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花、花、花——
余音绕在纪舒的耳朵周围，像是一只鲸鱼在海水里搅扰起的气泡。
密密麻麻，无处可躲。
她突然想起，中专一年级的时候，班上办元旦联欢会。
那时候，刚好几个姑娘准备了一个合唱节目，邀请纪舒参加，纪舒唱歌还不错，便答应了。
没想到，临到表演，姑娘们提出要穿统一的红裙子、白布鞋。
纪舒囊中羞涩，实在不好意思找母亲要钱，只好找了个理由，退出了表演。
元旦当天，姑娘们红裙白鞋在台上表演，纪舒心里酸涩不已。
那是她离舞台最近的一次。
她这辈子，哦不，上辈子，都没有登台表演过任何节目。
而现在，这个机会摆在她面前。
要放弃吗？只要说明搞错了，她没报名，应该就可以了吧？
可是内心深处像是有一只爪子在挠她的心，挠她的肝。
身边忽而传来莫旷枫的声音，纪舒侧脸去看，只见他倾身探过来，虽然中间隔着一个张超，纪舒还是捕捉到他平静的眼神。
“纪舒同志，是没报名吗？”
听莫旷枫的意思，倒像是愿意出头去解开误会。
纪舒却站起来，对着莫旷枫微微颔首，“没报名，不过也没关系。”
莫旷枫疑惑之间，纪舒已经上台。
张超瘪着嘴，“莫莫，我真没有给纪舒妹妹报名啊！你别冤枉我！一码归一码，我只坑自己人！”
莫旷枫：“”
莫旷枫皱眉，他原以为张超恶作剧，给纪舒报了名，才准备帮她解围。
既然不是，那刚刚自己出言问话，是不是很唐突呢？
来不及细想，纪舒已经站到舞池中心。
纪芬冷笑，低声自言自语：“居然敢上台？既然你想丢脸，那就一次丢个够！”
罗倩倩等人互相交换眼神，然后大喊：“加油！加油！”
二厂的观众们也欢呼起来，还有人大叫：“厂花！厂花！”
摄影师们更是一阵狂拍。
《路灯下的小女孩》也是一首神曲，大胆的歌词、激荡的旋律一经推出，就火爆各大迪厅。
纪舒心里冷笑，看来纪芬完全和时代脱节，她居然选了这首歌来陷害自己。
这首歌在2021年左右，可是又火了一次，很多人在互联网上跳这首复古迪斯科，来致敬经典。
不刷论坛、不看小视频、不会冲浪，只知道看电视肥皂剧的纪芬当然不知道。
纪舒摆好姿势，一上来就摇了一个花手。
众人：？这是什么新奇的招式？
难道那些年的土味小视频是白看的吗？
就在重生前不久，纪舒还躺在沙发上看精神小伙儿跳社会摇看了一个小时，别看这舞蹈又土又雷，可是真的很上瘾。
这不是用上了吗？
众人虽然不能理解纪舒的这个动作，却也被她的“创新”镇住。她充满信念感的表情更是很有说服力。
紧接着，纪舒抓住节拍，开始左右摇晃，左顶胯，右顶胯，又跳了几个常见的迪斯科姿势来衔接。
她脸上带着一种从容的微笑，几个动作稍微有瑕疵，影响倒也不大。
幸亏这周以来和罗倩倩、钱桂君经常在宿舍练习，纪舒的肢体比之前协调了不少，再加上土味小视频的熏陶，这一曲竟然被她跳得有声有色。
观众不断喝彩，吴主任都被镇住了：“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哇！”
理工大的周副校长摸着腰，“要不是我的腰不行了，我也上去一起跳！”
音乐进入尾声，纪舒竟然学着那些明星的样子，在台上大喊：“一起来！”
很多人被调动起来，也涌进了舞池。
罗倩倩她们几个也跟进去一起跳，场子又热烈又欢乐。
等歌都结束了，大家还意犹未尽，疯狂蹦迪，小崔花了好一会儿才让大家安静下来，回到座位上。
纪舒回到座位，发现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大家都笑眯眯地，她的心脏爆炸一般跳跃着。
原来，这就是在舞台中心的感觉！克服了恐惧和怯懦，即便不完美，却感觉也这么好！
纪舒又站起来朝着众人鞠躬，落落大方。
纪芬先是震惊，继而是愤愤不平，最后是自我安慰：好你个纪舒，装作不会跳舞的样子，真是工于心计。幸亏我跳了十来年迪斯科，水平还是比你那些怪招好多了。
这么想着，她低声对冯光耀说：“光耀，我一会儿上场，肯定跳得更好！”
冯光耀只得点点头，其实他眼角余光不住地看着纪舒，见她满面红光地和身边的人聊天，心里酸涩，又见她的身形曲线玲珑，早就心猿意马了。
接着二厂又有好几组男女青年上台参赛，都跳得不错。
二厂毕竟是超级大厂，人才济济。
终于，小崔清了清嗓子，“下面，有请我们二厂财务部的纪芬，为大家带来一曲《cha-cha-cha》！”
