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暑薄薄的燥意黏在皮肤上,动则满头大汗。
车棚倒坍动静停止时,所有人都震惊,只有幼犬受惊犬吠不止。
一排着了墨的黄纸顺风扑面盖来时,许西楼好像在他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刺鼻的东西,但疼痛神经翘着,他脑袋空白思考不了,僵立着动弹不得。
阎无衍不知哪弄来的衣服,衣料不仅不吸汗,还会顺着黏在皮肤上。他竭力拽着许西楼的胳膊,好险才没跟他一起对着跪下去,结果再试图把许西楼拽起来时,听见了清晰的一声‘撕拉’。
有什么东西裂了。
操。
阎无衍顾不上管王权等人,匆忙低头探查,乌漆的夜色模糊视线,他看见一张被冷汗浸湿的脸,脖颈绷着青白的筋。
他们离得太近了,许西楼都从唐装人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紧绷着的死人脸,说狼狈都浅了,而且‘撕拉’那声,是他膝盖那儿传来的声音。
“撕你哪儿了?”阎无衍问。
许西楼一字一顿倒抽着气:“你说呢?”
“卧槽,无衍!”蜡笔男人顾不上狗,和两个算桃花的姑娘冲过来。连捣毁单车棚那四个叛逆期都没中,许西楼余光一直看见四道长条影子僵直僵直地杵在墙根那边。
四个傻逼。
他刚转头想记住这四个人,膝盖处猛地一阵拉力把他往上拔。膝盖在尖叫,‘撕拉’声更响了,许西楼疼得浑噩的脑子还没分清是裤子在撕还是皮肉在撕扯,已经被拽起来趴唐装的怀里,下一秒脚跟着地,跟着扑过来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疼,音画不同步地喊出声:“啊!”
“啊!”两个姑娘跟着跳了一下,双手同步捂住脸,“啊啊!”
许西楼近乎狰狞地缓着劲,一口气喘上来之后倏然抓着唐装人的衣领:“你是不是有病?”
他的声音在北院是出了名的有力量感,拔高的声音像镶了钻的鼓槌,直击人耳膜。阎无衍哪知道,他首当其冲,浑身一震,捂着耳朵无声地跟他对视。
丢。
情绪很差啊。
许西楼还没完,他身残志坚地抬起手:“他们冲着你来的吧?”
“谁?”阎无衍扭头看了眼杵在墙根的四人组,为首是个到哪儿都讨人嫌的拖把头,他打心里不想跟这玩意扯上关系,但是要怎么说呢看他们模样可能跟他有一点点关系。
许西楼已经从他表情里得出了答案。
“别,干嘛啊?”旁边三人连忙一边拽一个,但阎无衍没撒手,他现在一撒手许西楼能重新跪回去。巷里光线昏暗,阎无衍盯着许西楼的眼睛,许西楼也凉凉地看着他。
但他们乐意僵着,旁边三人跟拖把头四个人不乐意。就这会儿功夫,拖把头已经领着三个人从深巷里面走过来了。
他们原先不跑不是因为怕了,纯粹是被吓到又觉得就这么走了脸上没面子,这会儿趾高气扬地抬着脸,脸上心虚地写着‘好狗不挡道’这么走过来。
他们显然都是住在附近的人,互相都认识,两个姑娘气得不打一处去:“王权你就想这么走吗,你们伤了人,道歉没有吗?”
王权走近看摔得不是阎无衍是个面生的小白脸,也不心虚了:“衰仔自己倒霉催怪谁!”
许西楼模样着实凄惨,阔腿裤变成露膝裤,昏暗光线里都能看见液体从膝盖流到鞋袜缝里,宽平的肩都因此显出可怜劲儿。
拖把头彻底放下心:“我又不知道这有人……啊!!”
