你!”明钰一把捏住祝思远的脸,如往常一样扯了几下。
“哎呀……钰姐钰姐!”
等明钰放手,祝思远脸颊便红了,他不知明钰何意,只见明钰瞪他一眼才说道:“他们进此,点菜吃酒皆未付钱,此为骗财。更何况,他们叫我进去之后,也不曾给过小费,岂不是骗色?花魁明言卖艺不卖身,如今失了身,也没给客人交代,岂非损名声?”
……
见祝思远还是一脸疑惑,明钰有些恼怒:“我看到的就这些,还能骗你不成!若不信便去问其他人!”
“信信信,钰姐我不知……”祝思远迟钝地明白明钰进去后受到了何种遭遇,正想着道歉。
不料明钰误解他的意思,打断道:“你不知那几人是谁?那四人便是灵通阁的子弟,可清楚了?”
见明钰不愿提起,祝思远转而问道:“清楚清楚!那胭儿?”
“臭小子,没完没了了是吧。”明钰并不回答,似乎厌极了胭儿:“莫再提那浪荡贱人。你不是有急事,还是快些离开!”
见真把明钰惹恼了,祝思远自觉愧退:“钰姐,我不是有心的,你莫要生气。”
明钰瞪了他一眼,看了眼窗户。
“走,马上走。”祝思远连忙到窗边,准备跳下去。
“等等。”明钰看着祝思远虽不气虚,体态却有些瘦弱的体态,终还是问出口:“小原,你取留仙居一事,那魔头可知?”
祝思远有些得意地笑道:“自然不知,钰姐放心,我聪明着呢,死不了。”
明钰假笑:“脸皮厚自然死不了,何时教我修炼。”
“下次来时。”
“往后留仙居从何业?”
祝思远虽请方家人帮忙想创业方案,可他心里却有了想法,特别是在劫钞之后,更想做回自己老本行,只不过……
“输运之业,谓镖行。”
明钰不明白:“运的何物?”
“人,财,物。”
祝思远没有再和明钰多说其他,毕竟镖局这说法在云幻大陆并无先例,一时半会难以说清,不过他知道明钰担心的是什么,事实上他也不知如何安置留仙居诸多女郎,可还是给了明钰一个定心丸:“钰姐不必担心,在为你们找到去向前,我不会动留仙居。”
明钰却摇了摇头:“小原,我知你在魔头那里过得不好,钰姐虽没见识,也知你接下留仙居,必是给自己找后路,这镖行,还是早些办起来为好。”
祝思远只觉明钰对自己非常好,他亦感动亦怀疑,可这时心中温暖不作假,他没有掩盖自己情绪:“钰姐,谢谢你。往后,还是唤我祝思远吧。”
“好。”
二人不再言语,祝思远正准备跳窗,明钰忽而又说:“阿远,那些人说,往后每年中元,都来寻我。”
祝思远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抬头惊问:“若那时将留仙居改为镖局,钰姐你不再是花魁,他们还会来找你吗!?”却忘了明钰早已不是花魁。
“滚!”
自后院出来,祝思远没有去找方氏几人,他知道,方家人心气高,看了那信怕是不想见到他,可方家人亦言而有信,也不怕他们不帮忙。
唤来那木偶,祝思远塞了一个黑布包给他,让它拿去给方家人,里面装的是祝思远从方家书库寻出来的诸多秘籍,当然,里面还有一封信,说的是祝思远重伤不能亲自送去给各位前辈。
然后便去了官衙。
“城官大人!”
陈哲正在官衙后花园垂钓,祝思远一声便把他的鱼吓跑了。陈哲斜一眼他,没好气道:“臭小子,神出鬼没便罢,不能小声些!”
祝思远有些惊奇,城官大人对他的态度大不对劲啊!
他上前,也不嫌脏在陈哲身旁草地坐下,摆弄篓里的鱼,轻声说:“大人去了留仙居?瞧见人了?”
