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牢狱中出来后,安东尼就再没了去见奈特的心思。
这会儿再见他又有什么用呢?奈特都已经和别人成婚了。
更何况,因为这场莫名的牢狱之灾,以及奈特当时的反应,安东尼心里对奈特仍有积气,所以不愿再见他。
却是奈特主动找他来了。
在奈特到达之前,安东尼就已经在自己房间的窗边看见他了。
奈特来的匆忙,大冷天,跑的鬓角都是汗,他是偷偷来的,进将军府的时候没有通知任何人,只让侍者通知了安东尼一个人。
安东尼知道,奈特这是道歉来了。
但是都已经到这时候了,道歉又有什么用呢?太晚了,至少现在,安东尼还不想如此轻易原谅奈特。
于是,安东尼回绝了侍者,但奈特很显然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何况他这次来的艰难?
他取下兜帽,露出脸,半强硬地撞开门口的一众守卫直奔安东尼的住处。
“安东尼,我知道你在的,我有话要跟你说,是很重要的事!”进来后,奈特在将军府邸快跑着转了一大圈,才终于在书房找到了安东尼。
安东尼手里拿着一卷羊皮卷,装作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而不是匆匆赶来的样子,淡淡然抬眼看奈特,说:“不必了吧,事到如今我跟陛下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安东尼眼睁睁看着奈特的脸色变了,变得气馁,但他又很快打起了精神,对安东尼说:“安东尼,我知道你气我跟茱莉亚的事,这件事没有跟你商量,是我的错,可我也是有苦衷的,我跟你说,克拉苏他——”
“我就知道!”安东尼大喝一声,将手里的羊皮卷扔倒在地,“每次!每次!每次都是这样!您永远都在找新的借口,永远都将事情推到别人身上!哦——让我来猜猜看你想说什么?是克拉苏逼你和茱莉亚成婚的对不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不是还想说,克拉苏拿他自己的性命来逼你,你不听不行,所以才不得已从了的?”
奈特大惊,嘴唇都在打颤:“你……你怎么知道?”
奈特的回答让安东尼更加冒火:“奈特,你不要总拿我当傻子行不行?!你是不是觉得反正现在克拉苏死了,你怎么说都可以了?我真是没有想到你能够没良心到这样的程度,你怎么就不想想平日里克拉苏是怎么对你的?因为你是凯撒的儿子,他这么大的年纪了也依然尽心尽力扶持你,只要你开口,他又会真的拿你怎么样呢?结果他现在一死,你就将一切罪孽都推到他的头上!尽管他曾那样对待过我,可这事连我都看不下去了!茱莉亚是什么身份?克拉苏家族的长女,只要与她成婚,你就能拥有克拉苏家族的无上财富,以后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才是你要与茱莉亚成婚的真正意图,对不对?”
“我……我没有骗你!真的是克拉苏逼我的,他让我与你断开,因为我为了你最近做了太多的荒唐事,已经严重影响到罗马的统治了,他逼我与茱莉亚成婚,这样整个克拉苏的家族都会为我所用,我不答应,他就说就当这是他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在我答应后,也许是因为他本就时日无多,又已经完成了他的愿望,还觉得对不起我,所以才会自杀的!”
自杀?安东尼心生疑窦,的确,克拉苏的死太过突然了,且有很多的疑点,官方说的心脏问题根本无法说服安东尼,因为罗马历史上因为争权夺利有过太多的阴谋死了,可要说自杀,安东尼也无法相信,无法相信那个到老都游走在权力一线的克拉苏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不相信。”安东尼后退一步,“拿一个刚刚才死去的老人家来当挡箭牌,陛下你还要脸吗?克拉苏帮凯撒和你做了那么多事,死了还要被你拿来当做借口,您可真是将他利用到敲骨吸髓。”
奈特急得跺脚:“我现在的确是没有证据,但是安东尼,只有这件事,你一定要相信我啊,克拉苏他还——”
“够了!”安东尼大喝一声,“我要怎么相信您呢?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用他的生命为威胁,逼着您接受他给您的一切好处吗?您自己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人信吗?而且,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当初我去找你的时候,你明明听见了我的声音,为什么还对我不闻不问,还,还让我受那样的屈辱?”
“我,我那时候脑子很乱,不愿意服从克拉苏,也不愿意克拉苏死,就和他一直僵持着,你知道的,克拉苏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站在我这边的,他就像是第二个凯撒,我不愿意放弃你,也不愿意放弃他,所以,所以才对你视而不见,安东尼,你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不相信我刚刚说的话啊!”
