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后,天色空蒙,远山如黛。

    杨子村的村民们将一口井团团围住,议论纷纷。

    和井一起处于村民中间的还有昆仑弟子。

    几个弟子们对视一眼,“三…二…一,放!”

    中间的四人同时将手中的符咒投入井水之中,平静无波的古井突然像是沸腾了一样,冒出了一串串泡泡。

    大家开始屏息凝神,水井上渐渐浮现出丝丝缕缕的黑气,一团黑雾似的东西升了上来。

    村民之中有人忍不住喊了起来,而顾如蓝同时抽出寒星剑,挥刀砍向黑影。

    剑过时夹着凌厉剑风,黑雾被无声吹散,还没来得及尖叫,就化为流动去的风的一部分。

    “没事啦,”顾如蓝回身,安抚村民们,“井里的怨灵已经被清除干净了,大家以后可以安心打水了。”

    昆仑的弟子们去往帝都时路过这条村,发现了村里一口井有问题。

    几个人一查探,发现水中有怨灵,于是就画符驱邪。

    杨子村中只有这么一口井,几乎是村民用水的全部来源。

    可是,突然有一天人们打水的时候,却发现打出来的不是水,出来的是黑乎乎的一团浆糊,还会发出恶臭的味道。

    一旦失去了这口井,村里人就要去遥远的河边挑水了。

    驱邪结束后,村民们再次打出一桶水,发现井水已经恢复了清澈见底的模样,喜出望外。

    他们对昆仑弟子们道谢,热情地留他们吃饭。

    弟子们难以推辞,便只能留下。

    里正要杀鸡,他们自告奋勇地帮忙,剑修们更是拔出宝剑来帮忙。

    昆仑弟子们平时在昆仑里专心修行,从来没有干过活,结果就是被一只公鸡逼得手舞足蹈。

    好不容易才将鸡给处理干净。

    处理完一切的顾如蓝出来找个安静的田埂坐下,暂时休息一下。

    “师姐,你头发上有东西。”谢星河走过来,替她拔掉发上粘的几根鸡毛,递给她一碗药。

    “我借了村长家的炉火,给你熬了药,这是最后一天了。”

    顾如蓝要一连喝五天药,在长途跋涉的旅程之中,谢星河记得清清楚楚。

    从平阳到帝都,御剑是一个时辰,如果走官道则需要一天左右的时间。

    但是昆仑弟子一路走走停停,遇到像井中这样的妖魔还要停下来帮忙驱邪,所以五天时间在路上磨磨蹭蹭着就过去了,谢星河一路上都在想办法给顾如蓝熬药。

    最后一天的药喝完,顾如蓝目光飘渺着看向远天,夕阳西下,勾勒出一幅绝美的图画。

    艳丽的霞光发散开来,将天幕绣红,落在顾如蓝的眉头心上。

    她兴致一来,指着漂浮过来的一朵云彩,说:“星河,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朵花?”

    红色的,带着一撮撮花蕊。

    谢星河抬眼望去,笑意渐深,“彼岸花。”

    “这是鬼界的花,”他转身,目光悠悠地落在顾如蓝发梢的一抹红色的浮光上,在她好奇地眼神中娓娓道来地解说道:“我曾在书中见过,鬼界冥府有花,生于三途河畔,花开常年不歇,平日里花色素白,唯有每一甲子年的七月十五,白色褪去,漫山遍野的彼岸花会如染鲜血一般焕发出生机勃勃的红艳。

    “这一日,被鬼界定为祭祀日,此日花开之时,生者可入冥府,死者可归于故乡,哪怕是生前作恶多端在十八层地狱受难的恶鬼,也可在祭祀日往来于阴阳之间,和亲人相聚。只是要在彼岸花重新变回白色之前回来。”

    话毕,谢星河顿了顿,笑意渐深,“师姐,如果有空,下一甲子年,我们去看彼岸花吧。”

    每逢祭祀日,冥府之中人鬼交错,就算有修士混进来,也是很寻常的事。

    他说这话时,是真心地希望顾如蓝能和他一起去看看。

    “好呀,我很期待。”

    七月十五,是人间的中元节。

    原来鬼界还有这样的传说,小师弟还真是见多识广,顾如蓝心想。

    “叔叔阿姨!”稚嫩的童声喊住了顾如蓝和谢星河,顾如蓝回头,看到的是里正的女儿,她怯生生地喊道:“爹爹说饭好了,叫你们去吃饭。”

    谢星河将刚刚采来的一朵小花别到她的头顶的小辫子上,又摸了摸她的头,用谆谆教导的语气说:“要叫哥哥姐姐,不是叔叔阿姨。”

    小姑娘羞红了脸,低声又喊了一句:“哥哥姐姐吃饭了!”

