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之间,万籁俱寂。

    沈柔的心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声一声,犹如有人在心脏中打鼓,让她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清楚。

    此时此刻此夜,她唯有一个想法。

    他竟然,真的来了。

    他真的为了她,冒险来了这烟花之地。

    他明明知道,平南侯府是谋逆的大罪,一旦沾上,便可能被牵连,但他还是来了。

    卫景朝,你是来救我的吗?你还惦念着我吗?

    沈柔在心里问,却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来。

    只是眼圈慢慢变红了,眼眶里一阵湿润,几欲落下泪来。

    像是,连日来的委屈,终于有人可以诉说。

    望着卫景朝高大挺拔的身影,沈柔仿佛找到了依靠。心底的压力轻了轻,像是在万千重担下,终于喘了口气,有了希望。

    她抿了抿鬓边的发丝,准备撩开帘子去见他。

    可是,卫景朝却开了口,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你们说的绝色美人,到底在何处?还要卖关子到几时?”

    刘妈妈掩唇轻笑,“美人就在这楼中,今夜春宵值万金,妾身便不打扰大人了,还望大人慢慢享用。”

    沈柔撩帘子的手僵在原地,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浇灭她心底所有的火苗,所有的希冀。

    绝、色、美、人。

    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他何尝是为她而来?不过是为了“绝色美人”。

    他可能,早已将她忘了。

    或者是以为她早就同平南侯府其他女眷一同,走上了流放的道路。

    他从未想过救她。

    甚至,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个未婚妻。

    沈柔慢慢地闭上眼,嘲讽地扯了扯唇角。

    原来,她心中正人君子般不近女色的未婚夫,是和周三郎一样的沽名钓誉之徒。孤高傲慢的皮子下,藏着的实则不过是风月里的常客,女人裙下的囚徒。

    原来,一切竟如此的不堪。

    原来,她方才的感动,竟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多可笑啊,竟将来此寻花问柳的男人,当成了救命稻草。

    当成了,救她的恩人。

    她僵在原地,隔着层层叠叠的帐幔,只能看清楚烛火中,他挺拔卓然的身影坐在小几前,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不紧不慢,清华矜贵,端的是一流世家公子的风范。

    比之她昔日认识的卫景朝,多了几分冷淡的漫不经心。

    看着这样的他,沈柔倏然自嘲一笑。

    卫景朝这样权势赫赫的男人,又生得俊秀高华,身边自是不缺美人。

    她这样的罪臣之女,其实哪儿值得他多看一眼。

    何况她这样呆板无趣,又哪儿比得上君意楼活色生香的绝色美人。

    是她自作多情,怨不得别人。

    失望到了骨子里,足以叫人遍体生寒。

    沈柔猛得打了个寒颤。

    外头,大雨轰然落下。

    卫景朝不紧不慢地饮一盏酒。

    沈柔慢慢侧目,望向一旁的多宝阁,看着一个红色的瓷瓶,脑海中想起江姝说过的话。

    “这一瓶是名药,催欲蚀骨,沾上了就会变得理智全无。”

    在生死之际,情义、爱恨、自尊,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她最初的目标,也不过是想活着,有没有情分,又有什么要紧的。她总有法子,叫卫景朝对她食髓知味。

    她已不是昔日的平南侯千金。

    也不该再端着昔日的骄傲矜贵。

    青楼女子,就该使出青楼女子的手段。

    她的眼前,只剩下那一个瓷瓶。

    其他的东西,都变得虚无了。

    沈柔移步到柜台前。

    拿出那瓷瓶,倒进手边的酒壶中。

    她失神地盯着酒瓶片刻,一时之间,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心底的想法。

    半晌后,她终于咬了咬唇,拎着酒瓶走出帘子。

    卫景朝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一眼,有片刻失神,像是诧异,又像是了然,“沈柔?”

    沈柔站在不远处打量着他,他的眉眼仍是英俊如画,一身清贵,如同冬雪下的青松,傲骨落色。

    她轻声喊:“郎君。”

    卫景朝诧异抬眉,似乎是不懂,她为何会喊出这样的称呼。

    大齐女子,向来只喊自己的夫婿,为郎君。

    他们还未曾成婚,这样喊,着实不大合适。

    可是,他们还能成婚吗?

