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本以为说出这件事,这人能顾念旧情,放她一马,毕竟那次也算是她救了他。

    可令人意外的是,这句话一出口,她的脖子陡然又被掐住。

    此刻,她算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杀机。与之前那次相比,着实属于小巫见大巫了。

    “是了,上次是他杀了人,无法逃脱,才会挟持人想法子,被我倒霉碰上。这次他在珍大哥哥家的后院,鬼鬼祟祟地不知要做什么坏事,还让我碰上了。这一次两次的,都被我一人撞见,戏文里都说这是要杀人灭口的。”

    “杀人灭口!”想到这里,黛玉一个激灵,竟被激起了斗志,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今日纵然是活不成了,也得看看这人的庐山真面目,做个明白鬼才行。”

    许是这人瞧黛玉是女子,心中有轻视之意。又或许是他没有想到,手下这人临死之前,还想着要看他的脸。总之,他居然真的被她拉下了面罩。

    首先入眼的,是一张俊俏的面容,含着些微错愕。随即这张脸上闪过一丝厉色,窒息感就越来越强烈。

    有那么一瞬间,黛玉甚至觉得自己的肉身已死,只有灵魂还在做些无谓的挣扎。

    绝望之际,她突然想起已故的父亲母亲,又想起荣国府里的外祖母,还有大观园的姐妹们,以及宝玉……

    心神一窒,情不自禁落下两行清泪来。

    那泪有的挂在卷翘的睫毛上,有的沿着腮边流下,如同一颗颗破碎的水晶,砸在面前人的手上。

    而她此时的模样,犹如一枝被风雨打过的芙蓉,又像是街边淋过雨的小猫。脆弱里透着坚韧,狼狈中显出倔强,令人不由自主地软下心肠。

    下一刻,黛玉就觉得脖颈上的压迫感正在慢慢消失。她不由得睁开了眼睛,捕捉到对面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

    新鲜的空气,渐渐渡进胸腔。她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半个字,下次定不饶你。”

    “不会再有下次,以怨报德之人我可不敢再见。”

    劫后余生的愤怒感油然而生,黛玉不禁出言讽刺起来。可这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刚刚濒死的感觉,她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幸好这人听了她的话后,只是冷笑一声,再无其他动作。

    黛玉见他如此,加上刚刚他话中的意思。知道他是要放了自己,便急匆匆按来时的路回去了。

    看到那抹瘦弱的身影彻底不见后,还在原地的人便要离去。

    转过身却发现树下的石头上,铺着一块浅绿的帕子。仔细瞧瞧,与他手上包扎的帕子别无二致,就连针线也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为了不留下有人来过此地的痕迹,他只得上前捡起帕子,囫囵揉成一团,放进怀里。

    那边的黛玉,走到开始有了人烟的地方,方才安下心来,当下便觉得脖颈刺痛。

    她悄悄来到湖边,以水为镜,这才看见左耳下方有数道指印,嘴角也有血迹。

    这副样子,显然不能去人前显露,又是在别府,不辞而别是为无礼。此时别无他法,只能先用帕子遮一遮,又用湖水将嘴巴弄干净。

    待她回到廊下,众人看完戏,已经入席。见黛玉回来,脖颈上围着一圈帕子,纷纷出口关心。

    “林姐姐,你怎么才回来?花洲和紫鹃到处找你都找不到,现在不知去哪找了?你脖子怎么了?为何拿帕子遮着?可是受伤了?”最先瞧见黛玉回来的探春关心到。

    如此黛玉少不得要解释一番,“多谢三妹妹,还有诸位长辈、姐妹们的关心。方才出去在园子里透气,不料那里有许多蚊虫,脖子上被叮咬了好几处,幸好我身上带着药,已经自己涂了。只是这药味道大的很,只能用帕子来挡一挡,省的熏到你们。”

    众人见她如此说,这才放下心来。王熙凤在一旁听到了,又打发下人去寻花洲她们。

    在席间略坐了一会,花洲和紫鹃回来后,黛玉便向尤氏请辞,表明自己身子不适,要回去歇息。

    今日宁府本就忙乱不堪,尤氏也没功夫细问,只客套几句,便叫丫头包了几味药材,放她回去了。

    黛玉脖子上的伤,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自己贴身的丫头。

    只是这事给花洲和雪雁说,到是容易的很,毕竟清河渡口的事她们也参与过。

    唯有紫鹃,黛玉一路都在纠结,到底该不该给她说。

    如果不说,这几天也没什么好理由,把她支离身边。若是说了,难保她不会把这事说给贾母。

    毕竟紫鹃是贾府的家生子,又是从贾母房里出来的,有些事情她也身不由己。

    待看到潇湘馆三个大字时,黛玉心里终于有了决断。

    自她六岁进贾府,就是紫鹃陪在她身边。她对她的好,早已超出主仆范围。

    一方面纵然有贾母的命令,另一方面她自然也是有真心实意的。

    那些花洲不在的日子里,紫鹃和雪雁,就是黛玉在这贾府里同甘共苦的伙伴。

    后来花洲来了,黛玉感念花洲是她父亲母亲生前的丫头,对她颇为依赖。此时,紫鹃到退了一射之地。

    然而她却没有丝毫不满,对待黛玉还是一如既往。对花洲也没有敌意,还主动与她交好。这才让黛玉身边的丫头们,都一团和气。

    所以,黛玉决定还是相信紫鹃一回。这一次若是她错信了她,她们的主仆情谊也就到此为止。

    三人刚进小厅,紫鹃就一边紧闭门窗,一边悄声问道:“姑娘的脖子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花洲也跟着用眼神询问。