许西楼居然推开阎无衍抓住王权,那跟断了一样垂着的腿倏然蓄了力一脚把他踹进自行车棚,男人少说也有百二十斤重,躁乱的动静声不比许西楼摔那一下小。
一起的三个叛逆青年上来拽许西楼,蜡笔男人慌乱中拦了一下:“卧槽你们……”
许西楼没留神听他们说什么,抹了把汗,拿起手机给纪书阳拨去电话,混乱之间隐约听见旁边的楼里传来小孩的声音,像是在喊他旁边这位法号‘无盐’的唐装人。
‘无盐’从他挣开之后就没管过他,现在忽然拽住蜡笔男人:“赵方,你去看一下粟粟,王权我来处理。”
叫赵方的很听‘无盐’的,领着两个姑娘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把一直围着他们绕的小边牧也带走了。
窄巷没有因为少了三个人而空旷多少,阎无衍挡在许西楼前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自己找个地方待着。”
许西楼没有要动的意思:“你离我远点。”
意见不合,火气蔓延,当然,两个陌生人有什么好意见一致的,还是两个同处在‘自视甚高’还‘狗都嫌弃’年纪的少年。
阎无衍兜起许西楼的腰扛起一米八多的人扔到超市门口,转身拦住追过来的四个人,他二话不说伸手就薅着拖把头的头发往单车棚里拖。
另外三人本来就是追着拖把头来的,又追着拖把头回去。
等超市负责收银的赵表姑和赵方一起进窄巷喊阎无衍出来的时候,超市门口已经空了,只台阶上残留一点暗红的痕迹。
阎无衍问:“刚才那小孩呢?”
赵表姑皱着眉帮他拍衣服:“早被人接走了,一个穿西装的,应该是他哥哥或者叔叔吧?”
赵方抱着闯祸的边牧,哭丧着脸说:“我看他走的时候还挺生气的。”
那不能高兴,阎无衍把他丢到门口的时候腰上都遭了他一脚,也不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腿怎么能踢那么高。阎无衍心里翻滚着脏话,呲着牙冲赵方咧嘴一笑:“你大晚上遭这样破事高兴得起来?”
赵方表情一僵。
“是吧,谁这样能笑得出来。”
阎无衍也不知道是对赵方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流年不利,飞来横祸。
第二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阎无衍一早就站在二楼阳台上,把大毛笔、一把桃木剑、一沓黄纸和一串大蒜放在手里把玩,琢磨着挂在阳台的哪里。
辟邪。
“乱来。”奶奶从里屋出来,“你跟着我读《易经》,那玩意比这些东西管用。”
阎无衍说:“挂着吧,就算不能驱邪也招不来鬼是不是?”
“那可没准。”奶奶推了推老花镜,“指不定招来些什么东西,挂几枝花多好,漂亮。”
阎无衍随口贫:“那招的不是桃花吗?”
奶奶不知是嘲讽还是怎么地,没应声,她忧心忡忡地扶住阎无衍脚底的小马扎:“人比门高还踩板凳,当年你爷的脑袋就是这么磕傻的。”
阎无衍扬起眉毛,想了想只挂了大蒜上去。
奶奶放开小马扎,抱着修好的收音机坐到老爷椅上听曲。
奶奶是南下回的衍都,年轻的时候住在北边,喜欢听那边的戏曲,现在播到最近两年听了数来遍的老词小调。
奶奶解释过唱这段老词的是个天才小少年,每次提到都说是‘曲艺复兴的希望之星’。小孩没过变声期前调门总是偏高,高音愤慨激昂直冲云霄,冲得阎无衍眼皮子直蹦跶。
他虽然喜欢玩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但年纪摆在这儿,况且衍都没什么像模样的传统剧院,因此对这咿咿呀呀的玩意至今仍然一知半解,听得面目狰狞。
正好秦文山电话拨过来,阎无衍趴到阳台另一边接电话。
“你在干嘛?”秦文山问。
阎无衍:“陪老人家听曲呢。”
秦文山:“哦,我有事跟你说。”
十月末有个省级比赛,秦文山是懒惰的那类天赋型学霸,大型比赛懒得参加,小型的却很有兴趣,他正好刷腻了竞赛题,报名时间一下来就兴致勃勃地报名了,每天给阎无衍发几十张图纸,想让阎无衍跟他一起组队。
这次比赛是省内高校自己联合创办的,不限学科,门槛不高,拿奖却不容易。
阎无衍懒洋洋地阖着眼,没答应:“你找筱妹他们。”
“我喊了。”秦文山说,“这事我俩得参加,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周五跟你说。”
提到这儿,秦文山倒是想起来了件事:“对了,你昨天来教室怎么都不找我?”
阎无衍指尖微微收拢:“……”
他抬眸看了眼门框上新鲜挂上去的大蒜:“我梦游去教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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