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今天学堂里的先生和我们说了一句‘善恶到头终有报,始知天道果无亲。’,这句话你听过吗?”
灰狮道:“这不是谚语吗,谁不知道?”
王小二有些惴惴不安的问:“爹我想问你,嗯·····那当杀手到头会不会有什么报应啊。”
灰狮倒是楞了一下,心说没看出这小子原来这么关心自己啊,便笑着摸了摸王小二的头,道:“爹杀的都是恶人,从不怕什么报应。”
“真的都是恶人吗?”王小二想起那次老爹做完任务回来,却哭了整夜的事情。
“······”灰狮沉默了。
真的,都是恶人吗?
武功再高也只是人而已,是人就会犯错,可像他这样,武功极高,做的又是杀人夺命的营生,一次错,就是大错,不可挽回之错。
灰狮沉默了好些,许久才说道:“小二你还记得,爹和你说过,那个铸剑大师将离的故事吗?”
王小二点了点头,世间第一位铸剑师,也是被奉为铸剑术始祖的大师,大半江湖人都耳熟能详,灰狮自然是和他讲过的。
灰狮说道:“其实那个故事的最后,还有那么一小段。”
“还有一小段?”
灰狮点头,感慨的说道:“将离临死之际,见到将自己杀死之人所用的,竟是一柄剑器,感到异常的愤怒,他说,他自己这一生都在铸剑,广布铸剑之术,门下有上百位高徒,并立下规矩,他门下弟子,只能为自己的国家铸造利剑,如此一来,强军强国,自己难道不应该得到善报吗?”
王小二说:“他说的有道理啊。”
灰狮却摇头笑说:“可那杀他的刺客却说,正是因为他的铸剑术高超,且还广布天下,自以为强军富国,殊不知对于其他的国家而言,却是一场灾难。”
自从将离铸剑之术大成,他的故国称霸一时,这让诸多国家更是深刻的意识到了,利用矿石,铸造利器对军力是何等重要,因此自将离之后,诸国之间掀起了一场铸造利器的风潮。
既然你们国家的铸剑术不外传,我们可以自己发明其他的武器。
刀,枪,戟,一种种兵器接连现世。
在原始时代,人类制造兵器无非就是弓弩和棍棒,用以对付野兽,可当野兽不再是威胁,人自己却成了‘自己’的威胁,刀枪剑戟等兵器被创造出来的目的,从不是为了对付野兽,而是对付···人!
各国军力强盛之后,随之而来的,自然无处安放的澎湃野心。
更大的战争正在酝酿。
将离这位铸剑大师,并且还在不断提高自己技艺的铸剑大师,自然成了敌国的眼中钉。
刺客说:“像你这种酷爱铸造凶器,祸乱天下的人,难道不该杀吗?”
将死的将离点了点头,说:“这么说来,我似乎···确实该死。”
然后将离就死了,因剑而成名,因剑而殒命,这是将离的一生。
王小二不解的问:“老爹,你给我说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将离到底该不该死?铸剑者最后死于剑下,他的死,是不是就是他的报应?”
灰狮说:“将离铸剑,强国一时,有功,但他的铸剑又掀起了天下人铸造利器的风潮,为战争做了铺垫,也有过,爹告诉你这个故事,其实就是想和你说·····这世上,哪有什么明明白白的功过。”
王小二问:“爹,我还是不懂。”
灰狮反问:“你知道爹为什么叫灰狮吗?”
