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家里大门洞开,这个时候也不讲究什么礼节,所有人都从大门鱼贯而入。
不管是大家族,小家族,大官员,小官员也不分什么主门,侧门,偏门,后门。
是个门就往里挤。
平时风度翩翩的官员们,这个时候毫不讲究礼节。摩肩擦踵的挤进张昭的府邸,集合在张昭的院子里。
城中已经人心惶惶,张昭召集群臣的消息发出,没有人敢耽搁。
除了孙静的家里还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安静。
城里没有人可以保持风度。
而孙静,自从儿子孙瑜被孙权委以重任之后。家里来拜访的孙氏宗亲的数量就又翻了一番。
孙静以往还老老实实的请这些人离开。
但是这一次面对更大数量的访客,或者也是为了做给孙权看,他的态度变得更加的强硬,直接将大门一关,靠近的人全都轰走。
整个城中,除了孙权紧闭门户,也就只剩下孙静家里是一个另类。
孙权的府中因为守备太严,不许人员随意进出,所以消息泄露不出去。
但是张昭的府邸却没有那么严密的防备,诸葛瑾来到张昭府中之后,消息就已经露出去了。
凡是家里有些门路,有些地位的,都知道,会稽郡已经全部丢失,而且不是丢在了百越蛮族的手里,是丢在了刘备的大军手里。
能够将整个会稽郡夺下的大军,自然也足够将整个吴郡夺下。
刘备的兵锋再也不是被周瑜阻挡于五六百里之外的陵阳县。
中间不仅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整个太湖,还隔着周瑜那样的人才组成的防守。
如今敌人的兵锋在南方只有两百里左右,除了吴县四周的河汊烂泥,再也没有什么天险可以阻挡。
而且,被诸多水脉包围的,也仅仅只是吴县而已。
大半个吴郡都是无险可守。
这些官员的身家可不都是只集中在区区一个吴县里面。
吴郡各地的城池,哪个地方没有这些官员的亲戚,土地,庄园?
吴县是吴郡的治所,吴县的官员自然也是最多的,来自于吴郡各地的士子。
甚至还有不小的一部分,老家是会稽郡的。
老家是会稽郡的这些人自然对家里的情况比较担心。
别说是抵抗敌人。甚至可以说是归心似箭,恨不得赶紧回到老家。
心里巴不得赶快投降,这样自己就不用夹在家庭和敌人之间为难。
而除了吴县本地官员,来自吴郡各地的士子,也都不想打起这一仗。
毕竟这场仗一旦打起来,家里就全都打烂了。
这些大小官员,在张昭的院子里,拥挤着人叠人,互相踩着脚,等待着张昭的出现。
受制于南方过多的水脉,吴县县城分布的范围并不是很大。
而且各区也比较分散。
只能尽量的将县城建造的规整。
因此,在县城中,各官员的府邸的面积都不是很大。
张昭虽然在无限地位超然,但是因为客观条件摆在这里,在县城中的住处实在是建不大。
虽然说张昭在城外还有大片大片的土地,大量的园林,别业。
但是现在很显然条件不允许到城外的一别业里开会。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屋里出现动静。
院子里闹哄哄的人群逐渐的一排排的安静下来,勾着头往里看。
难得这么多人在一起,竟然让空气这样的安静,仿佛一根针落在石板上也能听得清。
不多时,屋里的脚步终于渐渐清晰。
角落里,有些人压抑不住的轻呼。
“来了,来了。”
寥寥几人轻呼之后,又都压抑住,屏住呼吸,等待张昭露面。
张昭终于从灯光里走了出来,站在了屋檐下。
张昭一身暗红绸衣,张承穿着红袍,黑印花。一身深蓝的严畯,天蓝的诸葛瑾,杏黄色的顾邵以及一身黑衣,如同石佛一般的顾雍。
看样子,这些人是已经商议过了。通知大小官员似乎也只是走个流程,真正的决定还是由这些大官做的。
五颜六色的立台阶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院中群臣。
张昭向前一步也并不多卖关子,就直说了。
“我找诸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商,会稽郡已经被刘玄德暗中派兵拿去,如今大军压境,想必众位都已经知道了。”
没有人是傻子,大家都互相知道,众人肯定有互相的试探,家里看的再严密,也难免没有一两个探子。
“吴郡如今无兵无将,而前线全线溃败。只有周公瑾一人还在丹阳坚持,其余诸将非死即擒。咱们如今已经无力抵抗,不知各位可有什么妙计?”
