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破军咽咽口水,终于不再绕圈子。
“御兵司可以先撤,但你老人家应该也明白,那李作匠对于御兵司,甚至对大燕的重要性。
他那一手能将符文粘裱在甲胄上的技艺,能够让多少大燕男儿逃得一劫,所以……”
说到这里, 他又忍不住偷看于秀光一眼,没想到老头子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眼睛半睁半合,像是睡着了,又好像在认真思索。
赵破军心一横。
“若是有可能,不, 是只要有一丝可能, 还请尽量留他一命,许他将功赎罪,前辈觉得如何?”
于秀光保持着刚才动作姿势,动都没动一下。
赵破军咬咬牙,声音就像自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既然你老人家发话,那晚辈也不得不给面子。
从今日起,除开磐石城,呃,应该是磐石防线所有城池,淢州其他地方,还是依之前旧制,凡诡怪所事皆由驱邪司独断专行!”
见于秀光还是没有半点表示,赵破军心里暗骂。
可这已经是他的底线,绝不能再让,不然他不死在磐石城,那只怕也活不到重新回犒京的那天。
好一会儿后,于秀光猛得身体一颤,睡眼朦胧的看过来。
也不知他是真睡着, 还是很满意这个结果,总之看着诚惶诚恐的赵破军,于秀光总算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吧!老头子还要回去补觉,不送。”
话音未落,他又颤颤巍巍的爬起来,如来时那般一步一挪的走下木梯,走过宽阔的空旷处。
明明走得极慢,可却仅仅只是一瞬间,便慢慢消失在赵破军视线中……
这两个词有些矛盾,可这却是赵破军此时心里最真实的感受。
那种似缓实快的落差感,着实让他差点难过得想吐血。
一直到视线中再也瞧不见那个瘦小身影,他才猛得吐出一口气,勉强挺得笔直的腰背一下子垮塌,浑身上下冒出细细密密冷汗。
就如同长时间在水底差点被憋死,现在却猛然钻出水面一般。
詹台四周死寂无声,赵破军也一直像尊雕像般动都不动。
直到夜色笼罩四野,红月迫不及待跳出天际,赵破军猛然睁开了眼睛,可此时他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懦弱畏缩、唯唯诺诺。
“快了、快了……”
顺着于秀光刚才看去的方向,赵破军露出古怪笑意,隐隐还带着不屑,下意识呢喃出声。
重新回到寂静无声的李府, 这时许洛再次看向高挂门楣的灯笼,不知是先入为主,还是什么原因,竟然觉得这两只灯笼也有些异样。
可仔细打量几眼,还是没发现什么异常,他失望摇摇头走进院子。
此时那些少年学徒,早已不知去向,大概率是被老严他们带回驱邪司问询。
只要跟诡怪接触过,总要确认下有没有沾染阴煞气息,这也是为他们好。
院子中已经只剩下一个半人,一个是丁戈,而另半个则是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李裱匠。
见到许洛进来,丁戈先是身体一紧,可马上又想到什么松懈下去。
“怎么,驱邪司除开诛诡,现在还要对付咱们御兵司的人?”
许洛出现在这里,而不远处刚到的御兵司援兵却没有半分动静,代表着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此时丁戈需要一直保持气血灌输,维持着奄奄一息的李裱匠性命,哪怕对许洛再不爽,也只能打打嘴炮过过干瘾。
虽然被丁戈摆了一道,可许洛倒是对他这人并不怎么讨厌。
就凭哪怕到这时候,明知事不可违,可他却还是没有放弃自己职责,尽一切努力在维护着李裱匠,这样的事情,世上又能有几个能做到?
许洛将青牛大车停下拄拐走过去。
看到现在他这副病怏怏作态,丁戈莫名觉得极其讽刺,这就是刚才那个如蛮象般横冲直撞、凶悍若虎的人?
没想到,许洛说的话差点让他跳起来。
“小子对治疗伤势这方面略懂一二,丁兄不如让我试试?”
你会治伤?我信你个鬼!
丁戈几乎将怀疑全写在脸上,可许洛却又似笑非笑说道。
“你觉得,现在这时候,我还有必要来骗你?”
丁戈刚提起的一口心气又骤然泄掉,许洛能回到这里,那就证明这次冲突还是驱邪司赢了。
丁戈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为何会变成这个结果,这时他同不同意许洛的意见,又真的重要吗?
许洛想让李裱匠活,谁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可若是想让他死,那不要太容易!
丁戈不再说话,又埋头观察起李裱匠。
许洛长吸口气,伸出拐尖轻轻点在李裱匠脑门百会穴上,下一刻,他神情立即严肃起来,隐隐有一层青光自他面门上透出来。
旁边的丁戈心里猛得一跳,又来了,又来了,就是这种该死的恐怖感觉!
