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淡,徒留淡金色的落日映在窗帷。
脸色褪去惨白,散开淡淡的红晕,女孩静卧病床中央,睡得很沉,呼吸缓慢而平稳。
整间病房寂然无声。
黑暗吞噬了男人大半张脸,没能来得及换下的赛车服闷热至极,凌乱的黑发黏连着湿润的汗珠,紧贴在脸侧。
但他并不在意这些,久久端坐于床边的沙发,视线始终不曾挪移。
像一座缓缓融化的冰雕。
很美,却浑身散着冻人的冷气。
直至杨漱抱着一捧唐菖蒲出现。
见男人投来目光,他谨慎找出花瓶,将一枝枝娇嫩的鲜花插入,放在床头的置物柜上,全程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唐菖蒲的花瓣柔软而舒展,鲜亮温暖的橙色点缀着病房的苍白。
杨漱压低脚步,退回角落,迎上男人紧蹙的目光。
“医生那边怎么说?”
“肱骨内上髁骨折、髌骨骨折以及多处软组织挫伤,加之失血过多,过度疲劳下受到了剧烈的刺激……”
“结论。”
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长篇大论。
在杨漱的理解当中,这是景御少有的恼火表现。
“还需观察,并且手术与否的决定权在家属那里。”
“通知了么?”
“芮小姐的父亲正在赶来的路上。”
听到这则消息,景御略略垂眸,沉默半晌。
“主管和保安队长的处分传达到位了么?”
“已经通知各部门了。主管目前正在办理辞退手续,保安队长停职三天并需提交一份检讨书,安保部门正在全力策划整改当中,后续方案出来后会交由您亲自过目。”
“没记错的话,主管是景霄的人。”
美目映入暮色点点,却近乎在片刻间消融于眸底深潭。
“是,他一直想抓芮小姐回去交给二少立功。”
玩忽职守,趋炎附势,站在总裁的对立面……
桩桩件件都是辞退主管的原因,但杨漱也深知最重要的一点,主管没能抓住景御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就像杨漱跟随在景御身边多年,见过太多人把项目吹得天花乱坠,实则是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有的人少言寡语重在执行,有的人思路新颖傲慢狂妄……
大多时候,景御都会选择给他们一次证明的机会。
可把握住机会的人少之又少。
能留在景御身边的,更是凤毛麟角。
“那你的原因是什么?”
声音虽是缓慢低沉,但审视他的目光却愈发犀利。
“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擅闯集团和您的办公室,阻止她干扰您的行程安排,是我身为总裁助理的职责义务。”
杨漱恭敬颔首,向景御表明态度和立场。
“就算是换一个人我也会这样做,如果做错了我愿意接受任何处分。”
即使总是负责将景御的私人行程安排妥帖,但涉及细节的事他极少过问。
哪怕之前接连目睹景御和芮橙橙有过“亲密”举动,他也始终没有对外透露过半个字。
公私分明,始终如一。
这也是景御重用他的关键。
“我说的不算,你需要取得她的原谅。”
说话间,景御的视线重新回到女孩身上。
“是。”
忠于职守是一回事,酿出祸端又是另一回事,杨漱深感愧疚,微微欠身。
“另外,集团那边传来消息,二少正在办公室等您。”
“不急,让他等着。”
缓和的眸色渐冷,景御似是强压着怒气。
话音未落,一名中年男人推开病房大门,径直冲向女孩床前。
他无视着二人,只一心打量女孩的伤势。
仅是看她包扎的双手,打上石膏的左臂以及皮肤上多处擦伤和淤痕,便足以令其皱眉,满目心疼。
见景御起身,杨漱恭敬询问:
“请问,您是芮小姐的父亲么?”
此言一出,立马引起了中年男人的注意。
他紧绷下颚,满目悲愤,转头看向二人。
一位虽是穿着西装,却恭恭敬敬。
一位身着赛车服,面无表情,但眉宇间流露出的明锐气质。
通过二人的神态与气场,他锁定目标,恶狠狠瞪向身穿赛车服的男人。
“你把我闺女怎么了?!”
短短一瞬,脚下生风,他一个箭步上前,重重搓向景御的嘴角。
浓烈的血腥味贯穿口腔。
踉跄几步,景御侧目望向滴落在地面的血渍,双肩垂落,任其再次挥拳,没有选择开口解释,也没有半点还手的打算。
“景总!”
惊呼一声,杨漱赶忙上前。
“叔,您误会了!”
他极力阻拦,生怕拳头再次砸到景御的脸上。
然而被强行拉开的中年男人情绪暴躁,怒视景御,指向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误会?我看他就不像个好人!”