张昭话音刚落,院中众人皆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只突然,不知在人群中,是谁传出了一句。
“这怎么办?投降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明明院子里已经拥挤的下不了脚,但是站在他旁边的人还是迅速的分开,将此人露了出来。
这人被众人盯的十分不自在。
“我,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估计不少人都在心里暗骂嘲讽,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愣头青。
总有人好面子,还要批评几句。
只听见几个人义愤填膺的说道。
“江东基业已历三世,如今岂能不战而降,将前辈功业毁于一旦?”
“正是,正是!”
“为敌如虎,望风而降,江东儿郎岂能如此没有骨气?”
就有几个小丑此时跳了出来。
“我们与他们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无兵无将,我们就亲自上场,打完了军器,拿着扫把也要把敌人赶出家门。”
“我们和他们巷战,拖也拖死他们。”
一群人好像滥觞了一样,疯狂的表起来了忠心,也可能是确实心中对刘备不满,明嘲暗讽。
也许他们嘴巴里说着要打是假的,但是他们对于刘备的不满是真的。
自己好端端的在这边割据一方,作威作福,偏偏你刘备就要派大军打过来。
刘备一来,牌桌上自然要重新洗牌。
谁知道有哪些倒霉蛋就要被洗下去,这些既得利益者自然不会满意。
一群小人在中间挑拨教唆着。
在他们眼里,刘备也属于那种不安分的人,如果得到了江东,一定要和曹操开战。
这都不符合于他们的利益。
虽然现在他们无力的去反抗,但是还是要过过嘴瘾。
借着自己要保护江东的口号,暗中夹杂自己的私货,宣泄自己的情绪。
底下这几个小丑上蹿下跳,让众人看的脑壳疼。
刚才那个楞头青也看不过去,也忍不住的开口。
“那你不投降就去打呀,敌人的兵马已经来到眼前了,想要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你就去呀。”
“光在这里喊有什么意思,人家都把刀架到你脖子上了。你要真想打,我可以帮你去下战书。”
这愣头青连喷两句,这些人也就真不敢叫嚣了。
看眼前这个小伙子,似乎真是个愣头青,万一真帮自己去向刘备下了战书,那刘备统一了江东,岂不是要进行清算?
