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隔着屏风, 陪着颜楚音沐浴。
被蛇咬过的那条腿涂了膏药不能见水,就用油皮纸包着。
热水叫人放松。颜楚音已经把头发打理好了,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身后, 一边在水中舒缓身体,一边看着沈昱落在屏风上的影子闷声说:“你是不是傻。”
“我傻?”沈昱笑着问。
“你不傻么?要是跟着中毒了怎么办?”颜楚音只觉得心情复杂。他不知道在那么危机的关头, 沈昱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一点都没有顾及自身的安危。
就因为我和沈昱是朋友?所以他竟如此待我?
颜楚音觉得沈昱太傻了:施钺当年不也是沈昱的朋友吗?沈昱就不怕我日后如同施钺一样背叛他?当然, 我肯定不会变成施钺, 也肯定不会背叛沈昱!
颜楚音的心顿时酸酸软软、柔成了一片。
沈昱怎么能这么好!这么好!这么好!
沈昱很能把握颜楚音的情绪, 他知道这个时候只要说一些好听的话,便可抓住机会哄得颜楚音死心塌地。但正因为清楚这点, 他反而不愿意那么做了。
沈昱故意说:“若不是为了我, 你这会儿应该待在内庄清竹苑, 那里守卫森严, 绝无可能会遇到蛇。”颜楚音搬到了外庄, 这才给了幕后人可乘之机, “你之所以会遇到危险, 我也有几分责任, 我只是想要弥补自己的过失而已。”
颜楚音听了这话,真是要气死了:“你有什么责任?难道不是我竭力邀请你来别墅山庄度夏的吗?难道不是我各种挽留才叫你和我同住的吗?我被蛇咬了, 别说那是无毒的,就算是有毒的, 就算我死这里了,你能有什么责任?”
颜楚音踩着小脚凳从浴桶里爬出来, 胡乱套了一件衣服在身上, 随意用腰带简单地扎了下, 就气势汹汹地绕过屏风, 走到沈昱面前。他瞪着沈昱说:“只许你对我好,却不许我对你好,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能对你好吗?”明明是你不顾一切救了我,却不想叫我承你恩情,你是不是傻啊!你真是太傻了!
沈昱愕然。
因为颜楚音又哭了。没有哭声,只眼泪夺目而出。
颜楚音虽被养得娇气,但他性情并不娇弱,很少会落眼泪。可今天却在沈昱面前哭两回了。一回是因为被蛇咬了,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回就是这次。
沈昱叹了一声,将颜楚音搂进怀里:“我知你爱憎分明。为你吸/毒时,我没想太多,后来知道那蛇无毒,便彻底松了口气。你我还如以前那样相处?”他无意挟恩求报,也不想颜楚音时刻惦记恩情。他们之间应该始终是纯粹的。
颜楚音埋在沈昱怀里,用力吸一口,只有清清淡淡的皂角的味道。
“我没有拦住你为我吸/毒,”颜楚音语气坚定地说,“所以你也不能拦着我对你好。我要对你特别特别好……特别特别特别好!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好!”
层层递增的“特别”,足以证明颜楚音的决心。
两人在屋子里磨蹭久了,屋外长辈见不到颜楚音,都等得有些心急,平国公忍不住敲门问好了没。颜楚音这才从沈昱怀中钻出来。他身上只批了一件外袍,只靠腰带虚虚掩着,两片衣领什么都挡不住。沈昱低头便看到一片玉色。
沈昱赶紧帮着颜楚音把衣服拢好。
见颜楚音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沈昱又四下张望,打算找块干净的帕子帮他擦擦。颜楚音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抓住沈昱的手,急急地追问:“发带呢?”
“发带?什么发带?”
“就是你那根啊,绑我小腿上的……”颜楚音着急地说。那发带本来一直在颜楚音小腿上绑着,后来太医来了,通过诊脉确定颜楚音没中毒,大家就把发带解了。但当时颜楚音还没从惊吓里彻底恢复过来,所以一时间没顾上那个。
他这会儿才终于想了起来!
在颜楚音心里,这发带已经不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发带了!
沈昱却也没注意过这个。见他披头散发的,早有机灵的仆人拿了新的发带过来叫他用。绑颜楚音小腿的那条,沾了一点点血迹,说不定已经被人丢了。
颜楚音急得不行,跑到门边说:“爹!叫他们把发带给我找回来!”
守在门边的平国公:“……”
“就是之前沈昱帮我绑小腿的那条!千万别丢了!我要留着用的!”若是颜楚音这时衣服穿好了,肯定就亲自跑去找发带了,“一定一定帮我找回来啊!”
