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三人翻得都很轻松,只有王潞安在上面卡了一阵子。最后他说:“左宽,你给我叠几块砖头,我垫着脚下去吧。”

    左宽:“你不觉得丢人?”

    “无所谓,反正这儿又没其他人,不然我跳下去,你跟刚才喻繁接学霸那样接着……”

    “扑哧。”王潞安话没说完,上方忽然传来一道很轻的笑。

    五人一顿,都下意识抬头望。楼上的教室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个脑袋,女生们扎着干净清爽的丸子头,蓝色舞蹈服,看起来是正在训练的舞蹈生,正笑盈盈地偷看他们。

    身后响起“咚”地一声,喻繁回头看去,王潞安已经行云流水从墙顶跳下,并一脚踹翻左宽刚给他叠起来的两块石头。

    “啧,不过如此。是我之前被风迷了眼,还以为多高呢。”王潞安拍拍手,又顺了下头发,“走吧,兄弟们。”

    “……”

    众人沉默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左宽直接冲上去给了他一个锁喉:“你他妈的!回去跟老子摆的石头道歉!”

    下雪过后的南城七中银装素裹,两侧树枝被积雪压弯。路中央被扫出一条干净区域,方便学生上下学。

    这会儿只有高三学生在上课,外面连上体育课的人都没有,空荡安静。

    王潞安四处张望,看到一栋栋熟悉的建筑,忍不住感慨:“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七中领导怎么还是这么抠,这不什么都没变嘛!学校上次进新货不会就是我们高二那年的那批新空调吧?”

    左宽:“也不是,高三那年我们班主任拿来揍我的那个三角板也是新货。”

    两个活宝在前面讲相声,嫌丢人,剩下三个落了一段跟在后面。他们身边偶尔经过一两个老师,都忍不住往他们这看。毕竟左宽挂着一脸胡子,章娴静脸上挂了妆,喻繁头发还散在校服外套的衣领上,怎么看都不像在读学生。

    还有个老师紧紧盯着陈景深,像是认出了这位几年前被保送江大的七中之光。

    他们就在这些炽热的目光里顺利到了食堂。

    食堂这会儿还没开始烧饭,他们在小卖部买了点小零食,然后人手一杯热奶茶从食堂出来。王潞安不满地咽下珍珠:“我们今天一定要待到糖醋排骨出锅!”

    “你们这些德性……不被赶出去再说吧。”章娴静拨了拨头发,问,“接下来去哪?”

    -

    高三年级班主任办公室,目前只有两位没课的班主任在里面坐着。

    庄访琴刚对班里某位学生进行了十分钟的批评教育,并叫他让家长明天来学校。把人赶出去后,她拿起茶杯轻抿一口,打算继续批改手头的卷子。

    旁边的老师扭过头来,低着声说:“庄老师,真是辛苦你了,这是你带过最难教的学生了吧,天天逃学。”

    这位年轻班主任赶上了好时候,这年头的学生都不怎么打架了,加上隔壁学校停办,七中这两年过得非常和谐。

    庄访琴挑眉愣了一下,然后没忍住笑:“怎么可能?他这才哪到哪,逃学而已,比他麻烦十倍的我都遇见过。”

    “啊?还有比他麻烦的学生?怎么个麻烦法?”

    “跟老师顶嘴是家常便饭了,”庄访琴脑子里立刻浮现一位,她不自觉地微微抬头回想,“抽烟逃学喝酒打架,还经常是群架。哦,还有早恋……反正你能想到学生不能干的,他都干全了。”

    那位班主任惊讶道:“还有这样的学生……没被学校劝退吗?”

    他自己退学了。

    思及此,庄访琴把微抬的视线收回来,扭过头:“没,他后来好多了,他——”

    余光瞥见什么,庄访琴声音倏地顿住。几秒后,她目光往回转,看向了办公室门口。

    门外,她刚说的那位刺头儿此刻就在那站着,后面还跟着好几个熟面孔。

    王潞安抬起手,满面春风地朝她招了招手,用口型说:“访琴!出来玩呀!!”

    -

    左宽的班主任正在上课,他马不停蹄自己去教室门口装逼去了。只剩他们四个与访琴站在天桥走廊上。

    庄访琴看着王潞安:“上学的时候没戴眼镜,工作之后反而戴上了?你现在干什么工作呢?”

    “当老板呢。”王潞安手指往镜框里一戳,“访琴,这空的,我戴来装逼的,帅吧?”