这小子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底牌,我一个洗身境大高手,硬碰硬,竟然差点死在一个通脉境手里?
他娘的,这找谁说理去?
丁戈心里一片苦涩,又上下仔细打量许洛几眼,却还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索性眼不见为净,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可仅仅片刻之后,他刚刚闭上的眼睛又猛得睁开,如同见鬼一般骇然盯着许洛。
就这么几息功夫,他灵识感应中原本半死不活,一直勉强吊着口气的李裱匠,就如同刚吞下起死回生神药般,生机气血猛得急速壮大。
照这样下去,顶多半柱香时间,这老头子就能睁开眼睛醒过来。
见到他那种如同见鬼,嗯,见到神仙般的表情,许洛无奈横他一眼。
“瞎想什么了,这老头子是自个把自个作死的,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他。
我这也只是用特殊方法,激发出他最后一丝生机,让他有机会能留下遗言罢了!”
说到这里,许洛神情又变得无比冷漠,冷声说道。
“别说救不了,就算能救,小爷又凭什么救他,无论他因为什么原因,竟然会去帮助一头杀过人、作过恶的诡怪,那便是死有余辜!”
丁戈下意识就反驳,可许洛马上又不耐烦的怼过来。
“你要有不同意见,那就去跟十全街那些尸骨未寒的老军们说去。
你也是御兵司的人,按官阶还是他们上司,没准能让他们听命行事、甘心赴死!”
丁戈一下子哑口无言,呆愣在那里。
这时,地上的李裱匠发出一声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丁戈再顾不得尴尬,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李作匠,感觉怎么样?”
李裱匠明显还处于失神状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许洛已经在一边不阴不阳的说道。
“我言犹在先,看在他对御兵司的重要作用上面,你最好抓紧时间问些有用的,不然他要是再闭上眼,那就绝对醒不过来。”
丁戈差点被他这话噎得半死,可又莫名觉得自己最好是听许洛的,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怒火,强自笑道。
“李作匠,你……”
可话到嘴边,他又有些不知该怎么说出口,难道张口就来,你老人家没多少活头了,那独门技艺都藏在哪里,赶紧趁着没死之前说出来!
这话一出口,李裱匠没死只怕都能给他活活气死!
李裱匠看出他有话想说,无神眼睛盯着他,丁戈也是大眼瞪小眼,两人就这么傻傻僵在那里。
一旁的许洛心里暗笑,可实在是看不过去了,而且李裱匠确实是回光返照,没有多少时间给他们这么耗着。
他直截了当的冷声道。
“他想问的是,你那些被御兵司格外看重的技艺,还有没有其他人会,或者有没有什么秘诀心得留下,趁着还有口气赶紧交出来造福下御兵司,也算是你死后积些阴德!”
说完这些,许洛顾不得丁戈的怒目而视,又紧接着道。
“你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之后小爷还有话要问你!”
就在丁戈忍无可忍,明知道打不过也想暴揍许洛一顿的时候,李裱匠好像终于心神归位。
他咳嗽几声后,终于苦笑出声。
“老头子明白了,都活到这把年纪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丁大人不必动怒,你要的东西就放在书房暗格里,传我衣钵的正是小成子那孩子,希望御兵司能够善待这孩子!
不知,这答案你……御兵司可还满意?”
丁戈没想到他如此痛快,心里一阵欣喜的同时,也不禁感慨连连,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他守护这老头子有六年有余,自然非常清楚,这老头子并不是个坏人,可偏偏却和人人憎恶的诡怪扯上了联系,甚至不顾性命也要帮助那头诡怪!
他本就不善言词,这会儿除了惋惜之外,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了,你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现在该到我了!”
许洛说完,伸手朝着旁边的大车一召,那把破破烂烂的雨伞便出现在几人眼前。
“这东西是什么,想来不用我再多说。
我想知道的是,这东西是怎么来的,那头诡怪又是怎么生成的?”
“妮妮……”
李裱匠一见到雨伞,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可马上又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冷笑。
“呵呵,咳、咳……老头子连死都不在乎,又为何要告诉你这些?”
对许洛,他可就没有了好脸色,若不是身体没了力气,都恨不得拿刀捅死这混帐小子。
这件事情从头至尾,若是没有许洛,雨伞可能根本就不会被别人发现。
许洛对这个答案没有半点意外,可他既然敢问,自然也有十足的把握。
他没有直接回答李裱匠,反而看向一旁满脸惋惜的丁戈。
“你是自己走,还是被我打得半死后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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