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不看阎无衍这儿,许西楼扮演的是个好相处的转学生角色。
他在教室里惯常戴着副透明框眼镜,额前的头发不拘小节地散乱着,几乎完全罩住漂亮的眉骨和浅棕色眼瞳。看不清眉眼,他体态依然出色,背脊笔杆挺拔,走路时也没有同龄人七扭八歪的毛病。
阎无衍在迁就许西楼‘敏感同桌肌’的情况下,余光偶然扫隔壁一眼,猜测许西楼同学大致来自某个家教严格的家庭,握笔和坐姿卡在标准的计量杆,掺和在少年骨子的懒散中透出漫不经心的意味,行云流水一套特别好看。
家教严格的许西楼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始终高挂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警铃,对阎无衍的零食大礼包见面礼充满警惕。
所以王小胖之流变着法子过来讨零食,许西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拿走了。
这样一来他既没有不给面子,也不算承情。
阎无衍是个很省事的同桌,平时迟到早退,偶尔出去一消失就消失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存在感忽然很低,其他同学倒是喜欢动不动到许西楼面前刷存在感。
这个年纪的学生对同伴表示欢迎和接纳的方式其实很简单,送个零食请个客,搭肩膀结伴上一次厕所,浅层交情就建立了。
学生时代还有一种普遍运用的社交活动,即请教问题。
a班里几乎都是秦文山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平时刷题都能刷出势如破竹的劲,非得确保自己各种方法都尝试过才肯屁颠屁颠找人请教。
但对于许西楼这个不知深浅的转学生,他们请教问题则单纯地只为了示好。
此方法虽然友好,但有题目质量参差不齐、方向各趋一头的问题。
许西楼能察觉到他们的好意,因此来者不拒。
他基本认全a班在教室里的所有同学和老师的面孔,也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无法全身心融入这股氛围中。
一个礼拜走到周五尾声,他居然生出‘终于熬过去’的疲惫感。
下午两节大自习,许西楼刷完三套卷子。他口干,瞥了眼桌面的空饮料瓶。
阎无衍不在座位上,跟秦文山他们去操场打球了。他桌面靠窗一侧摆着吸管杯,里面的水不多不少刚好卡到一千毫升的横线上。
王小胖水瓶子也空了,这小伙懒得去打水,一把薅走同桌的水杯往嘴里灌,王小胖的同桌头也不抬地甩一巴掌过去。
许西楼旁观全程,意识到自己也该买水杯了。
衍都总给他又干又湿的矛盾感,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缺水。树人楼教学设施齐备,每层楼都配有饮水机,也不知怎么地,到学校报道到现在,他头一次意识到水杯的重要性,倒记得路过便利店买饮料。
许西楼捏瘪饮料瓶子,拿着手机下楼买水。
去小卖部就不得不经过操场,经过操场就会看见a班打球的男生。
许西楼高高瘦瘦一身清冷的模样从跑道边缘游过去,听到篮球场传来声呼唤:“哎——”
哎啥,一天到晚哎哎哎。
许西楼眼观鼻观口观心,两条大长腿频率微微加速,四平八稳地窜进小卖部。
小卖部老板坐在柜台后,头也不抬,任学生自己拿饮料扫码付款。
许西楼进来时跟他对视了一眼,略微一顿:“您好。”
老板说:“自己拿。”
许西楼从冰柜里捞出一瓶冷饮。付款的时候纪书阳的电话突然打过来,许西楼摁掉通话面,先付了钱,才重拨回去。
他站在小卖部门框里边,单手拧开瓶盖往嘴里灌,含含糊糊地开口:“喂?”
纪书阳的声音传过来:“我出差回来了,你看我信息没,我等会儿去接你?”
许西楼单手握着冷饮,嘴里含着冰的,整个人打了个猛颤,声音都凉丝丝的:“行。”
纪书阳问:“几点放学啊?”
“本来是六点。”许西楼看了眼外面,“五点半也行,你五点半赶得过来吗?”
