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鬼仙人的大致方位后,云临悠哉悠哉地又休养了几天。等到身上不会出现乏力的症状后,她才选择动身。

    “我不买马了,”江常曦把银鞭对折拿在手中,倚门回望,“御鞭跟在你身边飞就行。”

    临走前她们要整修一下春平君的坟茔,为他立个新碑,起码是五两银子的支出。

    她们身上的全部家当加起来不过百两左右,像买马这种可以省下的开支,能省就省。

    “包袱自己拿,”云临扫了眼桌上的两个包袱,拿起其中一个往江常曦怀里扔,“赤条条地站着,好意思。”

    江常曦单手夹住包袱,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叫嚷道:“什么叫赤条条,我身上穿的是什么!”

    两人推搡着下了楼,江常曦等在客栈门前,云临绕去客栈的后院找小红枣。

    好多天没看见主人,小红枣一看见云临就探着脑袋,哼哼唧唧地往她怀里拱,后腿不停地抬起向后踢。

    “好了好了,”云临揉了揉小红枣的脑袋,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滚出两颗红枣,“不是我不来见你,前段时间我病了。”

    听见这话,小红枣不翘蹶子了,乖巧地吃下主人掌心的红枣,又贴心地去拱少女臂弯下夹着的包袱。

    云临摇头轻笑,把包袱挂至小红枣的左腹旁。小红枣满意地点头,翻起上面的嘴皮子,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乖红红。”云临攥住缰绳,牵着小红枣去找江常曦。

    趁云临牵马的功夫,江常曦去包子摊买了四个包子。

    看见云临走过来,她把热气腾腾的包子递给她,嘟囔道:“四个素包要十二文,好贵!”

    云临接过两个包子,不禁想起明月楼中的那顿丰盛早膳,咂舌感叹:“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谁说不是呢?”将肩膀上的包袱挂至小红枣的右腹,江常曦吃完两个菜包,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野菜挺香,值十二文钱。”

    听到有野菜,小红枣一口咬住云临手上剩下的半个包子,鼻孔开心地喷着热气。

    云临佯怒道:“憨货,我手上的东西都敢抢。”

    小红枣只当听不见,厚着脸皮咬住少女的青衣,将她往包子摊前引,眼神在包子和云临身上来来回回,看上去委屈巴巴的。

    “它也是女孩子,给它买!”江常曦笑弯了腰,“必须给它买!”

    云临无奈地拍了下小红枣的脑袋,认命地掏出荷包,对老板说:“麻烦给我拿两个野菜包。”

    被拍一下脑袋就能得两个包子吃,小红枣的上嘴皮都快卷到天上去。

    制作石碑的匠人住在东城门外的东山村,她们此时在城西,出城路上要经过县衙。

    路过县衙时,恰巧有一个衙役拿了张明黄布帛,张贴于衙门前的告示栏上。

    路过的行人不管认字不认字都围上前,七嘴八舌讲个不停。

    “来个先生念一念,俺也不识字。”

    “你看着俺作甚?俺又没念过书。”

    “张师爷出来了!师爷给俺们讲讲上面都说了啥,陛下是要征兵还是加税?”

    才走出府衙的张师爷下巴微扬,派头十足。他抚弄胡须正要呵斥说话的人,突然看见牵着马立在不远处的云临和江常曦,气势瞬间小了大半。

    “胡说什么!”张师爷轻斥一声,“上面写的是对白家余孽的宣判。”

    白家在青阳县是大家族,突然死了那么多人,城内早就风言风语满天飞。

    围观的一听是这事,赶忙问:“怎么判的?”

    “白家人真养劳什子走尸了?”

    “真是他家老祖宗杀的他们?”

    “青云宗的仙人都来了,还能有假?”张师爷清了清嗓子,对着明黄布帛作揖,“陛下亲自判的,崔夫人和白岩被贬为奴藉,受脊杖二十,流放岭南三千里。”

    “白家小郎君那病秧子,被打二十板子还能活?”

    “死了也好,岭南那地方去了也是死,还多受罪。”

    “崔夫人不过三十多岁,模样又好,去岭南做什么?倒不如去那平康坊……”

    后面的话就有些不堪入耳了,云临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对江常曦说:“我们走。”

    江常曦看向满脸淫相的大汉,眼神轻蔑,“谈及对女子的惩罚,他们总绕不过罗裙之下,好似这就是对女子最大的伤害。”

    她动念掐诀,封住那些口吐脏言之人的嘴巴,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被封住嘴巴的大汉面露惊恐,瞪大眼睛指着嘴巴向张师爷求救,张师爷一脸莫名。

    江常曦负手而立,淡淡道:“那些话我不喜欢听。”

    张师爷反应过来,赶忙上前赔笑道:“他们都是粗人,还请仙人莫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江常曦睨了他一眼,狷狂道:“我偏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你能耐我何?”

    张师爷微滞,对身后的大汉们使了个眼色。大汉们也是人精,冲上去跪在江常曦面前不住地磕头。

    云临垂眸看着众人,失望道:“我看你们身材魁梧,原以为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想竟是小肚鸡肠的腌臜泼才。

    “崔夫人有罪自有大云律审判,何时轮到你们在此言语羞辱。这几句话出口,难道就能彰显你们的男儿本色?”

