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罕悄然掀了帘子,皎洁的月光跳进帐内,落在姜玥安静乖巧的睡颜之上。
厄罕借着月光打量她,他总觉着,在她看似乖巧柔弱的面容之下,还有一身叛逆的反骨。
倒是与画上那人给他的感觉像极了。
厄罕微微皱眉,忽然便想起了今日相处的姜姝。
姜姝虽冷,却少了些傲气,那即便只是画像也令人甘愿臣服的气势也荡然无存。
是她前世今生记忆混淆的缘故?
人的性子大多都受境遇影响,此生境遇不同,自然性情也会有所改变。
厄罕如是想,却微微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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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天暗了又明。
姜玥早早便起来替厄罕端水更衣。
好在前世也曾服侍过萧衍,倒也不算手忙脚乱。
厄罕瞧着低眉顺眼为自己系扣子的姜玥,“待会随我去马厩。”
姜玥垂眼,“是。”
马厩里的战马匹匹健硕,厄罕在里头挑了又挑,总算是选出了五匹马,他指着面前这五匹马问姜玥:“哪匹更好看些?”
姜玥一一瞧了过去,前四匹黑马威风得很,适合男子,只有最后一匹娇小些,赤色的鬃毛飘逸发亮,倒是十分漂亮。
“回王子的话,最后一匹更为好看。”
厄罕颔首,深以为然,“那就这匹了。”
他摸了摸那匹赤马,忽然问道:“可会骑马?”
姜玥一愣,“倒是学过些,只是不精。”
“本想让你试试此马,但你既不精于此道,便罢了吧。毕竟这马虽娇小了些,但也是军马,性子还是烈了些。”
厄罕将手负在身后,朝姜玥笑道:“改日送你匹温顺的。”
他挑着眉笑,笑里藏了些痞气。
姜玥一愣,故作欢喜道:“多谢王子。”
厄罕颔首,吩咐马吏照看好此马后,道:“走吧。”
“是。”
姜玥随着厄罕走回营帐,见过处军马悠闲,并不十分戒备,倒不像是来开战的。
姜玥心底生了疑窦,正思索间,前头的厄罕却止住了步伐,姜玥险些撞了上去。
所幸及时控制住了身子,姜玥从厄罕身后探头看去,顺着厄罕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两人。
姜玥纵使再镇定,也忍不住惊诧。
前头其中一人是陆沉青,而陆沉青对面那人竟是姜姝!
姜玥将头缩了回来,躲在厄罕身后。
姜姝怎会在此?难不成她失踪到了哈鞑?
厄罕瞧着陆沉青,眼中也有些许惊诧,陆沉青一直被关押在东大营,萨仁担心他整出什么幺蛾子,从来不将他放出,今日怎地会在外头?
“殷姑娘怎地在这站着?”
姜姝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她立刻镇定下来,“居澜邀我去营帐,恰巧碰见陆大人。”
厄罕微愣,“是了,险些忘了,你们曾同朝为官,相识也是正常。”
一旁的陆沉青微微眯了眼,意味不明地反问道:“殷姑娘?”
姜姝心虚垂了眼,倏忽又抬眼,骤然抽去厄罕腰间的弯刀,架在陆沉青脖颈旁。
“殷姑娘!”
厄罕出声制止,而姜姝眼色愈加狠厉,“我与苏聿有血海深仇,而他乃苏聿之侄,该死!”
厄罕微皱眉,“萨仁囚了陆沉青半月未杀他,定是有萨仁的缘由,不如先问过萨仁。”
“问?”姜姝扬了下颚,斜了厄罕一眼,“我做事,何须同她商量?”
厄罕的眸色瞬间沉了下来,陆沉青看在眼中,不紧不慢道:“姜修撰真是好本事,失踪不过一月,便成了九州之后的红娘子都得听命的人物。”
姜姝顿觉自己演得过火,但如今骑虎难下,她绝不能露怯。
她冷笑一声,“你在挑拨离间?”
