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姚夏之约好时间地点, 沈昱与他见了一面。
姚夏之连连道歉,内疚得不行。沈昱只说没关系,同时暗示家里确实已经有了安排, 虽然无意张扬,但也不是什么绝密的事, 叫姚夏之不用放在心上。
正如沈昱所料,姚夏之果然不会多嘴追问那个安排到底是什么安排, 自顾自地脑补道——沈昱果然定亲了, 这门亲事定得很低调, 但也不怕叫人知道。
难得能和沈昱单独相处,姚夏之抓住机会向他请教了学问。
等到两人就一个论题探讨得差不多了, 忽然听到旁边那桌新来的客人大声聊着山来居中的山野子新作。因两桌之间隔着高大的屏风, 姚夏之和沈昱只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却看不到他们的脸。而听他们的聊天内容, 那一桌上应该都是颜楚音的那群出自宗室的小弟们。这群宗室纨绔们好像也无意遮掩身份。
“要不然我们作弊吧,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拿到那副画啊!”
“那我偷偷地找几个有学问的人去写诗参评?”
“反正别叫我写, 我真的写不出来了啊!一个字都挤不出来了!”
“别张口闭口作弊的, 没得堕了我们的身份!我们只是花银子去找才子定制诗词而已, 然后帮他们送去山来居参评,等评上了, 才名还是他们自己的,我们只需拿走那副画。这可不叫作弊啊, 我们又没拿他们的诗署自己的名!”
“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作弊那种没品的事,我们才不屑去做。”
……
一群纨绔们惦记着怎么把那副画弄到手, 好送给新乐侯去讨他的欢心。而他们想出来的这个方法其实是可行的。因为最近跑去山来居作诗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们中有很多都没亲临现场, 只是托小厮把自己的诗作送来并当众诵读。
因为传说中的画中人就是沈昱, 听着宗室纨绔们对那副画志在必得,姚夏之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但见沈昱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姚夏之心里的尴尬就渐渐散了。咳,其实他已经去山来居凑过热闹了,还做了一首被评为上等的诗。
山野子很会运作。都说他在新作《鹿鸣》中画了最年轻的解元沈昱,但其实正经看过这幅画的人并不多。画被放在山来居的二楼。而二楼不待客。想看画可以,先在一楼作诗,做出了上等的诗,才可以上二楼看画。宗室纨绔努力做出来的打油诗自然评不了上等,因此二楼都没能上去,更别提把画带走了。
姚夏之上二楼看过画,小声说:“流言不可信。《鹿鸣》画的是鹿鸣宴全景,居正中的确实是一风度翩翩的年轻学子,但那人手持文扇且扇子半开,根本看不清全脸。我觉得与沈兄并不十分相像。但要说完全不像,一身气度又隐约有点像。”说白了,山野子完全就是在“蹭”沈昱的名气,没敢真拿沈昱入画。
但这一波确实是被山野子“蹭”到了啊!
沈昱心里一动,面上不露声色地问:“那画……到底是怎么一个卖法?”
姚夏之说:“就是写诗。写出来的诗会被当庭念诵,能叫半数人叫好的就是上等的诗,写了上等诗的人可以去二楼看画;能叫大多数人叫好的就是上上等的诗,上上等的诗会被誊抄到墙上,之后看哪首诗票数多……多者得画。”
沈昱:“……”
到底是谁给了颜楚音勇气,让他敢于在众人面前念打油诗?
音奴就这么想要那副画吗?
咳,其实颜楚音没亲自念,小侯爷要有小侯爷的排场嘛,都是小弟上的。小弟们呢,一个个还都抢着上,十分珍惜他们共同想出来的那些通顺的诗句。
可惜世人大都欣赏不来他们的通顺句子啊!明明那么通顺!
与姚夏之分开后,沈昱回家在书房里关了一个时辰。等他离开书房时,就见他拿出几张墨迹才干的纸,递给书童双喜:“你去山来居……等等,你不要亲自去。乔装一下身份,找几个陌生的跑腿儿,分别把这些诗送去山来居。”
诗是沈昱刚写的,但都没有署他的名。
一首诗一个化名,还都是什么草木居士、星洲客之类的大俗名。
之所以偷偷写诗,是觉得颜楚音和他那帮小弟太不容易,想帮颜楚音把画拿到手。但作为流言中的画中人,他要是用本名写诗……就会显得很奇怪啊!
就连吩咐双喜去做事的时候,沈昱心中都隐隐觉得有几分尴尬。好在双喜绝对不会取笑主子,主子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没叫沈昱的尴尬持续加深。
等到傍晚,在外头跑了大半天的双喜回来了。沈昱问:“诗怎么样?”
