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座机号码,第二次打到警察局。

    电话铃响了第一回时,没人接。

    电话铃响了第二回时,有人想接,却被其他人阻止了。

    电话铃响到第三回时,没等要人接,就匆匆结束了。

    整个警察局安静如鸡,没有人开声说话,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但一种压抑感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江凛忍不住了。

    他感觉别扭得难受。

    总感觉,事情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质问拦住他接电话的前辈贾警官:“为什么不能接电话?”

    空气似乎停顿了一秒,写字的声音也卡了一秒,更安静了。

    贾警官一顿,做个出去的手势。

    二人一起出去后,贾警官点了一支烟:“……接了没用,人家的家事。”

    “可是都报警了。”

    “报警也没用……放心,都是自己家的人,不会害自己家人的。”

    当时才二十出头的江凛,还是一腔热血的年纪,对这一幕感到非常不能理解。

    他激动地说:“贾哥!这是你的案子!你不管,她要怎么办?”

    贾警官皱眉:“案子都结束了!”

    “可是……”

    “都结束了!”贾警官拍拍江凛的肩膀,发现自己的声音似乎稍微大了些,便压低声音说:“……这事跟李领导有关,人家都发话了,要压。你就别管了,况且□□犯已经抓了,都结了。”

    “可是……”

    贾警官瞪了江凛一眼:“你以为你管得了吗?人家需要你管吗?你以为你是在帮她?笑话!你是在害她!小姑娘不懂事,不知道事情的危害性,她都不明白,这事如果闹大了,没人能收场!她根本负责不了!谁会要一个被□□过的女人?”

    贾警官拍拍江凛的肩膀,教导不懂事的后辈:“别管了,下班了就回家吧。”然后就回位置,收拾收拾东西走了。

    当时是十二月,临近一月。

    南方虽然不会下雪,但江凛感觉到,一种刺骨的寒意从内到外将他死死地纠缠住了,像是无数条阴狠的毒蛇将他缠住。

    彻骨的寒冷。

    久久挥之不去。

    江凛看着张开的手,慢慢握紧成拳头。

    不是很大,但青筋暴起,还是很有力量的。

    他,或许还是应该做些什么。

    这个念头一出,就势不可挡,原本要熄灭的火星,再一次燎了原。

    他东西都不回去拿了,一路小跑,往一个他一直谨记、永远不会忘记的地址奔跑。

    再没有一丝犹豫。

    江凛不是第一次见到余涵。

    这个意气风发的大学高材生,经常会骑着摩托车来警察局找她大伯要素材。

    她容貌姣好,身材有型,穿着大城市最时髦的衣服,一来就是警察局的风景线。

    当时刚刚改革开放不久,加上小城市离改革开放中心地远得很,一切都还是旧时的模样,大伙多还是朴实无华的质朴模样。

    余涵潮流的外表和不俗的谈吐,惹得很多还年轻的小警察偷偷看她,其中也包括江凛。

    不是那种爱恋的吸引,更多是那种对于美好事物存在于世界上的欣赏。

    江凛对于灰沉沉的环境中,多了一抹亮眼的颜色而感到由衷的开心。

    只是余涵好像总是目中无人,将一切周遭的审视视而不见。

    美好的事物总是不长久的,总会受到摧残吧。

    但一切来得太快了,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她没来的及老去,就在最灿烂的年华,就被人折了去。

    总有人看见美好的事物,不会想着要如何如何保护,如何如何欣赏。

    而是肆无忌惮地占为己有、狠狠糟践。

    江凛永远忘不了。

    那个晚上,他跟着贾警官赶去医院,看见余涵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绝望无声地哭泣。

    她的父亲在一根根抽烟,母亲在以泪洗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

    江凛跑了不知道多久,跑得气喘吁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在横穿过一条长长的黑色巷道,他无比熟悉的黑色巷道。

    他在白天来了无数次的犯罪现场。

    这是他第一次晚上来到这里。

    无以言喻的恐怖。

    没有一点光,远远还有疯狗狂吠。

    永远弥漫着一种混杂的臭味。

    他一步也不想停。

    坚定不移地奔跑。

    终于,来到一栋别墅前。

    余涵家也算是当地的大户人家了,是在那个年代那个地方,少有的能住上别墅、开得起摩托的。

    他看着整栋楼的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只有一个黑漆漆的窗口,死寂沉沉。

    最高的阁楼。

    一定就是那里。

    他的直觉告诉他,余涵一定就在那里!

    只是四层楼高。

    还有很多能抓的地方。

    他谨慎地左顾右看,确定了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踩着栏杆就翻进了围墙!

    他小心地避着可能会让他被发现的东西,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江凛开始一点点、一点点慢慢找可以抓可以踩的东西,慢慢爬上四楼。

    希望她不会被他吓到吧。

    江凛屏住呼吸,轻轻敲了敲玻璃窗。

    窗帘布唰的一声突然打开!

    一个阴沉沉的身影出现在窗的另一头,两只手和惨白的脸紧紧贴在玻璃窗上!

    他被她狠狠地吓到了!

    手一滑,差点摔下去!

    还好他脚下站得稳,还好余涵及时开窗抓住他!

    他惊魂未定地狂拍胸口。

    两个人面面相觑。

    一个在半空中,一个在深渊里。

    江凛看清余涵的现状,只有唯一一个念头:太狼狈了。

    真的,太狼狈了。

    跟之前那个自信的时尚女郎判若两人。

    像是一朵鲜艳的红玫瑰,被人折了下来,狠狠踩了几脚,末了还碾了几下。

    最后丢弃在污水中。

    她蓬头垢面,好像很久没有梳洗了,没有一根头发是听话的,都炸开了。往日最喜欢的正红色口红也没涂,嘴唇比皮肤还白,极其没有血色,还爆裂开来。

    她穿着灰扑扑的衣服。

    整个人就像一只没有落汤的落汤鸡。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是,意气风发、对未来有着无限期望的活泼女孩。

    整天拿着笔记本记录自己的生活,有时还记录对于名著的感悟。

    她应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就像是,五个月前,刚拿到录取通知书时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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