“叔,您真误会了,都怪我。景总没有欺负过芮小姐,是芮小姐主动找景总求助的,而且她见到景总的时候已经受伤了……”
杨漱一边解释,一边拖着他拉远距离。
“对不起,的确有我的责任。”
嘴角渗出的血丝一路向下,滴落在蓝黑色赛车服的领口。
伴随火辣的痛感,景御看向女孩父亲,在他满腔怒火的问责中歉疚俯身,深深鞠了一躬。
此举让杨漱十分自责,跟着景御一同鞠躬致歉,甚至比景御弯得更低。
“对不起,请您原谅。”
面对道歉的二人,芮乙丙气得翻了个白眼。
气火难消,他本想再骂几句,可见尚在睡梦中的女儿似是皱了皱眉,他立马伸手指向门外,下了逐客令:
“滚!”
“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千万别冤枉景总,景总一路开车送芮小姐来医院,亲自忙前忙后……”
杨漱话说到一半,被景御拦下。
“就不打扰了。”
再次躬身,他带着杨漱离开病房。
病房重归寂静。
天空再无亮色,只剩浓稠如墨的黑。
燥热闷湿的夜晚,芮乙丙的心凉了半截。
他想不通,明明精心呵护,连外人碰一下他都觉得是玷污的宝贝女儿,为什么会满身伤痕,虚弱的躺在病床上?
随着输液袋的液体一滴又一滴的落下,他缓慢挪步挨到病床前,趴在女儿的身边。
他握住被纱布包裹的手掌,将额头轻抵在她的手背。
除了一阵小声啜泣外,病房内再无动静。
夜幕覆着天空,沉暗无垠。
清浅的月光透过窗户脉脉洒落,与明亮的光源交织。
暖风不时掠过,撩动薄纱窗帘,起起落落。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艰难撑开眼皮。
“爸……”
“!!!”
不等她撑起身子坐起,芮乙丙带着两颊热泪,极力控制着力道,将女儿揽入怀中。
再多的词汇,都没办法形容他当下的心情。
走廊外。
几位小护士扒住墙角,偷偷窥探着久久立在窗前的男人。
她们叽叽喳喳,小声议论,皆是被他俊秀的外形吸引。
推搡中,一名小护士壮着胆子走上前。
“先生,纸巾……”
她羞涩咬唇,向男人递去一包纸巾。
意识回笼,男人侧目睨她一眼,随手抹掉嘴角的血迹,礼貌回绝:
“谢谢,我不需要。”
冷漠的眼神足以切断身后所有小护士的幻想。
正当面前的小护士还想说些什么,杨漱提着被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走来。
说起来,这还是车队工作人员在休息室发现专门送来的。
背包表面带着大量泥灰,与芮橙橙身上的灰迹相吻合,可以确认就是她本人的物品无疑。
“景总,按您的吩咐,我去超市挑了一些零食和日用品,都装在背包里了。”
将背包递交后,他一并撵走围观的小护士。
而接过背包的景御若有所思。
须臾,他吩咐道:
“通知董事会后天召开会议,就说董事长的意思。”
“会议内容是?”
“审计相关。”
“是,我稍后就安排。”
“去开车吧,我马上来。”
布置完计划,景御提起背包,沿着走廊走到一间病房门外。
蜷起的指骨几次举起,终是没有勇气敲响房门。
此刻,透过门上的玻璃窗,他看到了屋内父女相拥的画面。
女孩虽是虚弱,但湿润的眼眶和嘴角的笑意,却难掩欢喜。
父亲的背影不住颤抖,轻柔环抱住她,亲昵磨蹭着她的发顶。
看得出来,他十分疼惜女孩。
一切温馨而美好。
那他更不应该惊扰他们。
驻足良久,景御选择将背包挂在门把手上,转身离开。
等他抵达集团时,恭候许久没敢下班的秘书等人齐齐鞠躬。
纵使不是西装革履,身着赛车服的景御气场未消半分。
示意秘书跟上,他走入电梯,由杨漱按下按钮。
“景总,二少来了,他正在您的办公室……”
“我知道。”
“之前擅闯集团大楼的可疑人员,保安已经移交给附近派出所,目前正在接受教育处罚。”
“可疑人员?”
“对,是跟着那名女孩一起来的。”
“把地址发给我。”
“是。”
与秘书谈话间,电梯抵达顶楼。
在一众副总助理、秘书的问候声中,他径直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
刹那间,两道目光相撞,锐利如刀剑。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不屑一笑,景霄保持着仰倒在椅子上的姿势,恣意晃了晃脚,似是耀武扬威般,宣告着谁才是这间办公室真正的主人。
“还没闹够么?”
闭合屋门,景御的语气轻描淡写。
甚至忽略直直朝他射来的目光,越过酒柜,扯开赛车服的领口,走向办公室内置的衣橱。
他好像对弟弟的行为习以为常,没有太大的反应。
“闹?”
刻意加重音节重复,景霄扥回双腿,挺起坐姿,整个人的重心靠在了桌沿。
“把我说得像个幼稚鬼一样,你是在借机抬高自己么?”
“确实幼稚。”
换下赛车服,景御面向镜子系着浅色衬衫纽扣,压根没去看他一眼。
“也是,毕竟我可没你心机。”
作为被无视的一方,景霄脸色铁青,话里话外透着不爽。
“你到底给了芮橙橙多少好处,让她心甘情愿替你办事?”