“您要我怎么信您?至少拿点证据出来吧?”
“我,我没有证据,克拉苏有意让我离开你,又怎么会留下证据?”
安东尼冷笑一声:“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凭你的空口白话,就要让我相信你?就要让我以恶毒的想法去揣测一个为罗马鞠躬尽瘁几十年的老人家?奈特,克拉苏好歹是看着你长大的老师,你怎么能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就这样污蔑他?”
“我……安东尼,你是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我了,是不是?”
“这不怪我,实在是你迄今为止做过的事已经耗尽了我的信任。”
“好,好,你就当我是烂人好了,我也不跟你争了,可是这一次,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做过的事就是没有做过,这件事在你身上又没有什么利益可谈,我又为什么要骗你呢?我们之间,连这点信任也没有了吗?”
安东尼脸色难看:“信任?是谁一次次背叛了我的信任?”
奈特倒吸一口凉气,看上去委屈无奈极了:“好,你不信任我,这是我活该,毕竟我曾做过那么多错事,可是这次,我说我没有做就是没有做,算了,我这次来不是要跟你吵架的,我是来跟你说另一件——。”
一声高叫打断了两人的争吵:“是你?你怎么还有脸来这里的?”
两人惊恐扭头,看到了提比略。
一见奈特,提比略就像是见了红布的斗牛,眼睛都变得猩红,明明站起来都困难,却仍旧顶着鼻歪眼斜的脸,愤怒朝奈特冲过来。
却一下栽倒在地上。
安东尼慌忙上前,扶住了提比略。
“你这畜生,你怎么有脸还来这里?”提比略却仍是挥舞着双手对安东尼大吼大叫。
“你赶紧走吧,我们这里不欢迎你。”安东尼扭头,对奈特说。
“让他走?!休想走!我一定要给他好看!”提比略说。
“在解释清楚之前,我不能走。”奈特却是十分执着。
“好了!”安东尼怒道,“没见我弟弟都这样了吗?陛下,就当我求你,能不能不要现在再来为难我们了?”
奈特张大了嘴,终于,无奈退下了,转身之前,他说:“我不会放弃的,这事确实跟我无关。”
“混蛋!畜生?!你还想走?!你给我回来!”提比略见奈特转身要走,而自己又追不上,脱掉鞋子,就朝着奈特砸了过去,奈特反应不及,被砸中了后背,身形踉跄了一下,怒然转身,愤怒的双眼在看到安东尼略带乞求的摇头后,终于放下了怒气,离开了。
提比略却还是不肯罢休,说:“哥,你怎么能让他走?他害了你,害了我,害了好多人!”
安东尼抱住提比略的脑袋,在弟弟额头重重亲了一下,说:“好了,提比略,他毕竟是执政官,你不要命了,家族还要不要了?”
“执政官就可以这般欺辱人,做尽坏事了吗?凯撒让臣民不满,最后还不是落得个被人群捅死的惨剧。”
安东尼双手重重拍了一下提比略的脸,捧住他的脸,眼里的认真和警告的意味让弟弟登时被震住了,安东尼说:“你可以不满,可以想方设法发泄,但是以后不可以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甚至连想都不准想,这会害了我们一家的,听到没有?!”
被拍这么一下,提比略好似终于冷静了下来,尽管内心还有怨气,却只得咬咬牙忍了下来。
好不容易将提比略安抚好,安东尼终于长舒一口气,打算回去歇会儿。
却在这时,有侍者凑了过来,说:“大人,执政官大人还在外面,等着见您呢,您看要不要放他进来?”
安东尼登时便精神了:“不是让他走了吗?进什么进?将他赶走!”
侍者的面上露出为难的模样。
安东尼想了想,说:“好吧,你们只需要跟他说,安东尼不想见他,他听了自然会走的。”
侍者应下了。
过了一会儿,侍者又进来了,为难地对安东尼说:“将军,陛下不肯走,还在外面等,说非要见您不可。”
安东尼蹙眉,说:“不管他。”
便转身回房了。
安东尼的房间在高处,这可以让他几乎一览宅子的全貌,全家只有安东尼跟父亲有这个待遇。
安东尼想看会书再睡,但是或许是今夜一直不甚太平的缘故,安东尼的一颗心总是吊着的,眼睛时不时往窗户瞟。
瞟了一会儿,意识到不对了。
这叫什么事啊。
算了,放下书,打算入睡。
招来侍者,问:“他走了吗?”
