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临不仅从终决之剑创造的幻境中醒来,还凭借幻境连破两个小境界,青云台周遭一片哗然。

    “借终决之剑破境,简直闻所未闻。”

    “是啊!太匪夷所思了。”

    以前不是没有人被如此惩罚过,也不是没有人走出幻境。但凭借幻境破境的,青云宗开宗到现在,只有云临一人。

    一人仿佛想起什么,大声道:“她方才说了什么?”

    另一人猛地一拍脑袋,说道:“她说多谢师兄!”

    此言一出,众人怀疑的视线纷纷在使出终决之剑的景容,以及承受终决之剑的云临身上徘徊。

    大师兄和她素来情谊深厚,莫不是大师兄放水了?

    两个当事人神色自若地接受众人的审视,一贯护短的江常曦却是忍不了。

    她一个侧空翻跳上青云台,揽住云临的肩膀说道:“看什么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有什么话就直说。大家都是君子,坦荡点!”

    台下人扫了眼义字上头的江常曦,想到她曾经的护短壮举,默契地没有说话。

    那个掘了江常曦莫逆之交坟茔,想用其尸炼制鬼将的鬼道修士,先是被她下了万两白银追捕令,被抓后直接让她给锁了修为,丢给鬼道大能炼成鬼将。

    此事一出,当即震撼他们幼小的心灵。他们透彻地理解到什么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多亏了她。

    而且说实在的,他们心里也觉得大师兄不会做出作弊之事。

    大师兄如果真的要放水,就不会让云临再经历一次被南诏祭司石婼毒打。

    要知道那虽是幻境,却也能感受到真切的痛。

    那年大师兄以堕境为代价,护住云临的最后一丝心脉,日夜兼程将浑身是血的她带回青云宗。

    宋师兄从大师兄手中接过云临时,大师兄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平日里仪表堂堂的大师兄不顾形象跌坐在地,双目空洞无神。

    “她说她要痛死了……”那天在场的人谁都无法忘记,一向波澜不惊的大师兄痛哭不止,“她说师兄我是不是要死了……她说她回不了青云宗了……她那么痛,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叫她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就好……”

    这件事是大师兄心中过不去的一道坎,后来大师兄再破合境上品,险些因此功亏一篑。

    如果大师兄真要放水,幻境必会在这之前结束。

    “怎么?不敢说话?”江常曦见众人不说话,得意地嘲讽,“心虚了?还是羞愧了?”

    她来时就曾听闻这几月青云宗众人对云临的排斥,心里本就不爽,眼下又看见景容和云临双双被疑,更是不痛快极了。

    云临是五灵修士时,他们以她为荣,奉她为青云之骄;她一朝落难,他们就以她为耻,把她贬入尘埃。

    做人可不能这样,太不够意思了!

    “别为难他们,”云临扯了扯江常曦的衣袖,低声道,“有些事,他们不知道。”

    江常曦像看鬼一样,上下打量起云临,痛心疾首道:“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你以前多意气风发,现在怎么死气沉沉的?”

    云临掰开江常曦的手,把她推到青云台边缘,没好气地说:“本姑娘永远是不坠青云之志的向上少女,竖子休要毁本姑娘声誉。”

    江常曦撇嘴,还能和她斗嘴,看样子她没事,亏得她担心一场。

    “得嘞,”江常曦跳下青云台,走回魏辽身边,“本少主就在台下看着你的青云志。”

    说话的功夫,陈谦一行人自正殿走来,凌月散人和落疏散人稍稍落后其一步,玄羲散人也带着沈令秋落在青云台上。

    见诸位师长及太子来到青云台上,四周弟子立即拱手作揖。按照往常,云临也是作揖之人。

    但今天她没有行礼问安,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沈令秋的心口,险些失控。

    她的金水火土四灵根,她的合境中品修为……虽不是他主动,总归是他受益。

    沈令秋察觉到她的视线,将手覆在心口的位置,愧疚地对她笑了笑。

    他也想把灵根还给她,但是现在不行。

    他现下还能在此,没有被玄羲散人再次废去灵根交给大理寺,只因为灵台中的灵根是她的。

    云临看出他不肯归还的想法,索性转过头不看他,默默回忆那天温可雅布的禁阵。

    以她的能力布不出禁阵,但是掌门师叔是地境大修行者,肯定没问题。

    只要她把阵法图默出来,岂不是今日就可以拿回灵根。

    “没用的,”温可雅无情打断云临的幻想,“禁阵好布,难的是引一缕天息。除了我,没有人能助你拿回灵根。”