还是老实一点吧,丢点脸也没啥。
保卫江东都是口号,挣钱才是目的。
张昭任由他们在底下嚷嚷,在底下发泄情绪。
他们自己争吵完了,嚷嚷完了,情绪发泄完了,自然而然的,也就会老老实实的接受现实了。
等了一会儿,见这些叫嚷的人都安静下来,终于不再说话了。
张昭就取出装裱好的降书降表,拿给众人看。
“既然各位对于投诚玄德公没有别的意见,那我也就放心了。讨虏将军已经写下降书降表,愿意向玄德公投诚。”
底下这些人虽然没有做出别的表情,没有发出别的声音,但明显的可以感觉到,他们听到这个决定之后,全都松了一口气,浑身上下的精气神都松弛了下来。
这一松弛,不是变得颓废,而是变得安然。
听完张昭宣告结果之后。虽然大家的内心深处可能隐藏着几股窃喜,但是却条件反射的生理本能的开始啜泣起来。
啜泣声,呜咽声,不绝于耳,由小及大。
看到旁边人的人哭,自己不哭,好像显得自己很不要脸,也拿袖子遮住脸,装模作样的抹着眼角。
流程,全是走的流程。
对于张昭这样的大官员、大政治家来说,看着底下这些大小官员走流程,自己已经可以不必和他们同流合污了。
张昭和顾雍这样的人,要走流程,那得在孙权面前走,在举行大典的时候走,在刘备面前走。
和底下这些小官一起,反而显得掉价。
所以张昭等人也只是冷冷的,平静的在上面看着。
也许心里时不时的可能会涌现一股嘲讽他们虚伪的感觉。
人嘛,总是这样,虽然知道当自己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一定会和他们做出同样的选择,但是当自己没有做出来的时候,总会感觉自己在道德的制高点。
反正此时此刻,张昭等人作为这些人里的老大,没必要走流程给大家看了。
自然可以心安理得的看不起这些小官,装模作样。
过了一会儿,等流程走的差不多了,眼泪再也挤不出来了,大家终于慢慢又安静了。
“行了诸位,下去各司其职。”
“各部保管好文书,黄册,看管好兵库,粮仓。只等新主公前来查验。”
“县衙大小官员调动城中衙役,注意洒扫街道,插旗裱花。”
“命城中妇人绣刘字旗五千,汉字旗五千,官衙城头,全都插上。”
“在准备地毯,鲜花,伞盖,乘舆,王师到来之时,出郭相迎。洒水铺盖黄土,道中红毯延伸,两侧鲜花弥漫。”
“城中备好活猪羊,随时宰杀。玄德公到来之日,命城中百姓皆出城迎接,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多多演练几遍,莫要出些差错。”
张昭这一番吩咐,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了。
将投降了诸多事宜,准备的是步步到位。
非常完美的表达了吴郡的诚意,以及给刘备留足了颜面。
可以想象,当刘备到来之时,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刘备看到这一幕该是多么的高兴,对于张昭等人该是多么的满意。
院中县衙诸多官员皆答喏。
“其余官员,皆由尔等调遣。若有不配合者,可先斩后奏,立刻擒拿,而后定罪。”
这一下,在场所有人都弯腰遵命。
各样事情都在半个时辰之后安排完毕了。
宵禁在这些官员的眼里形同虚设,各自回了家。
没什么事情是需要他们连夜去进行处理的。
但不知是兴奋什么样原因,今夜无人入眠。
各大官员府中都灯火通明。
孙权即使安排了孙河对城中巡防加严,但是对于这些,被张昭叫过去的官员并不敢过多放肆。
同时,在他们眼里,这些和张昭一起议事的人,不属于他们警惕的范围。
场面似乎是一直可控,大街之上,除了当官的,其闲杂人等一律没有。
但是他们不知道,在其中混入了一个乔装改扮的边鸿。
边鸿混在官员的车队之中,左拐右拐,最终摸到了一处府邸。
从后面的小门偷偷的摸进去,来到了屋里,拜见了孙静和孙瑜。
边鸿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是孙静的人。
他只是被孙静买通了而已。
“孙将军,三公子已经被我们骗着来到了城外。现在要我们入城打探,不知道将军有什么安排?”
“信物带来了没有?”
“带了,带了。”
边鸿从怀中取出孙翊交给他的私印。
孙瑜接过这枚印章,检查了一遍之后,向父亲点点头表示。
孙静搭眼瞅了一眼,也点头认可了。
孙瑜前父亲没有意见,拍拍手,后面走来一个仆人。
这仆人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之上盖着一块红布。
边鸿掀开一看,只是薄薄的一张地契和一个钥匙。
“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许给你的好处你拿不到手。你带在身上又不方便,但是不给你吧,又怕你自己心里瞎琢磨。”
孙静淡淡的给边鸿解释的。
“黄金和珠宝都已经准备好,放在了这间屋子里。”
“只不过现在只有一半儿。你拿着地契和钥匙,随时可以去检查。事成之后,我会将另一半也运到你的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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