陆沉青淡然道:“实话罢了。”
“姑娘。”
红娘子人未到,声先到。
她轻扫了几眼,将眼前局势尽收入眼底。
她柔声道:“我知姑娘极厌苏聿,苏聿该死,但如今两军交战,陆沉青为大徽副左都御史,又是苏聿之侄,留着他必有用处,日后哈鞑入主中原,定令苏聿五马分尸!”
姜姝闻言,面色演着不悦,却顺着红娘子的话下了台阶,她松了弯刀,“嗯。”
红娘子接过姜姝手中的刀,递回给厄罕。
而姜姝面色不愉,径直便离开了,红娘子吩咐人将陆沉青带下去后,即刻跟上姜姝。
厄罕眼瞧着红娘子姿态低顺地迟了半步跟在姜姝身后,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陆沉青亦看了眼离开的二人,压下眼底的疑窦随着士兵离开了。
“王子!”
熟悉的声音传来,陆沉青骤然回首,只见姜玥怀里抱了只灰扑扑地猫,正站在不远处笑靥如花地看着厄罕。
厄罕亦看向她,甚至看着有些失了神。
陆沉青的眸色顿时暗了下来,身旁的士兵催促着他,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士兵,士兵顿觉冰寒加身,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陆沉青没再瞧那二人一眼,径直往东大营去了。
而那头姜玥正欢喜地对厄罕道:“瞧,这有只猫!”
微风轻抚,厄罕心头的不悦仿佛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他微勾了唇,“哪来的猫?”
姜玥脆生生道:“捡的!”
厄罕被她逗笑,朝她招了招手。
姜玥立刻雀跃地朝他走去,却在即将靠近时,那猫瞬间从她怀中跳了出去,没入草丛中消失不见了。
“呀!”姜玥微惊之后,立即便笑了,揶揄道:“那猫定是畏惧王子的威严,不敢与王子亲近。”
厄罕挑眉,“你好大的胆子,敢编排本王子。”
姜玥吐了吐舌头,眉眼生动,“玥儿不敢。”
厄罕瞧着她晶亮的双眸,那些许的失落也莫名散去。
既然画中人不似梦中人,那便罢了吧,他堂堂哈鞑王子何必将就?
无须将就。
——
“王后,大徽北境军有使者在外求见。”
白日不遣人来,偏要夜里才来?
红娘子神色不变,待饮尽杯中羊奶之后,方道:“让他进来。”
“是!”
——
月隐入云层,不见光影。
营帐旁虫声微鸣,姜玥趁着厄罕沐浴,这才悄悄地溜出来。
这两日她有意无意地探查军营,发现东大营和西大营都各有一处有重兵把守,今日见陆沉青往东大营去了,想必他就被关押在东大营。
只是她该如何混进去?
正当姜玥沉思之时,忽然瞧见有士兵引着穿了一身黑长袍的男子入了红娘子的营帐,那一身服饰虽瞧不清面容,却的的确确是大徽服饰。
大徽出了叛徒?
姜玥回过神,不再多想。
如今当务之急是救出陆沉青,其余的事日后再查便是。
姜玥瞧着红娘子的营帐,心里生了个大胆的想法。
此时红娘子召见黑袍男子,定然分身乏术,若她……
姜玥计从心生,一路悄然地到了营帐后方,将杆子上晾着的红娘子的服饰扯了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又盘了发髻,用红纱遮了脸。
如今夜色朦胧,门口士兵想必是瞧不清的。
只是她并不知红娘子的声音如何,只能扮做嗓子哑,蒙混过去试试。
姜玥直了身躯,步履不急不缓地走到东大营。
东大营的士兵一见姜玥的模样,立刻行了礼,“王后!”
姜玥咳了两声,含糊地应道:“嗯。”
之后便有士兵为她掀了帘子,姜玥泰然自若地进了营帐。
撑到身后帘子落下,姜玥才缓缓地吐了口气。
陆沉青此时还未就寝,倚在榻上看书,却忽闻账外士兵的声音,这才披了衣裳,站起身来。
“王后?”
许是许久未曾听见陆沉青的声音,姜玥竟有些热泪盈眶。
她解下面上红纱,红着眼眶揶揄道:“许久未见,大人便不认得我了?”
