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到家的时候,便瞧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郑婆缩着手站在简陋的篱笆小院子里,正与那位手指紧紧抓住门框的男人说话。

    只是越说,男人的脸色就愈发难看。

    陈茶彦缓缓抬起眸,目光失望地看向怔愣在门口的茶花。

    郑婆打量这对兄妹的脸色,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办砸了什么……

    她尴尬地笑了笑,赶忙走到茶花身边,补救道:“茶花,原来你没和你哥哥说去伺候贵人的事情,怪我多嘴,不过这买卖不是一次性的,后头啊……”

    “她不去——”

    陈茶彦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郑婆的话。

    他说完便狠狠地推开了门,拖沓着孱弱的步伐进了自己的房间。

    郑婆愈发尴尬,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茶花,你看……”

    茶花抿了抿唇,“郑婆,我说过,我只做一次。”

    她的指尖掐了掐掌心,对郑婆歉意道:“过几日,我亲自向林姨娘登门道歉。”

    送走郑婆后,茶花才进了屋子里去。

    陈茶彦始终不肯看她一眼,也不肯与她说话,一直到傍晚时,茶花想叫他用膳,他也仍旧没有半分要搭理的意思。

    茶花便立在那门框旁,站定了片刻才忍不住轻轻开口唤了他一声“哥哥”。

    陈茶彦终究没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略激动开口:“茶花,我这样的废物早该死了,我死了就不会成为你的拖累,更不会叫你不得不去做那样的事情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他说到后头,气得呼吸都是疼痛的。

    她自己不珍惜自己,身为她的兄长,难道他也能无动于衷吗?

    茶花听到这话,手指下意识扣得更紧。

    “哥哥疼我,我只是不愿失去这世上唯一疼爱自己的人……”

    好半晌,她才低声道:“如果哥哥死了,这世上就不会再有人在乎茶花了。”

    陈茶彦听了这话,喉头里都堵塞得慌。

    他眼眶有些发热,可在茶花面前却万万不敢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语气略僵硬道:“茶花,我自然比谁都要清楚,你……这样委屈自己却都是为我,我哪里有资格怪你呢。

    “只是你往后都不许再去了。”

    陈茶彦将茶花招到榻前,同她承诺,“哥哥会努力活下去,但茶花,命数这东西是天定的,我们有时候不能去强求,你明白吗……”

    他想告诉茶花,他这残废的身子骨也许支撑不了多久了……

    最难熬的时候,要不是会想到自己死后茶花无人照应的凄惨情景,他是熬不下那份痛苦的。

    可他活着同样没能让茶花好过。

    他叹了口气,到底不愿看她流露出难过的模样。

    茶花看着他态度软和下来,尽管始终不能明白哥哥为何会如此在意她的名节,但她终究还是乖乖地点了头,顺从了哥哥的意思。

    上回赚的钱每日平摊下来,虽勉强可以支撑陈茶彦的药材钱,但却很难再去买到那些补品和鲜肉给他补身子了。

    陈茶彦不是个吃不起苦头的人,在茶花面前,能从素面馒头变成素菜包子,他都满足至极,而茶花看在眼中,却莫名地想到了从前。

    那时茶花还小,过生辰时想吃宫里贵妃娘娘们吃过的樱桃,哥哥听说外地才有,年纪小小便偷偷找了大人带他去了外省给茶花摘。

    可他月余之后却是哭着回来的,因为那樱桃在路上就坏了。

    茶花一面给晒得黑瘦的哥哥擦泪,一面天真问道:“樱桃是什么味的?”

    陈茶彦:“它很漂亮,又红又圆,一口咬下去口中便溢满汁液,味道是甜的,带一点酸,却衬得它更甜了。”

    小茶花眨巴着纯澈的眼睛道:“我尝到了,哥哥说的味道很好吃呀。”

    陈茶彦一下子被她给逗笑,摸着她的脑袋发出了老成的叹息:“茶花,你可真是个傻姑娘。”

    一眨眼的光景,他们都长大了。

    而她却好似仍然活在哥哥的羽翼之下,如今哥哥的翅膀受伤了,她却万万不会抛弃哥哥。

    入夜时最是寒凉。

    冯二焦匆匆地端热水去,从那长廊下走过时,隔着花窗便瞧见屋里头那道斜长影子愤怒拂开桌上茶具的动作。

    果然,屋里随之而来便是一阵噼里啪啦地脆响,碎了一地的物什。

    那阴沉冷笑的声音听得冯二焦毛都竖了起来。

    “个下三滥,一天到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不吐口唾沫照照,看自己配不配?!”