王小二茫然的摇摇头。”
灰狮说:“灰色,是黑与白之间的颜色,是善与恶之间的颜色,爹其实···是个笨人,爹这么多年下来,杀过恶人很多,但也曾错杀好人,这一生是善是恶,自己已经说不清楚了。”
王小二:“爹·····”
灰狮淡淡一笑:“其实当年和你娘得罪了那个卖五石散的黑道帮派,和你娘一路被他们追杀,虽然最终我们挺过来了,但是其实连你娘都不知道,就是在逃亡的那段时间里,爹的督脉被暗器打穿了。”
“督脉!”王小二一惊,就算他还没彻底开始练武,但也知道,对于武者而言,这条经脉有多重要。
灰狮却还是一脸淡笑,说道:“是啊,就是督脉,我知道,这一辈子就算再怎么死命的练武功,地阶上段就是我的极限,此生宗师绝无半点希望。”
对于一个武者而言,尤其是修炼至地阶上段,离那宗师只有一步之遥,却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这是多么让人落寞的事情。
还小的王小二顿时低沉了下来,问:“所以,这就是爹你的报应吗?”
灰狮闻言,却哈哈大笑,道:“也许是吧,也许又不是,但爹不后悔杀了那帮畜生,甚至还有些庆幸,若不是杀了那帮畜生,又怎么能和你娘相识?”
督脉被打穿,却又抱得美人归。
立志杀尽天下恶徒,却又曾错杀善者。
善报?
恶报?
正义?
邪恶?
像我这种五大三粗只会练刀的人,从来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料,但是······
灰狮对王小二说道:“爹还是那一句话,爹从不怕什么报应!我一生诛杀恶人无数,要是能和你娘白头到老,自是我的善报,若是将来横尸街头,自是当年错杀好人的恶报!不论哪种结局,爹都能接受,是善是恶,随它去吧,我并无半点畏惧!因为·····”
“这一生,我过的并不后悔!”
我是一只狮子,游走在善恶之间的缝隙,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猎杀我以为的罪恶。
不是要谁感谢我,也不是要谁记住我。
是非功过,不必评说。
我自是我。
一只灰色的狮子。
·····
·····
夜,好暗,好暗。
呼吸居然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情。
生病吗?
真是好久以前,几乎都快忘记的一件事情。
虽然还是有些昏沉沉,但王小二还是睁开眼,起了身,不过他的动作很慢,声音很小,因为他明白师父是很容易醒的。
破烂的庙宇,月光轻易的透入。
王小二的眼眸,看着身边不远,正睡着的张三。
他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夜,母亲起夜,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脸庞,然后说道歉的场景,虽然没有看见,但他能想象得到,那时母亲的眼眸,会有多温柔······
我这个自以为是的白痴。
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再看师父,再想起母亲的样子,不久之前,那一份陌生感荡然无存,留下的,是无比的熟悉,我娘,我师父,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
一切都已经清楚了。
什么都明白了。
就如同张三常说的那样:王小二这小子,二起来的时候是真的二,聪明起来的时候又是真聪明。
隐瞒,再隐瞒,甚至还造假信·····
但是,我知道,师父只是在做娘一直在做的事情而已。
甚至可以说,师父做的,就是娘盼望的。
默默的起身。
朝着窗户下,张三躺在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王小二缓缓靠近,但直到七步之前,王小二就停下了。
相处了两年多,王小二知道自从当初被自己捅过一刀后,这个范围就是极限,再接近,师父多半就要察觉了。
自从被休忘仇泼过染色面粉之后,师父再给人开门,脚一定会抵住门框,被陆高升识破了身份之后,师父这半年来,就在想,怎么样才能更稳妥的隐藏在人海之中。
其实,师父也不是天生就那么‘稳’。
看着师父的那张平常的面孔,王小二突然在想,想当年,师父全村被屠杀的时候,师父那时是怎么想的?师父那些年,又是怎么过的?
张三还是如往常那样,双手贴着地面,看似是一个普通人休息的模样,实则,一旦有变,他随时都可以做出最迅捷的反应。
月光斜斜。
角落里没有光,七步之外却有微弱的月华。
王小二在淡淡的银白之间,朝着那身处黑暗之人,无声的跪下,默默的叩了一个‘很响,很响’,但一丝一毫声响都没有发出的‘响头’。
这道响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