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对于庄斐来说,一向是个很近又很远的事。
学生时期恋爱时,她总爱说什么“等我们以后结婚了……”之类的话,而等到真的到了法定年龄,却再也没说过。
和汤秉文一起时,她也幻想过很多婚后的日子,但那终归只是一种私人的幻想,谁都没有真的迈出一步。
直到后来,身边的同龄朋友陆陆续续迈向婚姻殿堂时,她坐在台下仰望着,总觉得虚幻到不真实。
她对婚姻的幻想向来是幼稚的,柴米油盐一地鸡毛统统不在想象之内。那一纸证明给的好像仅仅只是一个名分,而非法律意义上的责任同约束。
至于婚姻的另一半的选择,毫无疑问要是自己爱的人——以至于昨天听了高景行那番话后,她怔愣了许久,到今早也没能完全领会。
这一通电话打得不在计划之内,又或者庄斐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本能。就算知道再怎么不应该,再怎么越界,她也还是舍不得挂断。
毕竟以后,可能真的永远都没有资格再听到他的声音了。
汤秉文大抵昨晚没睡好,声音里带着疲惫的哑意,听到她的话后,他沉默了好久,呼吸声沉闷到令人窒息。
“祝你幸福。”约莫一分钟的等待后,她只等来了这句话。
很得体,很合适,庄斐讨厌他如此冷静的模样。
当初告诉他自己和高景行在一起了时,他也是这样,祝福她,甚至反过来劝她要理智。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庄斐想最后任性一次。
那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哑到不似他本人:“没有了。”
庄斐木讷地挂断电话,怔怔地盯着一片漆黑的电视,直到它在一滴又一滴的眼泪里,逐渐放大到占据了整个视野。
就算她再怎么自我欺骗,再怎么不愿去面对,她也很清楚,那晚过后,看到汤秉文在厨房忙碌的模样时,她真的有一种复合的冲动。
包括那家尴尬的餐厅,那两张约定好的纸巾,那通欲盖弥彰的电话,给她带来了无数错觉。
庄斐走回卧室,打开梳妆台最下层的抽屉,在最深处摸索着。
盒子打开,里面是汤秉文预送她明年的生日礼物,还有那张已经被压平整的纸巾。
指尖在边缘摩挲着,只要稍稍用力,便能将它掀开。那天汤秉文所说的意味不明的话又在耳畔响起,如果真如他所说,打不打开对于彼此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庄斐的手渐渐失力,向下垂去,阳光捉住这极好的机会,映在钻石上漾起一圈刺目的光晕。她忽然领悟到了什么,将东西尽数塞回了原位。
这些都是以后要处理的垃圾,偏偏她的拖延症太严重,那就再放一会儿吧。
母亲打来电话时,庄斐正一个人吃着外卖。今天的蔬菜似乎不太新鲜,她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沙拉,没有任何进食的胃口。
“秋秋,有好事儿怎么都不告诉妈妈呢?”母亲的声音听来喜气洋洋的。
“什么好事?”最近发生的事都糟透了,连庄斐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好事降临在她头上。
“还瞒着妈妈呢?现场布置得挺浪漫呀。”
经母亲的提醒,庄斐才意识这对一般人来说,应该是个值得终身纪念的美好喜事。
她用拇指摩挲着手机,试探着发问道:“妈妈,你希望我嫁给他吗?”
母亲答得很爽快:“怎么,把妈妈当成那种封/建的老顽固啦?只要不是之前那种,我们不会干涉你的婚姻的,而且还会全力支持你。”
之前那种……庄斐苦笑了一下,她觉得父母再也不用为此担心了。
“话说你当初,为什么嫁给爸爸呀?”庄斐好奇道。
“怎么突然问这个?”母亲一愣,少顷后答道,“其实也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他对我挺好,出手挺大方,刚好到年纪了,他向我求婚我就嫁了。”
庄斐曾经听母亲讲述她的童年,她是在昌瑞乡下长大的,那个年代昌瑞还没有这么发达,更别提乡下了。
尽管母亲是在那个地方生长的,但后来,她常常同庄斐讲起老家人的奇葩事迹,来一遍遍佐证所谓的“穷山恶水出刁民”。
母亲的成绩一直不错,从乡下考来了市里的中专。她常说自己的成绩其实还可以报高中,但那个年代的学历普遍不高,而考上中专就相当于提前拥有了一份铁饭碗,还不必冒高考的风险,因此,她还是在家人的要求下选择了中专。
毕业后,母亲被分配进了郊区的厂里,也就是在那里认识了当时担任车间主任的父亲。
再往后的故事,母亲便没再说了,因为往后便全是父亲的发家史。
两人按现在的话来说算是闪婚,没半年母亲又怀上了她,怀孕后母亲便辞了职,再没上过班,一心在家相夫教子。
所以母亲再也没有可以分享的故事了,讲来讲去都是父亲如何白手起家的传奇经历,以及自己是如何在他劳累一天后,端上一碗热腾腾的汤。
每每听起时,庄斐总惊叹于母亲真争气,从乡下考来了市里,以及父亲真了不起,从零开始创建了这么大的家业。
但这之间,关于他们两人的联系好像几乎没有,是那个年代的人都不愿把“爱”挂在嘴边吗,庄斐想。
然而今天她问出口后,得到的答案也没有“爱”的影子,爱一个人所以和他结婚,难道真的是件幼稚的事情吗。
再度见到高景行时是傍晚,他看起来酒已经醒透了,整个人同往常那般干净又规整。
见面时,他第一反应低头望向了庄斐的左手,见到那枚戒指依然在她的手上时,安心地笑了。
简单地寒暄了天气、饭菜后,庄斐没忍住先开了口:“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可能还是无法接受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
高景行单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真的觉得一个相爱的人很好找吗?”
