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正是光线充足的好时候,然而艺格娱乐公司的一件练习室里,窗帘紧拉,屋里昏暗得不分昼夜。
桌上的手机嗡声震动着,不知响到了第多少声,终于将震醒了伏在桌上的少年。
“喂。”
微沙的嗓音刚落,就被听筒里的尖锐女声盖去:
“季溪澈!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季溪澈从桌上抬起上身,又听耳边那道不耐十足的女音继续道:“懒得和你多费口舌!我问你,把角色让给眠眠的事,你究竟考虑得怎么样了?”
尽管季溪澈的头脑还昏沉着,可是心中却本能地升起了痛苦,不如何强烈,却如同痛苦的余韵,弥漫不散。
角色……不是都让了吗?
怎么还要拿这件事来纠缠他……
季溪澈的身子微不可闻地瑟缩了一下。
季母要季溪澈让的角色,是电视剧《遇神》中的一个角色。
《遇神》是国内少见的边拍边播形电视剧,一开始并不被看好,可是现在才拍播到第十集,就已经掀其了层层浪潮,成了今年最火热的正播剧,说一声全民相追也不为过。
季溪澈的角色虽然只是里头一个待上场的小配角,但是由于这部剧的火热程度,不少“出道十年仍是素人”的糊逼演员、娱乐圈花瓶、流量爱豆等都因为在里头出演了个角色、露了个相,就跟镀了层金似的,前途瞬间光明,再不济的也是今年一整年的资源不用愁了。
《遇神》的热度恐怖如斯。
更遑论季溪澈的这个小配角,跟影帝顾翌丰有着大量的对手戏,因而更成为众大经纪公司相争抢的肥肉。
然而,谁都没想到,最后这个机会落到了艺格娱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爱豆季溪澈身上。
艺格娱乐确实有参与这次的资源抢夺,但资源的给予目标并不是季溪澈,而是季母口中的季枫眠。
尽管同为艺格娱乐签入的爱豆,但由于季家的缘故,季枫眠一路好资源,高歌猛进,至如今,已经初具火候,而季溪澈则被雪藏至今,拥有的只有这一间空旷而漆黑的练习室。
按理说,他这种雪藏艺人,是连露相的机会都没有的,谈何能被《遇神》这样的剧组看中?
其实就是在机缘巧合下,试戏了百来号人仍不觉满意的《遇神》总导演徐导在下班路上无意间看到了马路边上的季溪澈。
虽然季溪澈深深低着头、好似想把自己隐藏在人群里,可还是被徐导一眼相中了,当即有一种找到了角色本人的感觉。
徐导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导演了,可是他并不拘泥于演员的选用,不会因为艺人的无名就放弃他。相反,如果这个艺人真的很贴角色的话,他说什么都要向对方抛出橄榄枝。
季溪澈就这样被抛出了橄榄枝。
但季溪澈并没能握得太久。
没过多久,就在季家的言语下松开,把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活生生让给了季枫眠。
在季溪澈的记忆里,这件事早已过去了两年了,怎么……季母又旧事重提了?
甚至跟当年的语气、乃至措辞都不见相差。
季溪澈微愣。
下意识地拿下手机,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瞳孔微一瑟缩,呼吸不自觉地加快了。
……他,重生回到了两年前。
回到了他就要松口,向季母承诺,把角色让给季枫眠的那一天。
季溪澈和季枫眠不但同为艺格娱乐的签约爱豆,还同为季家的孩子。
季溪澈很小的时候,在一场淋漓的大雨里被季家弄丢了。这些年里,季溪澈一直都想要找到亲生母亲,等终于找回季家了,却发现,季家早已有了新的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季枫眠,还是在他丢失一个月后,就被季家急不可耐领养的。
对季家来说,在外“漂泊”了十数年的“野孩子”,自然比不过被他们呵护教养、精心教育着长大的季枫眠。
所以,在季溪澈回到季家后,他们仍然在他二人之间毫无犹豫地选择了季枫眠。
却不想,被他们放弃的季溪澈才是明珠,季枫眠不过鱼目而已。
不管到哪里,季溪澈天生就能掠夺所有人的目光,成为人群中的焦点。相反,被他们精心打扮过的季枫眠,就此沦为背景板的存在。
这一点,在两年前的那档选秀综艺上得到了更好的印证。一袭白衣的季溪澈刚一亮相,就引得众人尖叫连连,从初舞台开始,人气便一骑绝尘。而季枫眠却要靠季家不断地拿钱往里砸,才能堪堪保住出道位。
这一切,都好似对季家所做选择的嘲讽。
季家便转而重新“培养”起季溪澈来,不过所谓的“培养”,却是反向的。
他们以至亲的身份,说着最伤人的话,将季溪澈从内到位否定得一毫不剩。
季溪澈最终终演的发挥失误、没能出道,也与这层原因有关。