    因黛玉打定主意要试探紫鹃,便直接摘下帕子,将脖子展示给她们看。

    只见细白的颈项上,有几道触目惊心的指痕。那些伤痕泛着青紫,显而易见,下手者用了多大的力气。

    “这是怎么了?脖子怎么弄成这样?”看到那些明晃晃的青紫,紫鹃和花洲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仔细查看。

    待确定只是些瘀痕,旁的再无大碍后,两人这才放下一半的心。

    “姑娘这是怎么弄的?是哪个杀千刀的这样狠心?”

    俩个丫头问了半天,黛玉都不说话,只对着镜子看着脖子上的伤痕。

    “姑娘就当可怜可怜紫鹃,给奴婢说说这伤是怎么回事?好让紫鹃想法子解决啊。”

    紫鹃这样说话,显然是着急狠了。既然已经决定告诉她,黛玉便不再隐瞒。

    将那次回京路上遇到的事,并今日宁府会芳园又遇到那人的事,全都说了。

    “姑娘怎么不早说?平白无故受这些伤害,应当去求老太太给姑娘做主的,咱们府上找个人还是容易的。”

    果然知道事情的始末后,紫鹃的第一想法就是告诉贾母。

    黛玉只好先向花洲使了个眼色。花洲立马上前道:“紫鹃你好糊涂,姑娘是名门闺秀,那人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山野村夫?若是说给老太太,让府上四处宣扬着找人,姑娘还活不活了?”

    “山野村夫?”听到花洲的话,回想着今日看到的面孔,到让黛玉觉得有些好笑。那人虽说是个心狠手辣的冰块,可怎么也和山野村夫联系不上。

    花洲的一席话,让紫鹃明白过来。“这倒也是,口舌是非最是要不得,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名声毁于流言呢。”

    “可这回若是忍了,那人再来纠缠,又怎生是好?”正拿热帕子给黛玉敷脖子的紫鹃,想到这里更加担忧起来。

    “不会的,这两回应该是巧合碰到,并不是那人故意来找。今后咱们再别独自出去就行,谅他也不敢来府上惊扰。”接过花洲端来的热茶,黛玉饮了一口,这才将心底剩余的慌张打散。

    “那人在珍大哥哥家里,鬼鬼祟祟地不知要做什么?咱们直接当作不知道也不好。这样吧,紫鹃你晚些时候,去宁府找尤大嫂子,说我的帕子在天香楼附近不见了。若是他们肯上心帮我找的话,应当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吩咐完一些琐事,等花洲给她上完药后,黛玉就去卧床歇息了。

    她脖子上的伤,这几天必然不能见人。如今也只能让紫鹃去贾母那解释一下,免了这几日的请安。

    晚间,紫鹃先找到尤氏,说了黛玉丢帕子的事。可那尤氏只是歪在榻上,敷衍了几句,并没有吩咐人去找帕子。

    紫鹃也没强求,毕竟说是找帕子,其实也是为了他们宁府着想。现在自家姑娘已经仁至义尽,旁的她们也管不上。

    从宁府回来,她也没回潇湘馆,而是直接去了贾母的院子。

    今日贾母未去宁府参宴,紫鹃去时,邢、王夫人和几位姑娘并宝玉,都在贾母处逗乐。

    “给老太太请安,二位太太安,几位姑娘、宝二爷安。”

    在一片花团锦簇中,紫鹃这个下人在其中甚是突兀。她的一声请安,让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林丫头自己怎么没来?到让你这个丫头来了?”贾母靠在榻上笑问道。

    “回老太太的话,我们姑娘今日在宁府园子里,被蚊虫叮咬,脖子上、脸上起了几个大包,这会子才涂了药睡下。”

    紫鹃话音还未落,宝玉便插言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哪里来的蚊虫?林妹妹可还好?可找大夫来瞧了?赶明儿我必定叫珍大哥哥,好好弄弄他们家园子。”

    “还有林妹妹怎么睡得这般早?一会我还想去看她呢。”

    他问的这般着急仔细,显然已经忘了,这会自己和黛玉吵架还未和好。

    “二哥哥别急,今日宴席上,我看见林姐姐用帕子包着脖子,那时已经涂了药。想来她是怕那些个红疙瘩,有碍观瞻,这才不肯出来的。”

    一旁的探春,适时出来给紫鹃解围。总归紫鹃是黛玉的贴身丫头,她可不能将自家姑娘的情况,事无巨细地告诉宝玉。

    谁知王夫人却在这时候说话了。“大姑娘也太小心了,不过是几只蚊虫,这夏日里被叮咬几口,也是常有的事,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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