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上了山,四周愈发安静,周遭清净的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
“枕霞楼里那个女人,你认识。”
“……嗯。认识。”英婵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她在想今天的所见所闻,实在是让人难消化。玉姐姐如今陷于枕霞楼,还成了花魁。而她的客人里,居然有马太守,这事实在离谱。
她知道,在马文才心里,母亲对他来说有多重要,正因如此,万不能让他知道玉姐姐和他爹的关系,否则,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玉姐姐。同样,他和他爹的关系也会再次崩坏。
头一回,她觉得马太守如此让人讨厌,他根本就不称职,无论以什么身份。
马文才是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只是想她一个士族家的女儿怎么会认识烟花之地的花魁,清楚她不是乱来的人,但越是清楚越是好奇。
“你怎么会认识那里面的人?你……”
“旧识,按关系说,我该叫一声姐姐。但造化弄人,遇人不淑使她沦落至此。”
“遇人不淑?那是她自己的问题,连对方是好是坏都分不清……嗤。”
“文才兄,认识一个人,信任一个人就像是一场豪赌。你赢了,只能说是运气好,可是人啊,这人啊,是会变的。也许一开始他真的很好,但这种好谁又能说得准期限呢?”
也许马文才说的也没错,黄良玉的遭遇,是她自己的选择。一开始,那个男人也许真的是喜爱她的,可喜爱能值多少钱?不过是,烟花一现而已。
但都只是黄良玉一个人的错吗?
九姐鼓励玉姐姐去追求真爱,她只是在鼓励黄良玉追求真爱吗?不,她也是在这件事上触碰自己的内心,是她内心想要反抗,逆反,那是对父母之命和士族门第的抗衡。
可能她甚至都没多问玉姐姐一句:那个男子是如何喜爱你的,你为他放弃贵族小姐的身份,他呢?他为你牺牲了什么呢?
还有自己啊,当时自己觉得只要劝一下就好,自己良心也过得去。也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如果,如果当时自己再强硬一些呢,或者去揭发,哪怕被恨死,也不至于毁了她。
可哪来的如果,哪来的早知道。事已至此,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现在要想的,是如何把玉姐姐带出来。
“英婵。”
“什、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让你遇人不淑,你与我一定是天造地设的良缘。”马文才看着她,眼神自信且坚定。
“文才兄,唉……你这样说,我该如何回答?”
她一听见马文才说这些,心里就乱糟糟的。
扪心自问,若不是早知道马文才这个人是梁祝悲剧的始作俑者。相识这两年多,就她认识的马文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恨又恶毒,甚至是一个还算正直的别扭少年。
相貌出众,能文能武,有建功立业的远大理想,也没有沾染上他太守父亲对权势的不择手段。
他,很好。
不心动吗?那是骗人的。
但是,这不是英婵最需要的。现实一点,以她庶出的身份无论是祝家还是马家,都不会觉得她和马文才算门当户对。自己若真对此抱有期待,即便他们同意了,那也是攀龙附凤,正妻那就更是不要想,妾估计也是高攀。
而一切依附,都是不可靠的,她不要成为在悬崖上走钢丝的人。玉姐姐的教训,她要牢记。
“你为何这般魂不守舍?你是担心身份暴露吗?你放心,除我之外无人发现,而且比起针对你,有些人更喜欢针对祝英台。你不必担心。”
“有些人?哪些人?”所以除了马文才,还有人在偷偷观察九姐的身份吗?
“王蓝田。”
“怎么又是他!”
“野心很大,但只是个草包。”马文才不以为意的说着。“对了,一会儿回到书院,你什么也别说。一切有我,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嗯,好。”本来也就没人知道自己出来,要不是被他抓到。
不知道马文才找陈夫子是如何说的,但此事陈夫子没有上报给山长,约定好当做没发生过。
英婵松了口气,不过她记得,玉姐姐说希望自己替她给九姐道个歉。虽然不知道,玉姐姐这件事哪对不起九姐了,可她还真需要去见一下九姐。
…………
在祝英台的宿舍里,英婵头一回正襟危坐。
“兄长,我今日想和你谈谈玉姐姐的事。”
咣当一声,祝英台那种茶盏的手晃了一下,她诧异的看着英婵。“阿婵,你怎么知道我见过她?”