季家也是个豪门,让失败的季溪澈进入艺格娱乐并不成问题。但这只是为了把季溪澈放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更好地对人进行“洗脑”罢了。
季溪澈就这样被关在最黑的练习室里,经年累月地听着至亲的否定,听不到任何一点不同的声音,终于,被养成了最自卑最胆怯的模样。
曾经那个在舞台聚光灯下惊艳四方的少年,现如今只敢缩在角落,不要说不敢见人,连光都不敢见,俨然成了季家人常挂在嘴边嘲讽他的“住在洞里的老鼠”。
而季家人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徐导看中的,正是这种自卑。
《遇神》中的那个配角,也是这样一个人。
季溪澈逐渐平静的眸底,倏然划过一抹讽刺。
季母久久没听到季溪澈的声音,愈发得不耐烦了。
对她来说,和季溪澈待在一起的每一秒、哪怕只是一通电话,都让她觉得不耐烦。
“你怎么还不说话?要么是你不愿意,要么……”季母语气直冲,想到了一种可能,不屑哼笑,“是你在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妄想我多跟你通会儿话?”
季溪澈只是轻轻地,垂下了眼眸。
原来……季家一直都是知道自己是渴望和他们多相处的?
也是,如果不知道他内心对他们爱的渴望,又怎么会以此为武器,顶着至亲的身份,成功养就了自卑的他。
“不是。”季溪澈的眼底一片冰寒,声音平静得不闻一丝起伏,“我是不愿意让。”
原本还对他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不是”而莫名其妙的季母,听到后半句话,一怔。
但她很快怒气腾腾道:“什么?你不让?你凭什么不让!徐导只是看走了眼而已!这两年你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不但不会表演,恐怕连镜头都不敢面对吧!不像我们眠眠……”
这之后的话,无非是对季枫眠的夸赞。
诚然,在这两年顶级资源的喂养里,季枫眠和他已经有云泥之别,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上辈子,季溪澈就是抱着这个不自信的想法,才放弃机会的。
因为他自卑地想,自己什么都不会,而季枫眠有那么多粉丝,受那么多人喜欢,又每周上着表演课,肯定比自己强。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季枫眠的心思并不在戏上,自然而然,他演出来的东西不堪入目,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
以一己之力,拉低了遇神的风评。
季溪澈并不想再多言,欲挂电话,而季母好似感知到他的这一意图,突然灵光一现,说道:
“你不肯放弃这个机会,不会是奔着顾翌丰去的吧?”
在季母的认知里,季溪澈就不该拒绝他们。
那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去那个剧组……想成名?他们觉得以季溪澈此刻的自卑程度,应该还不敢肖想受万人追捧。
那么思来想去,就是……顾翌丰了。
顾翌丰,年少成名,影帝大满贯,出道多年,人气依旧如日中天。他一直都在电影圈发展,今年却不知怎么回事,接了遇神这部电视剧。
但无一例外,又爆了。
就好像在他的生命只有一个又一个的巅峰等着他去攀登,从没下坡一说。
季溪澈没有理会季母,不管她说得是错是对,干净利落地挂上了电话。
然而目光却在触及到屏幕的那一刹那微微柔和下来,充斥着冰冷的心房也仿佛漏进了阳光。
屏幕上是一张顾翌丰的照片。
季溪澈喜欢顾翌丰,是他的粉丝。
看他的影片,就能从中获得能量,看他的采访,就仿佛触进了对方纯然真诚的心底,让腐朽的日子,一下子有了生机,在无望的前路,布下了唯一的光束。
只不过,前世的季溪澈太过胆小,也太过自卑了。
与光束邂逅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也不敢靠近。
季溪澈的眼眸微微一动,将手机收起。
随即走去拉开窗帘。
即便屋内漆黑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但季溪澈在这漆黑里走了太久,熟稔地走到了窗边。
唰——
光束就这么降落到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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