“还没有。”
安东尼沉默了一会儿:“总之,这事儿不要声张,不要将父亲引出来。”
“小的明白。”
安东尼便倒回了床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天空忽而传来一声巨响,安东尼立马从被子里跳了出来,冲到了窗边。
下雨了。
那个人还坐在门口的角落里等,门外的灯光照映在他的身上,像是落在一只无家可归的小流浪猫身上,有风吹过,雨便会往里飘一些,落到屋檐下的那人身上,他便又往屋檐下缩一缩,但雨渐渐大了,他的脚下渐渐都被雨打湿了,他又提了提衣摆,将脚往里缩了一缩,渐渐,随着风雨越来越大,他落脚的地方越来越小,最后,渐渐在角落里缩成了一个小团儿。
安东尼站在窗边,静静看着,暗暗掐着自己的手心。
算了吧,万一他真有什么苦衷呢?万一他真的没有骗你呢?
又有一个声音说,迄今为止他撒的类似的谎难道还不够多吗?哪次不是被人拿着证据堵到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才肯松嘴?这一次是找不到证据,所以他才敢这样嘴硬。
可你已经被他骗了这么多次了,多这一次又怎么样呢?
一次一次又一次,这样下去,他就会一次次刷新你的底线,你知道你的每一次退让都会放任他做出多大的错事吗?
安东尼狠狠掐住了手心,直到手心都被掐得发白。
侍者又进来了,问安东尼:“将军,下雨了,要不要让执政官大人进来避雨?”
“不要!”安东尼立马否决,说,“正好让他赶紧走,我是不会见他的。”
侍者的脸上做出为难状,正要转身,又被安东尼叫住:“给他送把伞过去吧。”
侍者点点头。
“算了!”安东尼又急急叫住侍者,“不能送,得逼他赶紧走,听着,所有人不许出去看他,一定要让他赶紧走!”
侍者点头,应下了。
没多久,侍者又出现在了门口,看那模样,像是在劝奈特赶紧离开,安东尼屏气凝神地看着。
可侍者摆了半天手,奈特却还是无动于衷,依旧不肯走。
侍者急急回禀,安东尼很明显已经不耐烦了:“他怎么!怎么,这么倔呢……”
摆了摆手,让侍者退下,自己也是分毫不让,就在窗边站了一夜。
雨断断续续地下,中途停了一阵,又开始下,这样来来回回约莫三次,这场夜雨才下干净,迎来了雨过天晴的天明。
天明时分,安东尼已经有些疲了,而奈特更是在接近天明的时候,在雨下得小一些的时候,靠着大门睡着了,中途有想过要不要去给他搭件衣服,最后都放弃了,既然无法原谅他,也无法让他进来休息,就不做这些多此一举释放廉价爱意的事。
天亮后不久,奈特被人给摇醒了,来人应是王宫的侍者。
他一醒,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全喷那人脸上了。
安东尼看得好笑,但很快,奈特调整过来,变了脸色,便匆匆起身,跟着那人走了。
安东尼脸色微变,心知这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奈特走后,安东尼这才安心钻进了被子里,正要入睡,却见提比略来访。
他拖着惺忪的睡眼去迎接提比略,问:“怎么起这么早?”
“我就没睡。”提比略的脸色难看。
安东尼登时便隐约意识到了提比略来这里的意图,脸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他先是敷衍:“那还不快回去睡?休息才能恢复得好。”
提比略冷笑起来:“恢复?我这辈子还能恢复吗?”
“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哥哥会为你找最好的大夫,以前的大夫不也说了吗?从前也有人恢复过来了的。”
“你就别安慰我来给你的陛下开脱了。”
“你胡说些什么?”
“哥,那执政官一夜没走,你就守了他一夜,是不是?”
安东尼的面上露出局促:“他,他毕竟是执政官,不肯走我们也不能赶他走,大晚上的,要是出了事就麻烦了,哥自然得看着点。”
“哥,你就这么在乎那个执政官吗?”
“这是必然的,我是他的臣子。”
“仅仅是因为这样吗?”不知为何,此时提比略眼睛里露出来质问和了然的眼神让安东尼生出一丝胆怯。
“就只是这样!”像是为了隐藏自己内心的不安,安东尼提高了音调,强调道。
“好,我明白了。”提比略诡异地一笑,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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