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妈妈妈妈,你看看我……
不要站这么高,摔死都没人知道。
……
余涵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醒来时头晕眼花,头疼欲裂。她拧蹙着眉,抬起无力的手,随便按了下太阳穴。
“涵姐,你还好吧?”同事小吴关心地问,并递了她一杯水。
温温的,喝得很舒服。
余涵感觉好些了,笑着说:“没事,能有啥事啊。”
小吴心有余悸:“那就好那就好,你突然晕过去,我和大张都吓死啦,刚刚老板还过来了……”
轻柔的女歌声响起,余涵做个先暂停的手势。
是个陌生电话。
她调整一下,接通:“喂?你好……”
那边没有说话。
余涵皱眉,看了下手机,还是接听状态:“……你好?”
“……你好,是余容同学的妈妈余涵女士吗?我……我是余容的班主任……”那边顿了顿,好像是在想怎么说会委婉一些。
余涵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哎,对,我是他家长,余容怎么了?他不是在高考吗?考完了?”
“……余容同学……”
“在高考结束之后……”
“……跳楼,自杀了。”
她手一滑,手机掉到了地上。
她也掉地上了。
是瞬间脱力,狠狠地摔在地上的,不带丝毫缓冲。
地上的手机显示屏时亮时暗,对面的人十分紧张,声音特别大,但余涵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最多偶尔接收到诸如“过来”“警方”……之类的零碎词汇,但她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了。
“啊!!!”似乎是喜欢大惊小怪的小吴在尖叫,她嚷着什么,听不清。
然后是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再然后,她被同事们围住了。
七嘴八舌地吵死人了。
“呀涵姐!……你你你,哭了?!”小吴一惊一乍的。
她哭了?她懵懵懂懂地一摸脸颊,一手的水。
“干什么呢干什么?!围在这里不用工作的吗?!还没下班呢!!你……余涵同志?你怎么了??”过来撒火的老板突然被噎住了,指着余涵问周围人:“这怎么回事啊这?!”
“不清楚,涵姐刚刚接了个好像是学校的电话就……”
“对,对……学校!学校!我要去学校!”两字如灵光一闪,在她混沌的意识中如一记晴天霹雳。
她慌慌张张四处摸索着挣扎着想爬起来:“我儿子还在学校!!!”
老板马上指挥:“大张!傻愣着干嘛?!快送余涵同志去一中啊!!”
被点名的大张小鸡啄米般点头:“哦哦哦……”搀扶着余涵赶紧离开。
留下后面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到底怎么回事啊?”
“……对啊,不是高考吗……”
“……怎么了啊?”
……
“涵姐!手机啊!!手机没拿啊!……”
二人什么都不顾了,只有往一中赶路的念头。
一路上大张开着女士摩托载余涵风驰电掣,在交通法的边缘疯狂来回蹦哒。
原本要二十来分钟的路程,十分钟就到了,她还迷迷糊糊不知道情况就到了。
现场早已被封锁。
到处都是警戒线、警车和救护车。
警笛声、议论声、采访声……不绝于耳。
她迷茫地拖着身躯往里走,却被警察拦住:“女士?这里被封锁了,请不要进来!”
里头着急的班主任看见她,赶紧冲过来将余涵拉到身边,跟警察解释:“……警察同志,这位是……家长,我带她进去!”
她听不清他们的声音。
因为此刻的她,只能看见一个被白布裹着的、长条的东西。
洁白的白布上渗出的鲜红,是她这么多年见过最刺眼的颜色。
她的嘴再也合不上,只能拿手虚掩。
躯体一下一下抽搐,如同触了电。
却没溢出哪怕一点声音。
知道一只手轻轻拍了她的肩膀,惋惜地说:“人死不能复生,请您节哀顺变。”
她终于被抽走了最后一根稻草。
扑通一下,瘫软在地上再也不能起来,开始失声痛哭,不能自己。
——几个小时后,警察局里。
魏兆民拿着保温杯过来:“老江,那个一中高考生自杀的案子是由你负责?”
江凛正在整理资料,头也不抬:“对啊,怎么?想八卦?”
“没,只是有点唏嘘……多遗憾啊!一中的孩子啊,不管怎么样都是前途无量吧,何必小小年纪想不开学人玩自杀?”魏兆民百思不得其解,也自然而然联系到自己家的孩子:“像我家那个,妈的没心没肺,考一科就丢一科的书……这不,高考完了她书也他妈的丢完了!”
“哎——”江凛指着墙上最显眼的海报提醒说:“建设美丽城市,从不说脏话开始。”
魏兆民不以为然:“妈的算什么脏话,再说了,大老爷们的,说几句脏话又怎么样……”
江凛耸肩:“总归对孩子的成长不好。”
魏兆民不信邪:“那死丫头怕是说脏话说得比我还溜呢!能对她成长有啥影响?”