陆沉青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
忽然,他疾步朝姜玥走去,又猛地顿住,气恼道:“为何来此?你不要命了?”
姜玥听了这声斥责,眼中泪水涟涟,她委屈地扁了嘴,哽咽道:“我想大人了。”
陆沉青终于克制不住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姜玥亦紧紧回抱他,她红着眼揶揄道:“下官可还是闺中女子,大人抱我这样紧,可是要负责的。”
听着姜玥久违的不正经之言,陆沉青竟有些恍如隔世,如梦一般。
他收拢手臂,将脑袋埋在她的脖颈处,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好。”
姜玥愣了愣,“什么?”
“若我们能活着出去,我便许你比翼连理,白首之约,与你长长久久,恩爱不疑。”
姜玥闻言,眼睫颤了又颤,她轻轻靠在陆沉青肩上,亦郑重答道:“好。”
陆沉青未再回应,只是拥着她,仿佛千言万语都尽在不言之中。
帐内烛火正盛,两人相拥的身影清晰地映在帐上,落入帐外厄罕的眼中。
厄罕沉了眉眼,忽而又笑了起来,径直朝两人的营帐去了。
——
在军营正中的营帐上,有几重人影印着。
红娘子开门见山地问道:“使者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使者不紧不慢地将头上的风帽放了下来,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容来,他眼角下的泪痣衬着烛光红得发亮。
红娘子微诧片刻,便立即恢复平静,“没想到竟是燕王殿下亲自前来。”
“既是要合作,那便要有合作的诚意不是?”
萧宴勾了嘴角,“不知王后以为姜姝那份大礼如何?”
红娘子眼神一变,“人是你送来的?”
萧宴体贴道:“王后与明德皇后许久未见,本王还特地多送来几日,让王后和明德皇后能多叙旧几日呢。”
红娘子的眼神不再平和,反而带了几分尖刀似的锐利,“你想与我做什么交易?”
萧宴笑道:“本王就喜欢同王后这样的聪明人合作。”
“燕王废话未免有些多了。”
红娘子毫不客气的话语令萧宴微微不悦,他微眯双眼,嘴角的笑意渐冷,“本王要九州助我夺位。”
红娘子冷笑道:“凭什么?”
“就凭王后想杀苏聿,就凭本王手中,”萧宴语气渐厉,“捏了姜姝的命。”
红娘子眸色渐寒,萧宴亦不避不让,“想必王后定是不想令起死回生的恩人再次丧命吧?”
“况且萧凤溟的皇位是如何踩着明德皇后的尸体登上的,王后也很清楚吧,难道你就希望萧凤溟的子孙坐着皇位千秋万代吗?”
萧宴的语气多了几分不明的怨毒,“若是换了我,定要所有人为她陪葬!”
红娘子闻声,心口一颤。
萧宴转身侧向红娘子,脸上半明半暗,他森然反问道:“王后以为呢?”
红娘子抬眼看向萧宴,他阴鸷的神情隐在烛光之后,令人心底生寒。
这人简直像个疯子。
红娘子垂了眼,“你想我如何助你?”
——
“拜见二王子!”
姜玥骤然抬眼与陆沉青对视,厄罕怎么会来?
陆沉青抓住姜玥的手,迅速镇定下来,拉着姜玥到了一旁放着衣物的箱子,“藏在这。”
里头依旧毫无动静,厄罕冷着眼,不紧不慢地掀了帘子,恰见陆沉青正倚在榻上看书。
“陆大人悠闲得紧,倒是一点都不像是被囚禁。”
陆沉青端了案上的茶,抿了一口,“确是惬意。”
厄罕冷笑一声,“是啊,还能夜会佳人,倒真真是惬意得紧。”
陆沉青微皱眉,不冷不热道:“大徽重礼,夜会佳人怕是你们哈鞑做得多。”
“哦?对于本王子而言,夜会佳人是不曾,夜寻佳人今个儿也是头一遭。”
厄罕眸光骤然一利,“还不滚出来!等我亲自抓你吗?”
账内依旧毫无动静。
厄罕已失了耐心,抽了腰间的弯刀,走向陆沉青。
他森然道:“再不出来,我就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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