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中能够称作大事的自然是天家之事。
但凡宫中出点事情传到宫外,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尤其是在正康帝废太子之后,太子之位一直空悬,宫中哪怕发生一点小事都要被外面的人反复推敲是不是与太子之位有关。
一到过年的时候,正康帝那几个儿子就要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往宫中送年礼,几家王府往往是提前几个月就派出人去采买。
临近年前,几位王爷们都在紧张的检查送往宫中的礼物。
对太子之位有野心的绝不会放过这种表现的机会,而没有野心的也想在皇帝老子面前得个好,以后能继续有太平日子。
这其中怀德王爷司瑾安一向一心向佛,自然是被视作那种没什么野心的王爷。
今天司瑾安正在跟管家的太监夏秉忠等人对着礼单,敲定送进宫中的年礼。
“再把本王亲笔手书的佛经加上。”司瑾安说。
“是。”夏秉忠立刻提笔写下来。
他从宫中就跟在司瑾安身边,现在司瑾安出宫建府,他就负责府中的大小事务,对司瑾安的心思只怕是比王妃还要了解。
正忙碌间夏秉忠的一个徒弟从外面进来,他也是司瑾安身边比较有脸面的太监,专职负责跟宫中还有各家王府联络的事情。
“有事?”夏秉忠看了他一眼。
那太监神情有些奇怪,不过自己师傅一问他立刻回道:“王爷,刚刚宫中传来消息,说是皇上下旨让义忠亲王世子这次过年进宫朝贺。”
一听这话,不光是夏秉忠就连司瑾安也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王爷?”夏秉忠叫了一声,神态上有些迟疑。
那废太子被废成了义忠亲王之后一直到身死,宫中仿佛像是把他一家给忘了一般。每每逢年过节的朝贺活动,义忠亲王府都不会有人参加。
甚至在义忠亲王亡故之后,宫中连世子继承王位的事情都没有提过。
很显然对于皇上来说,他根本不想提起义忠亲王或者跟义忠亲王有关的人或事。
而他的那些儿子们自然无比孝顺,根本不会在父皇面前提到曾经备受宠爱的太子一家。
原本大家以为在皇上龙驭宾天前,义忠亲王府都会如同隐形人一般。
然后等新皇继位,再施恩于义忠亲王府。
没想到今天宫中居然会传出消息,皇上点名要义忠亲王世子过年的时候进宫朝贺。
不知道这消息一出,不光是几家皇子的王府,只怕整个京城都要地震了。
夏秉忠心知他家王爷并没有外人觉得那样无心皇位,这个消息不知道对他主子的谋划会不会有所影响。
司瑾安确实是心里咯噔一下,他当时就想起了废太子父子当初在皇上面前有多受宠。难保皇上年老心慈又想起了儿子的好,进而爱屋及乌又宠爱起孙子来。
不过他城府颇深,各种想法只是在一闪而过,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义忠亲王已经去世三年有余,我那些侄子侄女也已经出孝,正好进宫去尽孝。你去打听一下,义忠亲王府今年送进宫的年礼可准备齐全了?”司瑾安示意那太监。
那太监立刻领命出去。
“你也看看咱们预备的那些东西,要是义忠亲王府准备不足的话,你就送过去。不用大张旗鼓,偷偷的送过去,就说是我这个做叔叔的一番心意。”司瑾安又对夏秉忠道。
夏秉忠应声说是。
这时后面怀德王妃使人过来说:“王妃正在斋戒给宫里的娘娘祈福,说是这几日不能伺候王爷了。不过府中还有宫里甄贵妃娘娘赐下的贾女官等人,想来能照顾好王爷的。”
“王妃甚是贤惠。”司瑾安点头赞许道,随后又说:“今晚就歇在周侧妃那里吧。”
“是,奴才使人去通知周侧妃。”
夏秉忠心里感叹,王妃果然在王爷面前给新来的贾氏等人上了眼药。
如今宫中最得宠的是甄贵妃,甄贵妃一直在为自己所出的二皇子上位发力。
为此她前一阵子往各家王府后院送了一批女官,这些女官要么是负责监视这家王府,要么肩负着拉拢这家王爷的重任。
因为司瑾安一向表现的与世无争无心大位,甄贵妃对他就采取拉拢的策略,送到府上的女官可不一般。
这批被送到怀德王府的女官中最突出的一个姓贾,据说因为生在大年初一而取名叫元春。