纪书阳大概是直接打开导航了:“我懂了,你待不住了对吧,等着哈,哥马上到。”
桃李一中虽然规矩轻,但是毕竟是个学校,校门口开放时间把控严格。许西楼说五点半可以只是因为低年级周五的下午上社团课,所以五点半校门口就开了。
不过许西楼没有反驳纪书阳,含着水应一声,说:“你路过超市给我买个水杯。”
纪书阳一口答应,才想起来说:“你现在在哪呢,我听着不像在教室?”
社团课四处乱窜的学生多,许西楼周围一坨一坨的人群,声音空旷嘈杂。
“在操场,下来买水。”
许西楼垂眸看了眼小卖部的门槛,想着等会儿绕操场的反方向上楼好了。
正准备出去,外边突然一群人揽肩搭背地走过来。
许西楼懒骨头犯病,懒得绕门框另一边出去,一脚迈到旁边,打算等外边的人进门再出去。
学校里的小卖部门有两米多宽,按理说七八个青少年手拉手进门都没问题,许西楼站在左边门框过去一点的地方,离门槛尚且有一米,进来的人但凡眼睛长在前面都不会撞到他。
但这群人是冲进来的,而且还真有一个进门的时候眼睛是冲着后面的,许西楼躲都来不及躲就被冲进来的男生撞了个踉跄。
眼镜架一歪,勉强靠许西楼的鼻梁坚持待在脸上。
撞了他的男生没好到哪去,被周围的同学七手八脚架住才没跟地板亲密接触。
“丢你老母,不长眼啊?”男生人还没看清,一口气先冲出来,“找死是不是!”
许西楼的脸唰地冻下来,默不作声地取下眼镜。
“谁啊!”男生边吼边站起来,站在他跟前的就只有许西楼,一堆人杵在门左边,其他人不得不从右边进出,好奇的眼神巴巴地往这边瞅。
“丢,谁撞谁啊,怎么学校里还有人碰瓷的?”
“那好像是六班的吧……”
“就是六班,我看到蒋泽浩了。”
“那边好像都是高三的,走吧走吧。”
“蒋泽浩怎么来了。”
“他故意的,那是a班的转学生。”
“原来是a班的!”
人群里议论纷杂,许西楼一概不知,他微垂着头,拎着校服衣摆下方轻轻擦拭眼镜,直白的目光扫向蒋泽浩,眉心蹙了一下,是个嫌麻烦的表情。
虽然没有听清楚别人在说什么,但他也能从对方的架势里猜出一个大概。
首先这傻逼在学校里是个出名角色,其次傻逼认得他,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怎么了?”纪书阳在电话里听见动静,着急地问。
“没事,遇到个傻逼。”许西楼说,“先挂了。”
“没长嘴吗?”蒋泽浩盯着许西楼,他是体育生,块头在高中男生里总是大很多,可他在许西楼面前站直以后才发现许西楼远看着文文弱弱,其实个子居然比他还高一截。
为了不显得气弱,蒋泽浩不服气地站到了门槛边:“撞了人不会道歉吗?a班就这个素质?”
许西楼要是刚才没明白,听到这也明白了。
好家伙。
周五都不给他安生。
他心平气和地睨了眼蒋泽浩,单手拧开瓶盖喝了口冰水。
蒋泽浩张牙舞爪地挑衅半天,结果人连搭理的意思都没有,他朝旁边呸一口骂了句‘叼毛’,一伸手过来拽许西楼衣领,旁边三五六个人跟着他一起往前,试图施加压迫感。
然而蒋泽浩的手还没碰到许西楼,许西楼那瓶水也不知道怎么拿的,受了惊似的半瓶冰水对着蒋泽浩头顶往下泼,他自个儿长腿一撤躲得老远。
学校是个讲道理的地方,也是个不讲理的地方。
能来找茬的人自己就不讲理的,傻逼才跟他们婆婆妈妈掰扯前因后果。
炎炎夏日半瓶饮料兜头泼,蒋泽浩冻得透心凉心飞扬,人都呆了两秒,他顶着蒋主任儿子的名头,还有一身体育生的体质,其威严就够他在桃李一中横行霸道了,还没在学校里受过皮肉伤。
况且他妈的要打架就打架,泼水是什么娘们举动。
“丢你老母,操,敢泼你老子!”蒋泽浩气急败坏地冲过去。
许西楼嘴角一扯,捏瘪饮料瓶,有点想砸他脸上。
胳膊刚抬起来,忽然被人从后面按住。
小卖部老板从柜台后面冲出来,气沉丹田一声吼:“臭小子!”