好找,但是不好结婚。
庄斐想了想,没有回答。
“其实,可能是我工作的关系,我在做每件事时,都习惯提前权衡之间的利弊。”高景行用长柄勺搅拌着杯中的果汁,半是自言自语道,“如果你环顾你周围的人,你便会发现,‘爱’这种感情是很不稳定的,而仅仅以爱为基准维系的婚姻,更是岌岌可危。都无需外界的介入,婚姻的琐事便会迅速将爱消磨。”
庄斐死死握住那纤细的玻璃杯,像是在努力屏蔽他说的每句话,却依然没法阻止它们一字字往耳朵里、往脑中钻去。
周围那些已经结婚了的姑娘们,无一例外嫁的都是和自己家境相同、或者稍优的男方。而私下聊天问起缘何结婚,常常会得到一堆例如条件合适、父母催婚、“他对我好”……诸如此类。在这之中,她惊讶地发现竟没有一个是以“爱”为答案。
“没事。”高景行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指腹有意无意摩挲着那枚钻戒,“我可以给你时间慢慢考虑。”
又是时间,时间已经让她彻底放弃了和汤秉文复合的念头,难道有朝一日,也会让她愿意同高景行结婚吗。
她的时间很慢,而另一边的时间却过得很快。
周末,父母心血来潮喊她回家吃饭,等她到家时,却发现屋内坐着两个陌生的中年人,高景行也坐在一旁。
“这位就是秋秋吧?”女人笑盈盈地起身迎上前,两手把着她的肩膀,将她上下打量了一转,“诶哟,长得真是标志哟。”
“我们之前明明合作过,怎么就没顺便交个朋友。不过也算有缘,你看,我们迟早得成亲家!”那男人和父亲一人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笑谈着。
庄斐满脸写满了惊诧,明明是在自己的家,她却像个生人一样,几近木讷地被女人揽回沙发上。
“咱们这是第一次见面,一点小红包,稍微意思意思。”女人压低声音,从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向她手中塞去。
“不、我不能收。”庄斐连连向后退去,偏偏女人另一只手还箍在她肩上,令她根本出不了怀抱。
“别客气呀!”女人将她揽紧了些,“我们这也不算是正式见面,就是随便聚一聚。回头让景行正式将你带到家里去,到时候还有个大的!”
“不行阿姨,我真的不能收。”庄斐双手向后缩着,几乎快攥成拳,满脸窘迫。
“秋秋啊,没事儿,这可以收着。”母亲笑着道。
“秋秋嫌钱少是不是?回头叔叔再给你张卡,你再随便给自己买点儿衣服包包之类的。”男人自烟雾中望向这处道。
“不是的……”庄斐百口莫辩,她茫然地扫视了一圈屋内,最后强行挣脱了女人的手,在众人的目光中快步走向高景行,将他向外带去。
背后传来笑呵呵的起哄声,而庄斐却笑不出来。她一路走着,直到再也听不到客厅内的声音,同高景行一起走进了阳台上。
“怎么了?”高景行温柔地问道。
“你为什么突然……”庄斐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很是荒谬,“你不是说要给我时间吗?”
“我求婚的事一早传开了,我父母打听到了你父母的联系方式,双方私下交流过了,定下今天见一面。我也是突然才知道的。”高景行无奈地笑了,“抱歉啊秋秋——话说,我之前是不是都叫错了?”
庄斐无心同他商讨称呼的问题,她的大脑此刻一团混乱,痛恨自己当初的犹豫。
“没事的。”高景行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这又不代表最终结果,你还是有很多可以反悔的机会。不过现在,咱们先回去,就算是演戏,先演完今天好吗?”
庄斐确实演完了全程,虽然笑容僵硬,话语生分。
好在大部分时刻,都是两方的家长在畅聊。聊一聊孩子的童年趣事,聊一聊对子女结婚后的畅想,顺带着两位父亲再聊一聊商场上的事。
看他们聊得越投机,庄斐的心里越不安。然而高景行却始终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还陪着喝了几杯酒,直讨一片赞赏。
等到这顿食不知味的午餐熬到散席,庄斐简直身心俱疲,却还要在女人搂着她表达不舍,发出下次在自家见面的邀约时,礼貌地应允。
“总觉得你还是个小孩,没想到这么快也到了结婚的年纪了。”三人离开后,母亲慈爱地望着她,满脸依依不舍。
“女大当嫁咯,别把爸爸妈妈忘了就好。”父亲又吸起一支烟,脸上已经起了酒意。
想到一日不开口,这场戏便一日要继续演下去,哪怕是在自己的父母面前。庄斐深吸一口气,觉得是时候将这场荒谬的闹剧掐灭在此刻。
“爸、妈,我不打算和他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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