    “……”

    庄访琴懒得理他,又看章娴静:“回学校化这么浓的妆干嘛?不过比以前好看多了,高中那会儿嘴巴化得跟吃了人似的。不过你这儿怎么还胖了?”她指着自己的脸颊问。

    章娴静:“打的针,老师,看起来是不是比现在你带的那些学生还嫩?”

    “……”

    最后,庄访琴视线停留在喻繁和陈景深身上。

    带了这么多届学生,她自认自己的心早已像冬天的钢制讲台一样冷了。但看到他俩穿着校服并肩站在一起,模样没什么变化,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居然还是会觉得感动和高兴。

    她抬眼,伸手拍了拍陈景深的肩,满是感慨:“很好,还是很优秀。可惜你一班的班主任今天请假没来,她前几天还在跟我念叨你呢,说你被评上江大优秀毕业生,还拿了算法大赛的奖项,她为你感到骄傲。当然,我也是。把你名字报出去,我都感觉自己面上有光。”

    陈景深淡声道:“是我要感谢你们栽培。”

    “嗐,感谢她得了,我只带了你一个学期,就沾沾光。”

    庄访琴慈眉善目地笑完,再转头,笑容一瞬间就没了。

    “……把你手给我从口袋里拿出来,站直,你这是学……年轻人该有的精神面貌吗?”她皱着眉,先拍了拍喻繁的手臂,再去拨了一下他的头发,“怎么把头发留得这么长?还瘦了这么多,不吃饭吗?对了,你搬家之后住哪呢?”

    “去了宁城,最近刚回来。”喻繁把手抽出口袋,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搬家了?”

    “你突然退学,我当然得给你做一趟家访了!结果连个人影都没有。”

    “……”

    喻繁胸口没来由闷了一下,本来想顶两句嘴,想想还是算了。

    庄访琴又问他最后有没有继续读书,考了什么大学,现在在做什么。问完后又放心,没真去捡垃圾了就好。

    “访琴,你怎么不多问问我啊。”王潞安靠在墙上说。“等你下次来看我时,也跟他这样瘦成猴儿,我也这么问你。”庄访琴说。

    喻繁皱眉,刚想问谁像猴了?下课铃叮铃铃响起,庄访琴立刻挥挥手赶人。

    “行了,走吧你们,我下节有课。”庄访琴说,“你们别往人多的地方扎,被副校长看见了肯定赶你们,那你也别吃糖醋排骨了。”

    章娴静:“副校长?副校长不是人挺好的吗?”

    “哦,你们还不知道吧。”庄访琴挑眉,“之前那个副校长早调走了,胡主任调上去了。”

    “胡主任?”王潞安纳闷,“胖虎啊?他都调上副校长了,还天天潜伏在教学楼里抓学生呢?”

    庄访琴反手拍了他一下:“说什么呢!没礼貌!赶紧走,走走走!”

    -

    四人被赶到楼下,正好遇上装逼归来的左宽。

    王潞安:“怎么样?”

    “嘿,出来揍我了,让我别吓唬她现在带的学生,”左宽纳闷,“她怎么越来越凶了?是不是更年期啊?”

    “应该不是。正常的老师应该都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她教出来的——草!左宽!你特么干什么!!”

    王潞安冷不防被左宽用雪砸了满身,他愣了一下,当即从地上兜起雪就开始反击!

    王潞安骂:“找死吧你!你高中的时候雪仗赢过我??”

    左宽:“那还不是因为你有喻繁!”

    “行啊!那今天喻繁让给你!”王潞安大手一挥,“学霸!咱俩组队!”

    陈景深半垂着眼皮,刚想说不,脸颊冷不防迎来一泼白雪。

    他男朋友拍拍手,冷酷地通知他:“你们输定了。”

    陈景深跟他对视两秒,没什么起伏地说:“反弹。”

    “……”

    大战一触即发。章娴静站在旁边,恨不得把这几个幼稚鬼按雪里,而且:“王潞安,左宽,你俩是傻子吗?人家是小两口!人家打雪仗那叫打情骂俏!你俩还不如单——”

    看到喻繁捏出来的、脑袋大的雪球,章娴静嘴里的话一转,“——你俩吵架了吗?喻繁你悠着点!你这他妈是谋财害命了!!”

    喻繁:“战场无对象……”

    话刚说完,两个小雪球扔到了他脸上,喻繁愣了一下,“陈景深,你偷袭??”