“……”许西楼双腿立即纹丝不动地扎在原地,抓着耳朵揉了揉,差点跟着骂出一句脏话。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眼瞪如铜铃,像现实版关公,抓着扫帚直指蒋泽浩:“闹事都欺负到我门口了!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加起来两个处分是吧,我回头告诉你老子看你老子怎么让你在学校待下去!”
蒋泽浩气得青筋暴跳:“你有毛病吧老关公,明明是他撞了我在先,现在还泼我水!”
“你当老子傻逼吗?”老关公说,“我两颗眼睛看着你怎么冲进来的看着你怎么碰瓷的,当老子监控是摆设是吗,让你爸过来看监控啊!”
“对啊!”
小卖部门外传来叠合的人声,汗淋淋一排男生急匆匆地挤进小卖部:“泼你水怎么了,给你的猪头洗洗清醒清醒是害你吗?”
“你丫的撞倒我们班同学饮料不赔吗,对不起这三个字蒋主任教你吗?”
“哦——老蒋家素质就这样吗?”
话音刚落,一颗篮球砸进小卖部,不偏不倚砸到一名六班同学脚上。
那同学还没叫,阎无衍已经把球捡起来,笑眯眯地说:“哎,我不小心的,对不起啊。”
六班同学顿时屏住气,敢怒不敢言地缩在了一起。
六班和a班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人看热闹,就有人跑到操场通风报信,高中生起争执往往就停留在比气势的阶段,六班人数多单对许西楼还觉得自己有气势,a班男生站成扇形面色不善地围堵进来,他们气势就没了。
小卖部老板看这情况,说了句“别耽误别人买东西啊”,就回柜台后面,继续玩手机了。
气氛有点凝固,许西楼拎着捏瘪的饮料瓶站在小卖部老板后面,敛眸没吭声。
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桃李一中黑底白条的运动长裤极具压迫感,两批学生冷脸对峙,处处充斥着没有人能脱离的中二。
如果纪书阳在这里,一定会超捧场地点评:‘哇哦好刺激哦!青春满满活力四射的热血少年时代!’
太傻逼了。
蒋泽浩顶着透心凉造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地杵在原地,跟在他旁边的六班同学更气不过,压着声催他:“a班都来了,我们还不走吗,等下把蒋主任招来了怎么办?”
惨就惨在这儿,蒋泽浩怕蒋主任,其他人更怕蒋主任。
毕竟蒋泽浩还有蒋主任护着,他们其他人被扣上处分可脱不掉。
“走什么?”
他们身后有个耳朵尖的,阎无衍拍着球,漫不经心地说,“我都说对不起了,你们怎么还不道歉呢?”
可惜许西楼不大稀罕这个什么道歉不道歉,他半瓶水泼了,气撒了,不在乎这帮人低头不低头。许西楼目光撞上阎无衍的视线,他舌尖抵着牙关轻轻舔了下,正想说什么。
就见阎无衍好像愣了下,然后抱着球绕过六班走过来。
‘干嘛?’许西楼心说,一言不发地把话咽了回去。
刚从操场出来的男生一身的青春味,短袖卷到臂膀上,头发湿漉漉地梳到后边,很帅但也很臭,阎无衍大概知道自己身上味道感人,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停下来。
他左手抱球,右手反手用手背轻轻拍了下许西楼的手臂,然后手指翘成兰花状,往下捏住饮料瓶的另一端,抽走了。
许西楼哑然:“干嘛?”
阎无衍比他更无奈:“委屈啥,我让他们一人赔你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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