这贾元春可是大有来头,乃是四王八公当中荣国公府的嫡系子孙,只不过是出自不袭爵的二房。
夏秉忠就有些奇怪,那贾元春的派头言行举止他也看过,完全可以嫁入门当户对的勋贵子弟家做正头太太,怎么她家当时却把她送进宫中去了。
他又想着这贾元春出自贾家二房,二房不能袭爵,怕是想用元春博个前程。
只是他们把元春送进宫中,万一进了皇上的后宫,这皇上的年纪可大了,也许没几年贾元春就要守寡了。
用一个女子的一生去换未知的前程,夏秉忠发自内心对那贾家没什么好感。
不过也算这贾元春好命,没进皇上的后宫,反而来到王府,这也让王妃对她十分的忌惮。
王妃觉得贾元春青春貌美出身又好,怕司瑾安宠爱她,于是就借口为司瑾安生母祈福,顺便给贾元春上了眼药。
司瑾安生母在宫中不受宠,只是恰巧生了司瑾安母以子贵得了个妃位,平时在宫中就跟隐形人一般。
而那甄贵妃宠冠后宫,是没有皇后头衔的皇后,曾经司瑾安母子也被她欺负过。
如今怀德王妃故意说自己为司瑾安生母祈福,又点出元春背后是甄贵妃。果不其然让司瑾安因为甄贵妃而迁怒与元春,对她没多少好感。
夏秉忠冷眼旁观,也没多说什么,他只忠心王爷,只要那些女眷的争宠不要妨碍到王爷就无所谓了。
皇上让义忠亲王世子司承业进宫拜年,这消息如同龙卷风一般很快传遍了各家王府。
在各家王府中,围绕这个话题进行了数场谈话。
几家王爷都觉得无非是他们的皇帝老爹想起了义忠亲王,进而推恩给了司承业。
虽然如今太子之位空悬,可司承业他爹已经死了,断不能有越过他们这几个儿子把皇位传给孙子的道理。
所以司承业对他们的威胁并不大,但也要密切注意就好。
于是当大年初一司承业进宫拜年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一群对他热烈欢迎的叔叔们。
时隔数年再次回到出生之后呆了数年,有着无数荣耀和痛苦回忆的皇宫,司承业心里感慨万千。
其实从宫中传旨让他进宫拜年,他的心情就没有平静过。
随着他年岁渐长,他其实心里是十分焦急的,想着如何为自己还有义忠亲王府谋个出路。
只是因为废太子的关系,他出门活动屡屡碰壁。无奈之下甚至有了听之任之的想法,想着也许等他哪个叔叔上位之后,能够施恩给他一条活路。
没想到这个时候宫中却通知他进宫拜年,他在接旨之后愣了半天,随后就去找李侧妃商量。
李侧妃也没想到宫中会有这样的旨意,她在惊讶之余,立刻高兴的为司承业谋划起来。
“虽然这些年,咱们府上一直没有进宫道贺,可是该准备的还是准备了,每年都会往宫中送年礼的。”李侧妃早就吩咐人把往年和今年的礼单拿过来。
“今年得了皇上的恩旨让世子进宫朝贺,不妨咱们府上的年礼加厚两成吧。”在司承业看礼单的时候,李侧妃斟酌的说。
她很是犹豫,义忠亲王府不同于其他王府,平日里没有皇上的恩赏,也几乎没有门下的孝敬。
再加上当年废太子在宫中的时候,养了不少的莺莺燕燕,生了不少子女,光是养活这么一大家子府上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要是再往宫中多送年礼,只怕今年就要揭不开锅了。
司承业如今当家,自然知道府中的窘状,他略微沉思了一下:“就加两成吧,若是……我母妃还有些嫁妆在。”
随后他冷笑道:“当年我父王得势的时候,有那么多人家争先恐后的把自家女孩送进来。这些女孩进来怕是也带了不少银钱,若是公中没有钱了,让她们拿自己嫁妆出来养活她们自己还有她们所出的子女。”
司承业年幼的时候在东宫可是见识过那些女子争宠,所以他发自内心的对义忠亲王的后宫十分的讨厌。
如果李侧妃不是出身宫女,加上是太子妃亲自选的,又一直对他一心一意,他也会对李侧妃敬而远之的。
在见识过那些女子层出不穷的争宠手段之后,司承业甚至有一个旁人看来十分荒唐的想法。那就是他将来若是娶妻绝不纳妾,他不要自己的后院也变得鸡飞狗跳。
不过他随之又有些好笑,以他的身份现在根本没有人家会想着把女孩嫁过来,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娶妻呢。
因为皇上这一道旨意,死寂了许久的义忠亲王府也变得鸡飞狗跳起来。
好不容易到了正月初一这一天,司承业更是一大早就进了宫,随后就陷入到几位叔叔的热情包围中。