“那天,我也在。我担心你,所以跟着去了。”
“你见了她,你与她说话了?她怎么说的,她有没有和你说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阿婵,我真傻,真的。我以为我是在成全她,却没想到,她竟然堕落至此。你不要管这些了,我不想再见她了,我真的很伤心。”
祝英台一脸不愿再提的表情,让她不要讨论此事了。
可英婵没打算就这样结束,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个九姐,有时候天真的犯蠢,善良的很自私。从来好心做事,却甩出一堆烂摊子,在家里家人收拾,在外面梁山伯收拾,有时错的离谱,她却不自知。
“兄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伤心?你觉得玉姐姐她不伤心吗?错爱一个人后众叛亲离难道不痛苦吗?她也不是提前知道自己会落到这个田地,谁不是想过美满的日子,当初你一意孤行帮她时,你怎么不多替她想想。她走到绝境后,你觉得她错了,那你没错吗?我没错吗?我告诉你,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揭发你们!”
英婵气的口无遮拦,直戳祝英台的心。
“英婵,你说什么,你……你是这样想我的吗?”
从来没有被英婵这样对待过,从前那个温柔乖巧的妹妹,现在却在指责自己。
“我不用想,从你觉得错都在玉姐姐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都错了。兄长,你不该这样对待玉姐姐的,她已经很伤心了,而你对她的态度,就是在她伤口上撒盐。哪怕你装作不认得她都好,可你不该指责她。”
英婵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有和祝英台继续分对错。“她那天跟我说,要我替她给你道歉。可我觉得,没必要,谁也不欠谁的。”
……
因为身份被揭穿,宿舍这个地方愈发让英婵不自在了。马文才总是盯她,在外面还好些,可回了宿舍里他就总喜欢和自己挨着。还真是,让人如坐针毡。
晚上要睡觉,更不自在了,她说什么也要睡榻,和马文才保持距离。
“英婵,你别闹了。你不放心我,我睡榻总行了吧。你好好休息,我去睡榻。”马文才有些无奈,但现在,英婵说什么那便是什么了,谁让自己就是这么喜欢她呢。
再次独占大床的英婵也并没有睡的安心。
整一个晚上,噩梦纠缠不放。一会儿是泪流满面的玉姐姐,一会儿是变得很凶的马文才,一会儿是冷着脸的祝夫人,一会儿又是马太守那趾高气昂的脸,还有其他看不清的脸。半夜惊醒,她再也睡不着,披着外套悄悄的出了宿舍。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她坐在石阶上,望着孤夜中的那弯残月,夜凉如水,让人心里空的可怕。
枕霞楼不该是玉姐姐的归宿,马文才所谓的喜爱也不是自己的归宿,书院的日子总会到头,那日后呢……
“我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她埋首膝间,低低叹气。
正在此刻,身上突然多了一件衣服。她惊慌失措的抬头看,来人是马文才。
“文才兄……”
“醒来看你突然不在屋里,我担心,出来看看。英蝉,从回来你便心神不宁,真的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夜色下,没了平时的孤傲,马文才的面容看起来沉静又可靠。
“我……其实也没什么,文才兄,我想知道你为何要对我与众不同。说实话,我们的身份是悬殊的,我不觉得,我们合适。”
“是啊,再没遇见你以前我是最看重出身了,可怎么办呢,所有的规矩、身份、地位,到你这里,什么也不是了。它们,根本不配和你相提并论。”
“!”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傲娇讲情话。
英婵以为自己不会像无知少女一样,对甜言蜜语毫无抵抗,可没想到,老天,今天她的少女心被击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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