    沈柔有些难过地想。

    卫景朝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她。

    沈柔倏然叹息,像是下定了决心。

    她妩媚一笑,走到他身侧,贴着他的身子慢慢滑下去,俯倒在他身侧。

    卫景朝定定看着她,没有说话。

    沈柔如玉十指拿起他的酒杯,为他斟酒,轻声道:“许久未见,郎君别来无恙。”

    说罢,她垂眸一笑,语气幽凉,自问自答:“是我魔障了,听闻郎君今日升迁,怎会不好?”

    她举起酒盏,递到卫景朝唇边,“这一盏酒,便贺郎君高迁。”

    卫景朝没有动弹。

    沈柔笑语盈盈看着她,那双纯澈无暇的眸子一如往昔,却多了三分不一样的色彩,“郎君不肯给我这个面子吗?”

    卫景朝终于低头,就着她的手饮下那杯酒,终于开了尊口,“没想到,他们说的绝色美人,是你。”

    沈柔双眼便蒙上一层雾气,似娇似嗔:“在郎君眼里,我不算是绝色美人吗?”

    她又斟一盏酒,眼波流转,“纵郎君阅美无数,也不该觉着我不够美貌吧。”

    卫景朝不语,也不动。

    沈柔便双手举着那盏酒,双目期盼地望着他。

    眉目顾盼生辉,好似,他不喝了这盏酒,她就绝不放手。

    半晌,卫景朝就着她的手,又饮下一杯酒,却不开口。

    她当然足够美丽。

    京都中的少年郎们闲极无聊时,曾为女儿家的容貌排过次序。而平南侯府的沈姑娘,艳压群芳,不负众望得了第一名。

    若说京都花中魁首,非她莫属。

    喝了一杯,又喝了一杯。

    接下来,一杯一杯,不大的酒壶,很快见了底。

    沈柔盯着酒壶嘴上欲滴未滴的一盏清酒,垂眸清妩一笑,端得是勾魂摄魄,“郎君觉着,是我美,还是酒美?”

    卫景朝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只眉心微微皱了皱。

    他觉着,身上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感觉不陌生。

    却汹涌得厉害,比之以往,要强烈数倍。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是方才的酒。

    夜色漆黑,窗外雨潺潺,风吹过窗纸。

    沈柔看着他逐渐泛红的脖颈,白嫩的手慢慢抚上他的胸膛,媚眼如丝,“郎君风尘仆仆归来,妾侍奉郎君沐浴,洗去此身风尘可好?”

    她小指微勾,撩开卫景朝的衣襟。

    卫景朝抬手推开她,语气冷淡:“沈柔,你自重。”

    沈柔倏然笑出声,娇滴滴地开了口:“郎君说的是,平南侯府的沈柔,是该自重。”

    她抬起细白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可,妾身是君意楼的欢儿,是郎君的欢儿……”

    卫景朝闭了闭眼。

    此刻,他的手有些发软,竟使不出力气推开她。

    可用力掐住她时,手臂却如钢铁般有力。

    他低头,吻住她。

    双臂死死摁住她,卫景朝听见自己的声音:“沈柔,你别后悔。”

    此时此刻,就算她后悔,也晚了。

    沈柔的声音极低,虚无缥缈:“我不会后悔。”

    今夜的雨越下越大,噼噼啪啪砸在窗棂上。

    一滴泪,从沈柔眼角落下。

    她知道,至此以往,昔日的傲骨与尊严,全都随窗外肆虐的风雨而逝。

    她不是以前的沈柔了。

    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在这雨夜里,她只是握住卫景朝的手,“郎君,我想看着你。”

    嗓音娇柔妩媚,她自己都不认识了。

    卫景朝嗓音沙哑,俯身在她耳边说:“下一次。”

    等到了下一次,他果真搂住她翻了个身。沈柔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埋头在他怀中,不叫他瞧见自己的泪。

    这一夜尤其漫长。

    骤雨初歇时,天光已大亮,隔着层层叠叠的帐幔,阳光亦不甚刺眼。

    卫景朝从榻上坐起,看着沉睡的沈柔,看着她身上的痕迹,抬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今夜,他来之前便知,君意楼所言的“绝色美人”定是沈柔。

    之所以走这一趟,不过只是想将人带走,送她离开京都,给她找户普通人家嫁了,好给自己博个“有情有义”“不忘旧情”的美名。

    却没想到,沈柔会给他下药。

    没想到,她会引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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