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柔与雁书自小门出府,雁书原本预备了府中马车,直接送两人前往飞驰台,陈柔却是拒绝了。

    “雁书,我们走着过去。”

    雁书一听,也没劝,听自家姑娘的话,让车夫离开。

    此时正值桃红柳绿时节,燕雀鸟啼声不绝于耳,高门大户间不时穿过几只春燕。

    陈柔手握长剑,与雁书一前一后来到长安正街,街上车水马龙,往来客商摩肩接踵,粼粼的马车缓缓前行。

    她长长吸了一口气,目不暇接望着街上种种。

    活到十五岁,她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日生活只在一片狭小的天地,哪怕是在梦中,十八岁成了皇后,二十三岁成了太后,一直生活在富丽堂皇的宫宇殿落,哪能亲眼见到这般繁华盛景。

    “七公子,街上好热闹。”

    雁书东张西望,虽说是为了陪自家姑娘出门看打马球,可她此时也不免被街边热闹的景象吸引目光,并没有催促七姑娘赶紧前去飞驰台。

    陈柔点点头。

    她忍不住走到白石桥边上的一株桃花树下,这株桃树开得正艳,红粉桃花次第绽放,一地绯色落英,美极了。

    陈柔抬手折了一支。

    手中的桃花枝含着未干的朝露,清香馥郁,恰好一阵春风吹过,绯红点点落在她雪白的衣袖间。

    她低头轻嗅了一下。

    “这位公子,你手中的桃枝开得真漂亮。”

    一个穿着绿襦裙的年轻姑娘走到陈柔面前笑吟吟开口,陈柔一愣,抬起头,向她微微一笑。

    襦裙姑娘行了一个淑女礼,施施然转身离开。

    陈柔目送她离开,却见这襦裙姑娘没走几步,清风吹起她的衣摆,一条藕荷色的帕子跌落在地。

    她正要上前几步,捡起地上的帕子,开口叫住前面的襦裙姑娘。

    雁书连忙拦住陈柔,急道:“公子,这不能捡。”

    那绿襦裙姑娘回头,恰巧见到这一幕,狠狠地往雁书身上瞪了一眼。

    陈柔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雁书连忙小声提醒:“公子,你忘了,咱们身上穿着男装。”

    “在这街上,若是一个女子对男子有意,便会故意掉落一块手帕,待那男子捡了手帕……这一来二去的,互相便看对眼了。”

    “若是对那女子无意,还是莫要去捡的好,恐生事端。”

    陈柔眨了下眼睛,不可置信道:“你是说她把我当成男人了?”

    她不过就是脸上敷了一层黄药膏,加深了眉毛,这就能被人误会成男子?

    雁书点点头,夸赞道:“公子,你今天的打扮极为巧妙,若不是雁书与你十分亲近,否则根本认不出你是个姑娘。”

    “……”

    陈柔被噎了一下。

    她根本就没打算女扮男装出门。

    明明她没有喉结,还有耳洞,怎么瞧都该是个年轻女子。

    “五姑娘经常女扮男装出门,还以为自己扮得极好,旁人瞧不出来,殊不知外人一眼便能看出她是女子,只是大家都不说罢了。”

    “七姑娘你这般出现在大公子面前,恐怕大公子都认不出呢。”

    那……戚戎该不会也认不出?

    陈柔:“……”

    她开始有点后悔。

    这会儿想擦掉脸上的东西,却是来不及了。

    两人走过一个馄饨铺,突然心事重重的陈柔说想吃一碗馄饨,雁书原本想提醒自家七姑娘,若是再不走,恐怕那场马球便看不到了。

    可惜两人若是一身轻装出门还好,偏偏各自手中拿了一把剑,佩剑的份量不轻,雁书都觉得手累。

    想必自家身娇体弱的七姑娘更是拿不动了。

    看不到打马球,那就看不到吧,走了这段路,雁书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她发现七姑娘对看马球赛这事并不是十分积极。

    或许七姑娘只是为了出门解闷。

    可那五皇子……

    “老板,要两碗馄饨。”

    “好嘞!”

    陈柔将手中的佩剑放在一旁的长凳上,实际上她早就拿不动了,勉强支撑到这个馄饨铺。

    这就是她此行目的地。

    馄饨铺旁边是个街头小茶馆,坐着几个喝茶休息的外来胡商,向人询问长安城里的名人趣事。

    “陈家七姑娘,咱长安城第一美人,上月一曲惊人,名动四方。”

    “陈家?哪个陈家?”