    陈景深:“是先发制人。”

    “……你完了。”

    章娴静就这么站在雪地上,看着左宽和王潞安雪仗打着打着没了雪,两人双手扑腾地在互相伤害;看着陈景深用无数个小雪球砸在喻繁身上,喻繁又捧着他保龄球大的雪球追着陈景深满地跑……

    章娴静忍不住拿出手机发消息:【婷宝,这世界上的男人怎么都这么幼稚?我好烦,跟他们站在一块都好丢脸。】

    四人打了不知多久,最后全都筋疲力尽躺在雪上。

    喻繁喘了一会儿,说:“陈景深,你庆幸吧,上学时没跟我打过雪仗,我那时比现在还厉害。”

    陈景深偏过头去看了眼周围其他人。

    确定没人在看他们这边,陈景深嗯一声:“上学时,也没跟你在冬天接过吻。”“?”

    喻繁还没反应过来,身边人侧过身,手掌托起他的脸,在这被白雪覆满的操场里低头,温柔冰凉地亲了他一下。

    -

    休息完之后,离糖醋排骨出炉还剩大约半小时,他们商量了下,决定去实验楼逛逛,顺便抽烟。

    到了才发现实验楼没了,被改成了教室,里面还有学生在上课。

    他们无处可去,就暂时在实验楼旁的小道呆着。

    王潞安和左宽蹲靠在墙壁上,听着里面的讲课声,莫名有点犯困。

    王潞安:“现在去哪啊?”

    “不知道。”章娴静从兜里拿出刚买的几根棒棒糖糖,扔到他手上,“烟抽不了,先拿这个凑合吧,传过去。”

    陈景深正在回工作上的消息,手臂被人戳了戳,喻繁没什么语气地说:“糖。”

    陈景深伸手去接,东西落在他手里,却是两种触感。

    他一顿,摊开来看,掌心躺着一支草莓棒棒糖,还有一颗干净的白纽扣。

    喻繁t恤衣领没整理好,隐约能看见他襟前缺失的部分。

    他咬着糖棍儿,拽了吧唧地说:“还你一个。”

    陈景深沉默许久,说:“嗯,我会好好挂脖子上的。”

    喻繁嘎吱把糖咬碎,不耐烦地说:“所以我说了,我脖子上那个不是你……”

    “——就是你们翻墙进来的对吧!!!”

    一声熟悉的震天吼,五人肩膀皆一晃,齐刷刷地转头看去。

    还是那身劣质黑色西装,胡庞单手叉腰,肚子看起来比六年前要圆上一圈,皱起脸往他们这一指,“你们几班的!居然敢翻墙!还逃课!反了是吧!通!通!处!分!!!”

    动作比脑子反应快。五人互相看了一眼,站起身来拔腿就跑!

    胡庞愣了一下,当即便追!边追边喊:“等等!不准跑!跑了就是大过!大过!你们知不知道大过的性质!!”

    “真以为你们跑得掉吗?!被我抓到你们死定了!!!”

    “那个学生!是谁!不知道我们学校不允许学生留胡子吗!!还有旁边那个头发怎么这么长?!别跑,我看到你脸了——喻繁???”

    胡庞惊讶地瞪大眼,脚下生风,瞬间跑得更快了。

    实验楼里正在上课的学生听见动静,都忍不住探出脑袋去看,老师们制止不住,干脆也凑了过去。

    他们看见平时稳重严厉的副校长,此刻跑得满脸肉都在抖,前面是五个跟他们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

    胡庞气喘吁吁:“喻繁!我说过!就算是十年后、二十年后,我老了,跑不动了,老年痴呆了,你在我跟前晃一下我还能一眼认出是你!别跑了!我看到你了!”

    “还有王潞安!章娴静!左宽和——”记忆一点点复苏,认出喻繁身边那挺拔的身影,胡庞纳罕,“……景深???”

    风从耳边刮过。王潞安喘着气不明白地问:“不是!我们跑什么啊?胖虎还能处分我们不成?”

    左宽:“不知道啊!”

    冬天的日光温暖地铺在他们脸上。喻繁跑着跑着,手背忽然被碰了一下。

    他回握,抓住了陈景深的手。

    太阳遥不可及,少年一往无前。

    四季轮转,岁月更迭,他们仍旧鲜活热烈。

    他们跑向自由,跑向光。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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