发带没有丢,但确实被仆人收拾起来了。平国公举着发带看了两眼。
沈家没有女眷帮着做针线活,沈昱又是一个不爱奢靡的,这条发带其实是沈昱在铺子里随便买的普通货,当时一连买了好多条,买回家后,为了防止和同窗的发带弄错,也防止日后别人买同样的发带陷害他(经过情信一案后,沈昱不得不在这方面更注意了),便请家里的帮佣大娘在隐秘处绣了一个沈字。
只看发带本身,自然不是什么珍贵之物。
颜楚音对它如此重视,显然不是冲着发带去的,而是冲着它的主人去的。
等颜楚音穿好衣服走出来时,长辈们将他好一番打量,又有太医保证说新乐侯健康无碍,长辈们才慢慢放下心来。但这一处宅院却不好再住了。那些蛇看似都被抓起来了,但万一还有漏网之鱼呢?而且宅院中今日被人放了蛇,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又出现什么?皇上直接说,叫颜楚音搬去他那里,与他同住。
皇上身边自然最安全不过了!
要是没有沈昱,颜楚音肯定就答应了!他最喜欢皇舅舅,又能陪在皇舅舅身边尽孝心,又能跟着皇舅舅学东西,多好!但想着沈昱,他只能摇头:“我还是搬去与我爹娘同住吧。”那是属于平国公府的宅子,沈昱自然能一起去。
皇上还想说什么,景福长公主笑着说:“皇兄难道还没有看明白吗?音奴现在离不得沈昱,就让他们搬去我那里吧!我是他娘,还能亏着他?”因着还有公主娘娘在,无论是皇上身边,还是清竹苑,都不是沈昱可以常住的地方。
景福长公主又看向沈昱,竟是朝他行了一个谢礼。沈昱连忙避过不受。
长公主说:“好孩子,这次多亏你了。音奴离不得你,只能委屈你搬去与我们同住了。”这话分明就是抬高了沈昱,身为长公主却毫无咄咄逼人之态。
沈昱自然二话不说应下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平国公府的宅子比这边的大,有好几处院子。长公主叫人收拾了一处,让颜楚音和沈昱同住一屋。长公主自觉体贴,她从双寿口中得知,颜楚音已经拉着沈昱抵足而眠了一回,说明两个孩子关系好,并不排斥住一起。现在音奴受了惊吓越发离不得沈昱,于是就安排他们俩继续住一起了。
她却不知道,要是由着颜楚音自己选,他肯定要和沈昱分开睡啊!同住一个院子就很好了,同住一张床真的不敢啊!他不想一大早又在沈昱身上蹭啊!
颜楚音知道自己是被人害了,还觉得六皇子有重大嫌疑,但长辈们叫他喝了安神药好好休息。知道长辈肯定会帮他查明真相,他也就乖乖地休息去了。
见长公主什么都安排好了,颜楚音自然不能跳出来说:“不行!我不要和沈昱一起睡!”他这时还不知道沈昱其实什么都知道,以为沈昱对晨间之事一无所知。因此,在他看来,他要是这么说了,万一叫人以为他嫌弃沈昱,尤其是沈昱,万一沈昱以为自己被嫌弃了,岂不是让沈昱伤心?这事决不能做啊!
颜楚音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提醒着自己,晚上得认真睡觉!
好在许是安神药起了作用,这天晚上颜楚音睡得很老实。
沈昱和颜楚音同样的待遇,也被灌了一碗安神汤下去。这种汤既能安神又能养生,常年喝着都有益处,虽然沈昱自觉无事,但毕竟亲自打死了一条蛇,长辈们唯恐他夜半梦到那条死蛇,为他安排了安神汤,他也就受了这份心意。
那条找回来的发带,颜楚音叫人仔细清洗了——小侯爷原话是叫他们千万要小心搓洗,别用太大的劲儿——这种天气晾一晚上就能干。第二天睡到天光大亮,颜楚音起床后,神采奕奕地吩咐双寿:“今天就用那根发带帮我束发。”
双寿大约猜到了颜楚音的心思,那条发带就放在手边呢。
明明是最普通的布艺、最简单的针线,万万配不上颜楚音的身价,但颜楚音高兴得不行。双寿帮他束发时,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转着角度欣赏。
“好看吗?”颜楚音问。
沈昱盯着颜楚音的脸,下意识说:“好看。”
颜楚音美滋滋地晃着脑袋:“我也这么觉得!”
沈昱恍惚了一下才注意到发带,忙问:“这是……”
“你给了我就是我的了!”颜楚音机警地说,“我以后都要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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