“是你救了方家人,近日留仙居确实没出事,况且,南安那边的银庄,确实油水充足。是我误会你,只是不明你目的,老夫不得不多想。”陈哲毫无忌讳地说出口。
陈哲此人,小贪大善。
此言祝思远还是从那些富商口中听到的。他靠近陈哲,左右望了望,颇为神秘地说:“我帮了大人的忙,听闻大人隔日便会升职,如今有些小忙,还请大人相助。”
陈哲陡然放下手中鱼缸,惊道:“一个留仙居还不够?你到底要做什么?”
“诶,大人莫急。”祝思远无奈:“除去朝廷那份,大人这里,还剩多少?”
陈哲下意识握紧储物袋,怒瞪祝思远。
却见祝思远自储物袋中取出一件件金银珠宝,还有价值连城的书画银瓷等收藏物,就这么摆在草地上。
“大人,你也知道,立业需钱,小子这些东西,东家当得,西家眼红;西家当得,东家存疑。左右难换成银钱,不如送给大人,大人着意给小子些辛苦钱便好。”祝思远边取边说,这些可都是君江秋丢在垃圾堆的无用之物。
陈哲拿起一件茶壶爱不释手:“这,这,祝小仙人,你不要灵石?”
祝思远叹息:“大人,小子倒是想要灵石,可您有吗?再说,这些东西,也换不来多少灵石。”
“……有理,可老夫就是爱这些宝贝,快,让我瞧瞧还有什么?”
陈哲丢了一个储物袋给祝思远,上面禁制已解,祝思远粗看一下,好家伙,最少有千两黄金,这叫小贪?
一下子成为富翁,祝思远不但忘了向陈哲道谢,反而在迅速回想这位城官大人有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陈哲还在清数他的宝贝,祝思远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先办自己的事。
“大人,还有一事,可否给小子南宁城、南安城、南平城及南静城通行令牌各十张?咳,还有,我需要一个照身贴。”照身帖,即身份证。
安,宁,平,静四城便是君小原平时作威作福的地方,也是胤国最南端的四座城池。
其实这么说并不正确,因为四城之南有枫叶林;枫叶林之后,有大江;大江对面有平原,是为蛇原,其间有银踞门;银踞门之后,有一城一山,城名天海誉,山名极南山,山内驻重天派,是为四大宗之一;极南山往南,便是大海汪洋。
这些地方理应属胤国,可既为修士聚集之地,便不一样了。
而君江秋独占枫叶林司风崖谷后,“安宁平静”四城便是胤国皇室可管辖的最南端村镇。
陈哲冷下脸:“小子,你到底要做什么?我只是南宁城命官,如何拿其他城的东西,最多给你个路引。再者,你是修士,何须照身帖,随意找个仙家办个凭证便好。”
祝思远自是不信,笑道:“大人,您不也是修士。我相信您的才能,给我就是了。”
自怀中取出一方象牙镂雕八角四兽足纹盒,在手里掂了掂,又细细摸着上面的回婉弯曲的极细纹理,啧啧称奇:“曾听闻有人买椟还珠,小子还当那人傻子。如今看来,这小小梳妆盒,也让人爱不释手。不知尊夫人喜不喜?”
陈哲原还以为是普通的象牙,有些不屑,一眼看过去,其品质如玉流水细纹,动物兽纹惟妙惟肖,可见工匠技艺卓绝,尤其是那材质,他仔细看了看,想抢过来,祝思远却后退几步,陈哲语气激动,问道:“这,这象牙可是取自云幻森林大火湖海马象?”
祝思远自然不知,他随便从库房里翻的,只觉这东西好。
见人不回答,陈哲咬紧牙关,松口了:“明日申时来府衙,帮你画像!至于其他,至少需半月。”
祝思远得寸进尺:“大人,这东西珍贵,十张怎么够,不如每城各二十?”
陈哲抢走盒子,扭头便走。
祝思远轻笑,顺手提起陈哲刚钓的鱼,翻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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