    “自然是陈相家。”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恐怕美貌是貌美,若说是什么长安城第一美人,这名号多少还是沾了父兄的光。”

    “那倒未必,这位陈七姑娘的兄长陈徵,御前千牛卫,生得俊美无双,喜欢结交朋友,素来有小孟尝之称,他的嫡亲妹子,定是相貌不俗。”

    ……

    几个人说着说着,一个白面带须的中年男人把话题扯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男人高声道:“若说这长安城里最不好惹的,便是那鼎鼎有名的长安城小霸王——戚戎,戚小侯爷。”

    “遇见此人,一定得记得绕道。”

    “戚小侯爷为人极其嚣张跋扈,在城中横行霸道,无人敢惹。”

    “一出门便是架鹰走狗,一票护卫拥在其后,阵仗浩浩汤汤,骇人至极,据传他在府中豢养了上百只獒犬,前些时日还纵容恶犬在街头伤人。”

    雁书轻轻推了下陈柔,小声道:“小侯爷怎么这样啊……”

    戚戎与陈柔的兄长是好友,从小到大陈柔在陈府中所见到的外男,大抵只有戚戎一人。

    陈柔以手支颐,“他们说的,也不可尽信。”

    对于戚戎小霸王的名号,陈柔之前有所耳闻,却从没亲眼见过这家伙架鹰走狗的嚣张模样。

    十七岁的小霸王戚戎,长安城内凶名远扬。

    三十七岁的定北王戚戎,名扬四海,威震八方。

    茶铺里有人问:“那戚小侯爷如此嚣张,有何凭仗?”

    “戚戎六岁封侯。”

    “六岁封侯?古来李广难封,他又有何功绩?”

    “那就得说起十二年前的事,戚戎父亲是如今镇守雁门关的戚隋将军,母亲乃当今圣上的同母胞妹华阳长公主,十二年前我朝与北狄大战,惨败,连丢五州乃至退守雁门。”

    “孙老将军战死,周将军战死,华阳长公主以身殉国。”

    “戚戎那时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带着母亲的灵位回京,在皇帝面前立志为母报仇,说自己此生定当荡平北狄,收复燕云,皇帝怜他稚子丧母,又是一片凌云豪志,当即追封他母亲为镇国长公主,也将他封作武安侯。”

    “原来这个小侯爷竟是这么来的。”

    “说到底,还是其母恩萌。”

    “恐怕这小侯爷早就忘记幼时之语,日渐耽溺享乐,与那些纨绔子弟无甚区别。”

    “那是自然,自小锦衣玉食,哪有什么勇气上战场。”

    “只可惜现在的那位戚夫人未能给戚将军诞下一儿半女,若能生一麟儿,定是良将之才。”

    “哦?又一位戚夫人,戚隋将军续弦?”

    “正是,这位戚夫人乃是位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与丈夫一起披金带甲,镇守边关,据说曾在战场上受过伤,不能生养,这才……”

    “太可惜了。”

    “我这有个小道消息,说是现在这位戚夫人与戚隋将军原本是两情相悦,戚隋将军年少英才,却偏偏被公主瞧上,以致皇帝下旨赐婚,戚将军不能抗旨,只得娶了公主。”

    “这无异于棒打鸳鸯,拆散了两位有情人。”

    “造孽啊!”

    “如今戚将军与戚夫人有幸得续前缘,也算是圆满了。”

    “戚夫人巾帼不让须眉,自然配得上戚将军。”

    “那公主虽好,却到底是金枝玉叶,在那战场上无甚作用,却还成个累赘。”

    “可不是,那华阳长公主说是以身殉国,其实是被敌军抓为俘虏,绑在城门上逼迫戚将军投降,最后含辱自尽,死后还被吊在城门三天,至今尸骨还葬在燕云。”

    “此事实乃我朝大耻,令北狄得意至今。”

    “那公主好端端的不在长安待着,偏生要自投罗网,送去敌军手中,实在是不识好歹,不分轻重,那北狄耶王暴戾好色,公主被虏,还不知遭受了什么……”

    “就这还被封做镇国——”

    就在那中年男人口若悬河之际,马蹄声近,众人眼前一道红影闪过,男人已被踹翻倒地,红衣少年踩在他胸膛上,手中银枪直刺而去。

    “——且慢!”

    陡然听见这声音,红衣少年的身体一震,枪尖停在那人的眼前。

    “小侯爷您先后退一步。”

    此时茶铺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红衣少年的身份昭然若揭,众目睽睽之下,向来桀骜不驯的少年当真退了一步。

    人群中走出一个瘦削少年,容貌俊秀,白衣玉带,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正是陈柔。

    下一秒,只听得“哗啦”的声响,接着“砰”一道闷响,“刺啦”是清脆的崩裂声,滚烫的馄饨浇了他满脸,瓷碗砸在男人头上,瓷花与血花一同绽开。

    男人捂着脸,哀嚎在升腾的热气中散开。

    群众愕然。

    “华阳长公主是陛下亲封的监军,亲自押运粮草北上,途中斩杀贪官孙、杨二人,破了‘薛启’一案,出言献计为我朝赢得蓟州大胜。”

    “公主为人谦和,体恤将士,那年北地冬天极寒,更是设法筹集粮草冬衣,待到许巡叛逃,几城连失,戚将军中箭,公主与孙将军稳定军心,带领将士死守保山三天,才使得两路军联合,怎么就成了你口中的累赘?”

    “华阳长公主乃是我辈巾帼楷模,岂容你当街诋毁。”

    “小侯爷,您手中的枪是用来战场杀敌,对付这等小人,莫要脏了自己的手。”

    陈柔的话音刚落,四周一片肃静,唯独地上男人的哀嚎,却在这时,一队人马突然赶来。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生此时现身一众金吾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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