    屋里的女子掩面发出一声哀嚎,哭着就跑出来了。

    那水蛇腰扭得人眼花,换旁人来,哪里忍心苛责半分?

    冯二焦低声询问几句之后叫她离开,随即又习惯性地绷了绷身上的皮,赶忙推门进屋。

    男人脸色阴沉地坐在榻上,对那满地的碎片看都不看一眼。

    “冯二焦,我娘的忌日还有多久过去?”

    冯二焦下意识答:“还、还有好些时日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好在这位主儿也只是在他娘忌日前后才会产生这种幻疼,不然一年下来,谁吃得消他这暴怒的脾性儿?

    冯二焦一边把碎片踢到旁边,一边又瞥了眼门外,低声道:“公子方才那样对她,不好吧……”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引来了男人阴恻恻的目光。

    赵时隽笑问:“这么会怜香惜玉,今晚上送你榻上可好?”

    小胖子面露惶恐,脑袋顿时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他没有工具啊,他要干嘛……

    赵时隽这回是要同女人肆意欢好不假,也是存心要在还有半年不到的及冠之前就开上荤。

    但在他心情躁郁的时候跑来勾引,且不说他看不看得上,这种没眼色的女人睡了都嫌掉价。

    冯二焦身为他的身边人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思。

    天子迷信,身边一直都有个修道的夏侯嗔,不仅予他尊贵身份,宫里甚至特设了此人的道观。

    这本与赵时隽无关。

    但偏偏当初夏侯嗔为他掐算,说赵时隽及冠之前不能破身,否则情路坎坷,求而不得,为了约束他还特意点了颗……红痣?

    赵时隽被强行点了那痣之后,气得要去夏侯府砍了对方,若不是天子压制,他早就把夏侯嗔给弄死了。

    愈是如此,这主儿就愈是要处处表现的风流且放诞不羁,真要开了荤,往后过上胡天胡地的日子,那张脸看过去都不知道是女人吃亏还是他吃亏呢……

    冯二焦脑海里冷不丁想到了俞渊前几日说他以后会变成个荡夫的话……

    他忙甩头,不敢生出这种离谱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反正他这主子向来都是自个儿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的性子。

    劝是半句都劝不得的,除了顺着他,别无他法。

    又隔几日,茶花去过了林姨娘那处后,林姨娘用往日雇佣她为自己刺绣的月钱作为威胁都不能撬开小姑娘的嘴,让她改变主意。

    林姨娘又气又恼,同郑婆责怪茶花是个白眼狼,背地里骂了一阵,这才又忍着一肚子气儿亲自上门去同赵时隽赔不是。

    “这孩子平日里内敛得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她怎么都不肯来……”

    林姨娘一面赔笑着说话,语气也愈发心虚。

    赵时隽听她描述的话语,莫名就想到自己欺负茶花的情景。

    她身骨娇绵,他摸到一手粗糙麻料的时候都没舍得松开,但这也不代表他就是个不挑食儿的?

    他放下茶盅,齿缝里却溢出一声冷嗤。

    丑东西这是怕自己还会想欺负她?

    简直痴人说梦。

    她也不想想,她这样的,就算是吹了蜡烛,他都下不去嘴。

    林姨娘见他脸上笑着,可黑眸里泄露出的凉薄冷意根本都不加以掩藏了,她更加讪讪地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末了,却是冯二焦又习惯性地上来拍马屁道:“那小姑娘这样不识好歹,也难怪看上去凄凄惨惨,可见这天底下的可怜虫儿之所以可怜,也都是她自己找的,可不是咱们主子没有给机会。”

    赵时隽似笑非笑地朝他道:“我哪里又是那种强求别人的人?”

    况且,这明明是给她的恩赐,她自个儿捡到了金子都不珍惜,他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男人眯了眯那双略显漂亮的桃花眼,指尖却将那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转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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