小崔念完了，有些疑惑，这纪芬不是在办公室说自己不会跳吗？怎么搞的，难道和纪舒一样，也是深藏不露？
这姓纪的，都不简单啊！她暗想。不过她素来不喜欢纪芬，因此脸色难免冷淡。
纪芬信步走向舞台。她今天这条紫红色天鹅绒裙子是包臀高开叉的，里面是肉色带花纹的丝袜，她特意选了一双黑色小高跟。
她本来就脸带媚态，嘴角的那颗浅痣让她看起来更加性感，毕竟也是个美人，底下已经一片呼声了，连冯光耀也没忍住，上下打量她的身形。
《cha-cha-cha》这首歌是意大利流派的迪斯科名曲，曲风更轻柔，融入了恰恰舞的节拍，是纪芬以前最喜欢的伴奏曲。
音乐响起，纪芬一脸陶醉地出脚——
咦，怎么回事？
纪芬越跳越不自然。一开始进节拍就错了，动作也开始不协调。
怎么回事？这首歌她上辈子跳了千百次，这辈子怎么就不灵了？
一股恐惧感来袭，没想到越是慌张，越是忙乱。
她这才意识到，虽然动作和套路都刻在她的脑海里，可是她却在舞会前，一次都没有练习过！
就像是很久不用的机器，总归是要涂点润滑油，慢慢动起来，才能运转好的。
她却自信心爆棚，丝毫没想到，这一具年轻的身体，和大脑并不兼容，疏于练习的结果就是，脑子会了，手不会！
纪芬的脸很快就成了猪肝色，呼吸也急促起来。尽管动作她还记得，跳得却和提线木偶一般，没有丝毫生机。
迪斯科这种舞，动作的标准度是其次，主要是追求热烈活泼的精气神。
纪芬下台的时候犹如是脚踩棉花，一不留神，脚一歪，还差点摔了一跤，她扯住了旁边一个男青年的手臂，把人家的衬衣扣子都扯飞了一颗。
众人爆发出一阵狂笑。
男青年忙扶住她，连声说没什么，纪芬却一把甩开他的手，直接冲入了大礼堂的侧门，躲进了卫生间。
好在小崔救场及时，已经开始邀请下一个参赛者上台了。
纪舒冷眼旁观，猜到了八九分。想来堂姐根本没有练习过就上台了，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最后，由着现场的领导们票选出了这次“劲舞比拼”的优胜奖，30多个参赛队伍里，5只队伍获得了优胜奖。
“四大才子”和纪舒都得了奖，大家排成一队，由史厂长和周副校长给他们颁奖。
奖状一人一张，还有奖品：二厂定制的纪念钢笔一支，纪念笔记本一本。
纪舒整个人飘飘然，这样的结果是完全没料到的。
她捏着那张奖状，嘴角上翘，脸颊微红。
罗倩倩说：“纪舒，你胆子真大，才练了这么一会儿，就敢上去跳！而且好多动作好新奇啊——”
纪舒耸耸肩，“这也不是我的原创动作。倩倩，这些动作以后我是说过个几十年，可能会流行的”
罗倩倩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高兴得不行。林翠兰也喜不自禁，和一群中年工友们一起拿着纪舒的奖状看。
现在又进入了自由舞蹈环节，很多跳够了的人已经离场，在外面等着的人又进来。
看样子，这舞会不到深夜，是不会结束的。尽管小零食已经被这些饥饿的年轻人消耗得差不多了，可是场子依旧火热。
纪舒一行人也十分劳累，便准备回家。
刚出了大礼堂，身后却有人叫纪舒。
她回头一看，脸一冷，却是冯光耀。
“可以和你单独聊聊吗？”
纪舒见他三番五次地和自己拉扯，也想做个了断，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便让其他人先走了。
冯光耀把纪舒领到大礼堂侧边的小花坛附近，低着头，并不说话。
纪舒心里一阵不舒服，上辈子的那些精神折磨并没有完全消散，对着冯光耀，她总觉得焦躁得很。
“冯光耀，我觉得以后我们还是——”
纪舒见冯光耀不说话，就直接开口了。
没想到，冯光耀打断她，突然说：“纪舒，我喜欢你，我以前不觉得，我现在才意识到，我早就喜欢上你了！”
纪舒皱眉，上辈子，冯光耀似乎从来没对她说过喜欢。
他们的婚姻，是一场交易。
纪老太想要一个好掌握的凤凰男做孙女婿，方便压榨；而孙凤香想要一个有城市户口和铁饭碗的儿媳，容易拿捏。
纪舒摇摇头，忍住胸口的闷火，“你喜欢我？”
她噗呲一声笑了，声音微微发颤，“还是想通过征服我证明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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