“挺受欢迎的。每首诗都能引得大家交口称赞。”双喜老老实实地说。
“那画……”
双喜摇头:“但是诗只有上等,还够不上上上等的标准,没能被誊抄到墙上去。”只有上上等的被抄到墙上去的诗才能进入最终评选,参与画的争夺。
沈昱:“……”
不是沈昱自负,但这太不可思议了。他的精心之作,为了不叫人联想到诗是他本人所写的,他努力变化了风格,每首诗的风格都不一样,但不管风格怎么变,诗的主题都是鲜明的,立意都是深远的,词句都是优美的,用典都是巧妙的……其中一首诗紧扣着“鹿鸣宴”这个主题,描写了当朝朝廷求贤若渴的姿态,憧憬了天下归心的盛景。又有一首是以参加鹿鸣宴的读书人的身份写的,抒发自己胸中的意气,是一首立志诗。还有一首是以景述情,从秋日入手……
沈昱真心觉得自己这几首诗写得都不错,没有差的,结果竟然连一首上上等的都没有?山野子的画就这么难抢吗?竞争竟然这么激烈的吗?多少读书人都跑去山来居写诗了?沈昱问:“那墙上有几首了?你抄录了吗?给我看看。”
双喜还真抄了,从袖子里拿出纸递给沈昱。
沈昱看了第一首,脸上的表情就消失了。
再看一首,眼睛渐渐发直了。
再看一首……
双喜心疼地说:“不是您写得不好,而是他们偏爱这种啊,只有写这种诗才容易被评做上上等……”如果公子你实在想要那副画,要不然咱们也试试?
山来居中最受欢迎的是什么诗呢?
情诗!闺怨诗!
只要你写画中人是如何如何可爱,我多么多么心向往之,基本上就稳了。而要是写了我多么多么心向往之,但我辗转反侧求而不得,那更是稳上加稳!
双喜还探听到了别的消息:“这几日往山来居送诗的人越来越多了,但他们都是派家里的小厮去送的。一般这种的,诗词的作者基本上就是女眷了。”
女眷不好大张旗鼓地自己出门去“抢”一幅画了男人的人物画,只能派家里小厮出面。也是因为这样,山来居的评选已经被她们定下了基本调子,谁的诗更缠绵悱恻,谁的诗更幽怨,字里行间缀满千千结,那诗就能被评为上上等。
其他类型的诗写得再好,也只能是上等。
沈昱目光幽幽地看着双喜。
双喜用力点点头:“真的,不骗你!”
沈昱:“……”
这绝对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沈昱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一天,他要写幽怨诗,幽怨的对象还是自己!这个事情一旦传出去……不行,绝对不能传出去。
大约半个月后,沈昱成功拿到了《鹿鸣》。
不容易啊,这幅画终于拿到手了!没有被别人拿去。
但沈昱举着这幅画,又有了新的烦恼。
这幅画是颜楚音想要的,但是到底要不要送去给他呢?沈昱自己留着肯定没用,山野子虽然擅长刻画人物,但他的整体风格并不是沈昱喜欢的。再说,这《鹿鸣》虽然说是一幅群像画,最中间的人物偏带着他的几分神韵,他留这样一幅画在书房里做什么?他又不是那等沉迷于自我欣赏的人!但如果把画送去给颜楚音,叫音奴知道这幅画竟然在他手里……沈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双喜幽幽地说:“还好我那日做了伪装,又特意找了陌生的跑腿儿,没有亲自去送诗作。如今满城都在找‘梅中仙’姑娘……太可怕了……”书童跟着沈昱这么多年,自觉学到了很多东西,怎么也能学到几分冷静,但……冷静不了!
为什么事情发展成了这样!
梅中仙的那首诗写得太好了,字字透着深情,句句写着真心。大家看过那首诗后,都有一种感觉,要是不把画给了梅中仙,这位仙子只怕要泪尽而亡。
山野子更是放出话来,世间的情深若有三千,梅中仙独占了两千八!
读书人一边反复吟诵那首诗。这梅中仙此前没传出什么名声,京城中许多知名的才女,她们的风格都与这首诗不符……她唯一的作品就写在山来居的墙上。这就像是什么?就好像是她的绝唱一样!是她用尽一切写就的!她就像她的化名梅中仙一样,只在静处悄悄开放,人们在漫天雪花中寻不到她的踪迹,只能嗅到几缕幽香。经过读书人的过分解读,这种诗更添了一份凄美的意味。
读书人们推崇梅中仙的才华,也推崇她的情深。
被梅中仙深爱着的那个年轻解元……他该有多幸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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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昱:……
并不是很想要这一份幸运。
好了,现在这幅该死的画到底要怎么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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