“侄子你许久不进宫了,怕是礼数都稀疏了,回头叔叔让身边的杜辉好好指点你一下。”如今诸皇子中最年长的睿诚王爷司瑾瑜拍着他的肩膀指着自己身边的太监说道。
司瑾瑜生母是宫中最受宠的甄贵妃,在皇后故去这些年中一直是甄贵妃执掌后宫。
有这样一位有权有势又有宠的生母,加上自己最为年长,司瑾瑜一向觉得自己是皇位最有力的争夺者。
在见到昔日对头的儿子之后,他看起来仿佛是叔叔在关心侄子,实际上一言一行都带着几分胜利者的高高在上。
一旁也围着司承业的忠顺王爷就一撇嘴,心说就老二这脑子,皇位怎么也落不到他头上的。
忠顺王爷在诸皇子中年纪偏小,生母还不是妃位,他又一向不得宠。
所以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皇位根本与他无缘,索性就一向游戏人间,做了许多荒唐事。
也正因为他早早就跳出了夺嫡的圈子,如今反而看的更清楚。
他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怀德王爷,如果让他押宝的话,他宁愿选这位。
不过他又看了眼面色平静正跟司瑾瑜道谢的司承业,现在他这侄子又让一切变成了未知数。
司承业确实是面色平静的跟司瑾瑜道谢,不过他已经是强压心中的怒火。
在他父王还是太子的时候,司瑾瑜就处处与他做对,可以说他父王后来发生的一切跟司瑾瑜绝对脱不开关系。
这司瑾瑜绝对是他一家的仇人,如今却假惺惺的来他面前表现什么叔侄情,而且就是演戏也演的不好,那嘴脸让他看了恶心。
司承业有心想说几句,但又想起临出门前李侧妃对他谨言慎行的嘱咐,这才强压下怒火随便说了几句道谢的话。
还没等其他几位王爷也表现一下自己对侄子的深情厚谊,那边朝贺的仪式开始了。
诸皇子,还有近亲宗室,以及四王八公等勋贵,诸位大臣依次排列整齐准备进殿去朝贺。
司承业有些茫然,他的身份有些尴尬不知道该站在哪里,还是宫里的太监给他指了个位置。
“多谢。”
“世子客气,是戴爷爷吩咐奴才多伺候点世子的。”太监小声说了一句就退到一旁。
司承业随即明白是他皇帝爷爷身边的大太监戴权帮的忙,心里也算承他的情。
随后他又意识到,以他尴尬的身份,若不是知道了皇上的心意,只怕那戴权明哲保身根本不会出手帮忙。
所以今天这次朝贺,可能对他来说是个机遇?
司承业努力压下心中的狂喜,默念着谨言慎行随着众人进到殿中。
朝贺说白了就是进宫来给皇上磕头拜年,磕过头在宫中领受一顿早就冷透的宴席就可以各回各家了。
不料等到众人要散去的时候,司承业被一个太监叫住了:“皇上请世子进去说话。”
这下子还没离开的人都把视线放在了司承业身上,尤其是那些知道他身份的人眼神中更是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司承业本来就不甘心进宫中走个过场,听了太监的话心里自然是开心,不过还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
他跟着太监来到了正康帝所在的乾兴宫,进到了正康帝日常起居的暖阁。
这个暖阁他过去经常来,在他还是太子嫡长子的时候,他可是经常有机会坐在正康帝的腿上玩耍。
如今时过境迁,司承业心境早就发生了变化,对正康帝这个祖父也少了当日的亲昵,再看到正康帝还是有些激动。
他毕竟是年少,此情此景刺激下,终于忍不住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叫了声:“皇爷爷!”
正康帝微服私访的时候亲眼目睹司承业被人慢待,这才想着趁着过年的机会见一见他,给他撑腰。
现在见到曾经也是现在心里最喜欢的孙子如此神情,他也有些激动:“你来了?到朕身边来。”
这一日祖孙两个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回头正康帝就下旨让司承业袭了义忠亲王的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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