江凛说:“真造成什么影响就晚啦,现在的孩子不比我们,压力大,啥毛病都出来了。”
“啥压力能大过咱们大老爷们的……”
江凛看着魏兆民的眼睛:“至少我们已经习惯了,也有能力去解决压力。小孩……可是什么都没有。”
“有时候你觉得的小小一个波浪,对他们而言就是海啸了。”
魏兆民被他看得心虚,偏头看向别方,嘟囔着:“你说的也是……但我家丫头绝对心理健康!这是她唯一的优点了,没心没肺……”
他像是想到什么突然一拍大腿:“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那小王八蛋书丢得贼快了,考一门丢一门!我靠!这都是要钱买的!现在丢这么爽快,万一没考好想复读,我岂不是又要给她重新买书?!”
江凛无奈说:“没你这样的当人老爸的啊,人这头刚刚考完高考你那头就咒人复读……没你这样的啊。”
魏兆民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转移话题:“随口说说而已,可千万别跟她说啊……听说你案子的对象也是小女孩?”
江凛:“男的。”
魏兆民感觉不可思议:“长头发穿裙子是男孩?!”
江凛皱眉:“男的,应该属于性别意识障碍什么的吧。”
魏兆民粗着声音:“我不懂这些……勘察现场有什么情况吗?”
“东西都拿去调查了……死者跳楼的地方发现一个装满课本的书包,旁边还有一支口红和一尊大卫雕像。大卫雕像嘴那里有口红印子,是那只口红的色号。”江凛回答:“其他的,还在等法医的鉴定。”
“有遗书什么的吗?”
“暂时没找到。”
话音刚落,小陈就拿着法院的鉴定报告回来了,只是人还未至,声先到了:“你们应该好好看看阿明的表情,我跟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他变脸啊。”
声如洪钟,铿锵有力。
江凛无语,回回他都这么讲。
魏兆民受不了这个声音:“……小陈啊,麻烦小点声哈,有回音的,耳朵要聋了。”
小陈耸肩,比个ok手势。
江凛问他要报告:“死因?”
小陈道:“头先着地,从第七颈椎开始断裂,导致死者呼吸中枢抑制……当场死亡。”
魏兆民唏嘘:“该有多疼啊……”
小陈感慨:“整张脸血肉模糊啊。”
说罢,三人沉默。
只有江凛翻资料发出的纸张翻动的声音。
死者叫余容,第一页就是他的照片,长得特别清秀,头发有点长,有种雌雄莫辨的感觉。
是一个合影截下来的一部分,他脖子那里还一小截胳膊,被人搂着笑得腼腆又温柔。
江凛垂眸,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想着在最美好的年华选择离开。
他突然想起了余容的母亲。
哭得撕心裂肺,让他揪心。
他想安慰,但对方明显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完全丧失了理智,甚至丧失了身体的行动能力,嚎叫着,如同孩子在地上撒泼打滚,不停拍打地步。
据说如果情绪过于激动,人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打击,就会使人丧失身体自主权,只会发泄情绪而不再会思考,这是人的身体的一种保护机制。
在这个时候,任何的言语安慰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人在死亡面前,都是一样的恐惧迷茫的。
江凛感觉一种疲惫无力的感觉油然而生。
哪怕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现场也被清理干净了。哪怕此刻早已不在一中教学楼,在警察局。
这种可怕的感觉如同幽灵缠绕身边,挥之不去。
江凛脱下眼镜,用力揉了揉鼻骨。
看到好友如此,魏兆民嚷嚷道:“下班了下班了,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搞明天再搞。”
说罢拉起好兄弟,使劲拍了拍,随便拿点必要的东西就走。
两人一同出来的时候,都还有点不适应没有空调的室外温度,江凛低头点了根烟。
而魏兆民则是打开了微信,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小心翼翼地听对面的语音:“老爸老爸!我感觉我考得还可以耶!快快快,发我钱!我要和同学去逛夜市!吃点好吃的!这段时间可累死我啦!”
魏兆民嘿嘿笑着,随手就发了两百块红包。
看他不停打字又删打字又删的,江凛看向了旁边,却无意中看见了一个匆匆忙忙的黑影一闪而过。
江凛皱眉:“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全身心投入打字的魏兆民:“啥?”
江凛无语:“没什么……”
他想,大概是哪位同事吧。
魏兆民搂着江凛肩膀,给他看手机上一张在熬鸡汤图片:“我跟你讲,你一定要去我那喝点汤!我老婆煮了好久的,那死丫头就知道出去吃垃圾!就知道糟蹋她妈……妈的好东西。”
江凛推辞:“下次吧……”
魏兆民哥俩好地拍他:“什么下次!现在就去,我看你脸色差得很呐!就得喝点汤补补!我载你去我家,回你家走路十分钟的距离,耽误不了你办事!”
江凛只得无奈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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