“我也正有问题想问你。”
系好袖口纽扣,景御从容取下领带打结。
“渗透集团内部一定花了你不少心思吧?你又给了他们多少好处?”
“呵。”
笑声中掺杂着些许惘然,景霄收敛肆意的态度,一本正经: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看你表现。”
说话间,景御已然穿好西装外套,换上了皮鞋。
“我的表现?”
景霄玩味笑起。
“我觉得我表现挺好的。”
“你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管理的失败。”
将赛车服搭在手臂,景御拉合衣橱重回视野。
“拖欠工资,为所欲为,不计后果,连最基本的道德感都没有,你真的有资格管理好公司么?”
此时的他一身正装,威严十足。
“道德?你也配说出这句话!”
怒火冲天,景霄拍案而起,指着他的赛车服大声叫嚣:
“你都三十的人了,还惦记着你那破爱好,天天玩赛车烧钱,不务正业,要不是爸妈偏心你以为自己有多高贵?!”
四目相对,沉默良久。
“芮橙橙的事,你最好给个说法。”
显然,景御没有理会弟弟的埋怨。
“她活该!”
气恼之余,景霄不免有些委屈。
“我明明给了她两个选择。”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不该把对我的怨恨算在她的身上。”
似是无话可说,景御转身走向屋门。
“如果我说,我就是要让她不好过呢?”
景霄的话一经出口,不由让景御锁住眉心。
“别再无理取闹了。”
“咚”——
回身看去的同时,一记重拳砸来。
反应及时,景御歪头闪避,促使景霄的拳头顶在了门板上。
“原来已经有人替我教训过你了。”
恣意打量着哥哥嘴角裂开的口子,一声讥笑从景霄的唇缝中溢出。
“呵,你这伪善的面具什么时候才能被彻底击穿?”
“是你把一切都想得太过阴暗。”
无奈多于恼意,扫过一眼他颧骨上方的紫红,景御回身打算离开。
“你想从这呆多久都可以。”
“我阴暗?好啊,你记得转告芮橙橙,她但凡敢回到媒体这条路,我绝不会让她好过。”
见他打算走人,景霄用力抵住房门,硬生生将其拦在门内。
“爸的病加重了。”
然而随着景御始料未及的发言一出,他双目大睁,难以置信。
“什么时候的事?”
感觉到抵在门板上的力量消减,景御重新拉开办公室的门。
“如果要回家的话,我建议咱们至少在爸妈面前装得和善一点。”
说罢,他径直走远,头也不回地踏入电梯。
派出所内。
经过景御亲自前来,还在接受教育的韦逸终于被放了出来。
“下次别再意气用事了。”
“多谢景总!谢谢您!”
全程跟在景御身后,韦逸不停鞠躬道谢。
直至二人出门,他忽然想起正事。
“景总,橙老大…不,芮橙橙她见到您了么?她说只有您能帮她……”
听到芮橙橙的名字,景御脚步停顿,站定于门口的台阶前,略显惭愧:
“她现在在医院。”
“啊?她怎么了?”
见韦逸有些急眼,景御拍了拍他的肩。
“这几天先让她好好休息吧,你也一样。”
“哦,好……”
韦逸虽是不放心,但听总裁这么一说,心里倒是松快了不少。
因为如果情况不太乐观,那景总断然不会这么从容。
他也相信吉人自有天相,芮橙橙会没事的。
“景总,您怎么也受伤了?”
打眼一瞧,他发觉总裁的嘴角隐隐渗出血丝。
凭他以前处事的经验,感觉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一样……
问题是,谁敢揍总裁啊?
不想活了吧?!
“小事。”
见景御的回答云淡风轻,韦逸可不敢追问下去。
“啊对,景总,这个给您。”
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sd卡。
“这是什么?”
景御一动不动,注视着他递来的卡片。
“这是别人偷录的您从芮橙橙酒店房间进出的视频。”
既然芮橙橙选择相信景御,韦逸打算放手一搏。
“您弟弟想用这条视频做些文章。”
听到是弟弟的计划,景御悄然叹息,颇为无奈。
“只此一份?”
“仅此一份!”
“多谢。”
“不敢当不敢当!”
接过韦逸递来的sd卡,景御收回口袋,转身走下台阶。
“景总,我能求你件事么?”
见他要走,韦逸硬着头皮追上,拦在他的身前。
“说。”
“我还有几个同事在这,原因都是因为阻拦您弟弟……”
想起与其他实习生在走廊偶遇的经历,韦逸壮着胆子向景御求情。
“但他们是帮芮橙橙不得已而为之的,现在您弟弟说要走程序,他们只能被留在这……”
“我可以保他们出来,但有一个条件。”
听到这事有戏,韦逸再次向景御鞠躬致谢,表明立场。
“只要我能做到,请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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