    众人连忙摇头。

    江常曦轻蔑地扫过脚边众人,寒声道:“荤话张口就来,看来平日里没少以此骚扰女子。”

    众人一听这话,脑袋就像小孩子手上的拨浪鼓,摇的飞快。

    “今天碰上姑奶奶是你们不走运,你们管不住嘴巴我替你们管,”江常曦背着手,气势逼人,“饿上三天要是还管不住嘴巴,姑奶奶就只有割了你们的舌头。”

    大汉们脸色一变,忙不迭点头。

    目送两尊煞神走远,张师爷虚抹一把汗,踢了下跪地的大汉,呵斥道:“也不看身后有没有惹不起的人,就敢乱说话。”

    那两位仙人同为女子,自然对这种话深恶痛绝,遇到了教训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出了城门,云临翻身上马,江常曦御鞭跟在她身旁,朝东山村的方向赶去。

    东山村距青阳县城三里地,两人很快到达村口,随意找了个小孩问路,便直径走向石匠的住所。

    石匠正坐在一块石碑前忙碌,知晓她们的来意后说了个数:“最便宜的碑十两。”

    “多少?”江常曦不敢相信她听到的数,“四两还是十两?”

    云临蹙眉道:“十两银子可供寻常人家吃用半年,师傅正经说个数。”

    “我这儿都是上好的花岗岩和汉白玉,专供富贵人家,十两银子不算贵。”

    石匠放下小锤子,正色道:“两位姑娘衣着不凡,想来是不缺钱之人。这样,两位姑娘也是做好事,我给姑娘便宜点,八两银子。”

    “八两!”江常曦瞪大眼睛,拉着云临的手就要走,“八两能供我们吃好多顿饭,算了算了……”

    石匠见状没有阻拦,他们这行从来不缺客人。

    “等等,”临出门前,云临瞥见篱笆旁立着一块木板,回头问道,“这块木板师傅可有用?”

    石匠瞥了眼木板,摆手道:“你要送你了。”

    云临连忙道谢,又问石匠借了笔墨,挥毫疾书——荆国公子春平君之墓。

    石匠不知何时踱步至云临身旁,低头看向木板上行云流水的大气行草,称赞道:“好字。”

    他顿了顿,问道:“隔壁镇上一位德高望重的女先生歿了,她的学生们找我为她刻碑。

    “我的字徒有其型,不及姑娘的字有其骨,姑娘可愿为女先生书写墓志铭?若姑娘应允,我愿五两银子卖姑娘一个碑。”

    “能为德隆望尊的女先生书写墓志铭是我的荣幸,哪里好白拿师傅的一个石碑,”云临笑着拍了拍木板,“这个就足够了。”

    云临挽起衣袖,照着石匠给她的墓志铭书写于上好的汉白玉之上。

    墓志铭记载了那位女先生的生平。

    女先生满腹经纶,却因女儿身之故无缘朝堂,一气之下开了个学堂,教授女子也教授男子。

    她教书育人四十余年,可谓桃李满天下。

    墓志铭最后一句话是女先生所言,大意是她虽不得志,但读书明理的女子多了,总能撬动这对女子不公的世道。

    云临神色肃穆,对着写好的石碑郑重一礼,痴痴道:“我不满如今世道对女子的苛责,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厉害,就能凭借一己之身就能改变世道,现在想来真是大错特错。

    “我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想当然地把世间女子剥离于世道之外,却忘了她们生来就处于世道洪流之中。

    “今日因缘际会得女先生指点,不然我只怕会越陷越深。”

    话音刚落,一道磅礴的灵气从天而降,灌入云临的身体。借着女先生的话开阔心境,她竟是破了个小境界。

    云临浑然未觉,喃喃自语:“未能与女先生对坐交谈实乃云临此生大憾,来日天上相遇,必要与女先生谈古论今,了今日之憾。”

    江常曦摇头轻叹,轻轻地拍了下云临的肩膀,将她从痴迷的状态中拉出来。

    “恭喜啊,这么快就破境了。”

    云临闭上双眼,静静地吸收天赐灵气,没有从前破境时的那种喜悦。

    她本就是从合境中品堕境,如今破境,不过是找回从前的境界。

    石匠亲眼目睹修行者破境,激动之情无以言表,热泪盈眶道:“我愿赠姑娘一个石碑。”

    云临婉言谢绝石匠的好意,将小红枣拴在石匠的家门前。江常曦御鞭带着云临来到万仙岭山顶,找到春平君的墓。

    江常曦左手甩鞭卷住破碎的墓碑,跳起身用力一拽,墓碑便被扯出,腾出空位给云临亲笔写的木制灵牌。

    云临郑重地将新的灵牌插|入泥泞的土地,双手结印覆于泥土,埋于地底的树枝疯狂生长,罩住四分五裂的坟茔。

    江常曦唤出土灵裹住新生的树枝,又调动灵气感知山间石块,几十个大石头从四面八方飞来堆积于坟茔之上。

    望着全新的坟冢,两人相视一笑。

    “走喽,去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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