    “走吧,我们。”

    顾如蓝笑了一下,起身去牵小姑娘的手,谢星河握住小姑娘另一边手,三人相伴走在田埂上。

    陌上肆意盛开在白色的不知名的野花,斑斑点点的素白一路蔓延到远方的山脚下,花瓣抖落,掠过白色的弟子服边。

    远处小村落的每一户都升起炊烟袅袅,白色的烟柱上升到空中,消散不见。

    繁华与冷清相形见绌,他们来时,就处处听人说集万千繁华热闹的景色于一身的帝都有着独一无二的盛世之美,而他们所在的昆仑,冷清到了极致,则被人传颂成高不可攀离尘的避世明珠。

    而小村庄和帝都已经昆仑都不同,这里有着一种朴素的美感。

    平凡而宁静,淳朴的风俗代代相传,让顾如蓝想起了初中课本学过的桃花源。

    她看着身前被余晖渐渐拉远的影子,转身看着谢星河,“这里离帝都并不远,我们明天应该就能抵达帝都了。上次我们出门逛街,被妖物中断了,等到了帝都,师姐再和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顾如蓝没有注意到,小师弟目光暗了暗,“我也正有此意。”

    中间的小姑娘可能太怕生人了,听着两人讲话又插不上嘴,将两人的手往中间一拉,甩开后就自己先跑了。

    “她怎么走得这么快?”顾如蓝惊讶,而她的手正和谢星河被甩在了一起。

    “不管她了,师姐,”谢星河悠悠地笑了,“我可以握你的手吗?”

    “可以呀,只有你想。”

    顾如蓝也心照不宣地笑了,自从她醉酒,这几天以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变了不少。

    更加亲近一些了。

    一切情感的浮动都是那么潜移默化与默不作声,炙热又宁静。

    谢星河的手很凉,如他体温一般冰冷,顾如蓝早已习惯,紧紧握住,不再放手。

    他们十指交错,走在回去的路上。

    ……

    夜深来不及赶路,这夜昆仑弟子们宿在了村落里。

    山风轻拂,今夜天色晴朗,空中横亘一片绚烂银河。

    星罗棋布在天上,闪烁着银色的光辉。

    谢星河漆黑的眸中倒映着银河的颜色,熠熠生辉。

    光芒转瞬即逝,他移开了眼睛,走向身后的灌木丛。

    这里,有着等待已久的江淼。

    他匍匐着身子:“陛下。”

    谢星河冷冷地问他:“我要你做的东西,你都做好了吗?”

    江淼摸了摸鼻子,说道:“好了。”

    他说话时扯到了嘴角的伤,他差点没叫出来。

    五天前,谢星河一找到他,就将自己给暴揍了一顿。

    他第一次见谢星河打下属打得这么狠。

    谢星河是亲自动手的,拳打脚踢,差点把他给打残,那凶狠劲,让他产生了一种他是不是梦里做了什么严重冒犯谢星河的事。

    他的一条腿被打骨折,脸上鼻青脸肿。

    他哭丧着问谢星河为什么打他,结果了解了起因经过后才知道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后,两人都沉默了。

    谢星河黑着脸和他说了一声“抱歉”,然后就和他说起了别的事情。

    那天夜里,谢星河拜托江淼做了一个木偶。

    要求逼真,要和真人一模一样,一根睫毛也不能少,那个木偶的原型,就是谢星河本人。

    虽然刚刚被揍了一顿,但是对于老板的命令,江淼还是丝毫不敢懈怠,没日没夜地赶工,终于在第五日完成了。

    他摊开手心,一个巴掌大的人偶渐渐出现。

    江淼将木偶放在地上,他就开始飞速长大,一点一点,变成了谢星河的模样,俊美的脸,洁白的弟子服。

    低垂着头,双目无神地单膝跪在谢星河面前。

    江淼毕竟是十方鬼君,他的技艺精湛在于逼真,从木偶的外貌,再到气息,再到性格,都能和原主一模一样,就连化神级别的人物,都难以辨别真伪。

    谢星河轻声喊那个木偶,“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谢星河。”

    “你是起云镇唯一活下来的人,拜入昆仑清衡门下,是他的小弟子。”

    “你有一个师姐,名叫顾如蓝,你很珍重她。”

    谢星河一句一句地说着,像是命令,也像是木偶的父母,教导着他为人处事。

    说完后,他拍了拍木偶的肩膀,“去吧,回到她身边去,以后替我照顾好她。”

    木偶应声抬头,茫然的眼神渐渐有了焦点。

    他低声应道:“是的,陛下。”

    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他的名字,叫谢星河。

    说着,他与谢星河插肩而过,走向村落的方向。

    真正的谢星河看着木偶离开,目光变得深沉起来。

    江淼惊讶地发现,谢星河的身上泛着红色的光。

    薄薄荧光覆盖着他全身,像身上附着了一只只萤火虫,光芒又忽而散去。

    他的身上,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红色的长袍,玄色的腰带,从前襟到袖口,全部都布满了牡丹花图案的暗纹。

    而脸上,佩戴着象征着鬼界至高无上权利的金色面具。

    极尽华贵奢美。

    从前的白衣昆仑弟子,已经不在了。

    他是鬼界之主,谢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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