    一般的礼物易主,不需经过原主的同意。灵根作为天道赐予人的礼物,则不然。

    远古时期,修行界秩序紊乱,杀人盗灵根之事就像吃饭喝水般寻常。一天不发生,反倒让人奇怪。

    频繁地掠夺灵根事件发生,无异于狠狠抽了天道一耳光。于是,渡送灵根的法阵被天道更改,若无天道首肯,任何人无法获得他人灵根。

    天道自是不会首肯此事再发生,盛极一时的渡灵阵法消失于历史长河,为人所遗忘。

    也正因此,不信命之人开创鬼道,最初只为夺舍身具灵根之人的肉|体,而后逐渐成熟,成为与仙道比肩的另一条修行之道。

    识海白雾霎时翻滚涌起,这是云临生气的前兆。

    温可雅咽了咽口水,继续劝说:“云临,你就认命吧。把身体给我,你好我好大家……”

    话未说完,锁魂链灵活地延伸,封住温可雅的嘴巴。

    嘴里多了根锁链,温可雅只好口齿不清地喊道:“窝嗦得四实发,晃开窝。”

    云临冷声威胁道:“不想眼睛被封住,就闭嘴。”

    温可雅还想说什么,才发出一点声音,耳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云临居然来真的!

    她当机立断闭上嘴巴,要是眼睛也被蒙住,那可真是太痛苦了。

    识海中重归平静,云临满意地长呼一口气。

    内侍小心地觑了眼陈谦,陈谦轻轻点头,他便展开圣旨唱道:“云临接旨。”

    云临初初回神,提起衣摆就要跪下,却听得玄羲散人说道:“且慢!”

    “国师这是何意?”圣旨是玄羲散人特意进宫为云妹求来的,陈谦疑惑地扫了眼阻止内侍宣旨的青衣老头儿。

    玄羲散人微微颔首,笑道:“臣有些话要问她,还请太子殿下通融。”

    “国师请便。”陈谦挥手示意内侍退下。

    反正圣旨在此,就算这老头儿后悔请这道旨意,也来不及了。

    “渡灵法阵失传已久,连你太师叔都不知道,”玄羲散人的声音出现在云临的脑海中,“那日的法阵,你可还记得?”

    正好沈令秋在此,若能将他体内的灵根渡还给她,她未来的路,想必不会那般艰辛。

    云临微微摇头,传音道:“师叔,法阵易布,难的是……”

    后面的话不用她多说,玄羲散人长叹一声,招来云峰内门大弟子宋若信,将沈令秋丢给他。

    “带他去囚笼,布三道结界,”玄羲散人双手结印封住沈令秋的修为,同时唤出剑灵祝融,“你也一并去,务必严加看管,不得掉以轻心。”

    宋若信得令,抓住沈令秋的肩膀,伴随着火龙御剑凌空,消失不见。

    众人见状,皆面露不解。

    为什么不废去沈令秋的灵根,让他作为凡人被云国律法处置?

    仅仅锁住他的修为,万一他冲破囚笼,再开杀戒,那可如何是好?

    哪怕做出这个决定的是掌门,不满这个决定的青云弟子还是发出质问:“弟子不明白,掌门为何废去他的灵根,是云临替他求情了吗?”

    “就是啊,为什么不让云国律法来处置他?”

    “弟子不服。”青云台周围瞬间闹哄哄的,和菜市口没区别。

    陈谦适时道:“孤也想知道,国师此举何意?”

    江常曦见他们把这事往云临身上扯,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景容拱手作揖,温声道:“诸位可愿听我一言?”

    “只要不是包庇之言,大师兄但说无妨。”

    “大师兄有话说,都安静!”

    “多谢师弟师妹,”景容再次作揖,缓声道,“云师妹一念之差,使用上古禁阵赠出灵根,沈令秋体内灵原属于云师妹。各位身为修士,自然知晓灵根对修士来说意味着什么?

    “云师妹骤然失去灵根,从合境中品直墮起境,又被判罚十八剑,也算受到不小的惩罚。

    “我观云师妹如今气度,想来她也幡然悔悟,想要取回灵根。”

    云临点头道:“过去几月我入了魔障,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错事。今日在此,我向诸位师弟师妹郑重道歉。”

    “过去之事,我无可辩白,不敢奢求师弟师妹原谅。”云临敛衽,深深一揖,迟迟没有起身。

    “掌门师叔没有废去沈令秋的灵根,也是因我之故,”云临接着自嘲道,“赠出去容易收回来难,让各位见笑了。”

    玄羲散人背着双手,叹道:“她已受罚,何必让她再受一次罚。好歹她曾是青云弟子,替她保全灵根于青云宗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太子殿下,宣旨吧。”

    云临心底清楚地知道她会被逐出青云宗,但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还是那么难接受。

    内侍抑扬顿挫地唱着圣旨,云临跪在地上,脑袋一片空白,无法理解圣旨中每个字的意思。

    直到她手捧圣旨,看着明黄绢布上的黑字,才知道这是一封赦免她打伤狱卒之罪的圣旨。

    圣旨上说,念她过往军功,且未伤及狱卒性命,对此事既往不咎,只是从今往后,她再不是云国人。

    云临苦笑,她是不是还得谢谢温可雅,没对大理寺的狱卒下死手。

    “你也不用谢我啦,”温可雅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小声说,“我有想过杀他们的,但是真到下手的时候,我不敢……”

    从小到大,她只杀过蚊子,别说杀人了,就是看到杀鸡都会害怕。

    云临没心思和温可雅吵架,她卷起圣旨,有气无力地叩首道:“云临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妹……”陈谦心痛万分,上前两步想要扶起云临,“云妹不要难过,孤一定会劝得父王收回逐你出藉的旨意。”

    陈祈紧随其后,攥紧绣帕小声道:“是啊云姐姐,有皇兄在,云姐姐大可放心。”

    陈谦赞赏地看了眼陈祈,陈祈乖巧地眨了眨眼睛。

    趁这个机会,云临先一步起身,后退两步躲开陈谦的手,颔首道:“太子殿下好意云临心领了,”她顿了顿,“这是我自己的事,和太子殿下无关,还请殿下莫要插手。”

    “孤知道云妹好强,”陈谦又上前两步,云临接着后退,“只是再好强,也该分清轻重缓急。”

    玄羲散人斜了眼步步紧逼的陈谦,直接下了逐客令,“接下来的事是青云宗的私事,太子殿下已宣完圣旨,请回吧。”

    “你……”陈谦微怒,想到青云宗和玄羲散人在云国的地位,生生压下怒火,咬牙道,“国师发话,孤便不打扰了,告辞。”

    “那我和魏辽也告辞了,”江常曦先冲玄羲散人抱拳,后看向云临,“我在灵阵外等你。”

    “无妨,江少城主想留就留下来。”

    陈谦听到这话,负气甩袖离开,陈祈及一众内侍婢女慌忙追了出去。

    本就对崇佛太子不满的青云弟子直接啐道:“将来打仗,有本事别叫我们冲锋陷阵。”

    “慎言!我们冲锋陷阵是为了云国百姓,又不是为了他。”

    “我随口一说,气不过罢了。”

    玄羲散人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尔等需谨记,青云宗的一粥一饭皆来自云国万千百姓。不论发生什么,尔等都要以守护云国为己任!”

    “谨遵掌门教诲。”

    玄羲散人看向云临,说道:“我以青云宗第四代掌门的身份宣布,以忤逆之罪将凌峰内门大弟子云临逐出青云。即日起,云临与青云宗再无瓜葛。”

    话音刚落,周围视线纷纷落在云临身上。

    景容正要开口求情,玄羲散人警告地看他一眼,继续道:“切记,你不再是青云弟子,青云宗之福祸也与你再无干系。若本座发现你仍打着青云弟子的名号招摇,休怪本座不念昔日之情!”

    云临踉跄两步,提裳跪倒,颤声问道:“我能再见见师父吗?”

    如果没有师父,她只怕很难从幻境中醒来。

    “相见不如不见,”玄羲散人闭上双眼,慢慢道,“落师妹自有凌师妹和兰玉照顾,你放心去吧。”

    一行热泪滑落,云临泪眼婆娑,喃喃自语:“也好,只怕师父也不想见我。”

    她抹去眼泪,哽咽着叩首道:“云临拜别各位师长,愿各位师长福禄长久,永享安泰。”

    “也祝各位同门修为精进,得证大道。”江常曦扶起云临,云临向四面真诚作揖。

    “走吧……”江常曦捡起不定剑递给云临,“当不了云国人和青云弟子,当我风城人是一样的。”

    云临含笑摇头,有温可雅在,她注定孤独无边。

    她背起不定剑,与江常曦并肩而行,渐行渐远。

    玄羲散人睁开眼睛,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说道:“青云弟子听令。”

    以景容为首的青云弟子拱手道:“弟子在。”

    玄羲散人说道:“送一送昔日同门。”

    众人转身面向云临离去的方向,想到那个身穿青衣、大步离去的纤瘦少女前路未知,只有一腔孤勇相随,宽阔的青云广场瞬间人声四起。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愿师妹前路顺遂,无灾无难。”

    “祝师姐得证大道,重回青云!”

    “云道友一路好走,他日再见,必共饮一杯问道酒。”

    “愿云道友不坠青云之志,问道苍天。”

    到底是昔日同门,一起修行一起读书,打过架拌过嘴,也曾于战场并肩战斗,互托性命。多大的恨,多大的怨,终在这一声声祝福与道别中,烟消云散。

    苍老的声音伴随年轻的祝福,钻入江常曦的耳朵。她身形一滞,猛地转头盯着玄羲散人。

    玄羲散人含笑点头,慈祥温和。

    江常曦似有若悟,与云临一起拱手作揖,以作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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