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在东留园里放飞自我,  而颜楚音正在一群大佬面前老实装乖。

    休沐日,沈丞相约了三五个老友品茗下棋。沈昱乐意孝顺老人,主动提出陪祖父一起去。结果在半道上,  沈昱身体里忽然换了人,把颜楚音换过来了。

    颜楚音不得不帮着沈昱孝顺老人。

    相约的地方在京城内的一个小道观里。城内寸土寸金,  道观自然不能造得很大,四四方方的,  十几步就能从道观的这头走到那头。观主是沈丞相的好友之一,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尚书、一个大理寺卿、一个常被皇上宣召的老翰林。

    观主已经准备了好茶。茶桌旁点着炉子,  水壶口升起袅袅热气。

    颜楚音自我感觉已经很老实了——他不能在这群成精的老大人们面前崩掉沈昱的人设——但别人看他都觉得稀奇。只见颜楚音很自然地拉出椅子,扶着老丞相稳当坐下,  然后扫了眼桌上的糕点,  精准地挑出一样用山药和红薯做的糕点,  挪到丞相面前,  乖巧道:“爷爷,  喝茶之前先吃两口糕点,  对肠胃好。”

    越是好的茶叶,  品起来越容易觉得腹中饥饿。

    像丞相这种上了年纪的,  喝茶时若是不注意,容易心慌乏力。但同样的,  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不该去食用太过甜腻的点心,这对于养生是不利的。山药红薯糕便是正好,  既能垫垫肚子,又没那么甜。而山药本身还有健脾养胃之效。

    颜楚音其实不太懂医理,  但食物的相生相克还是知道的,  且知道什么状态下应该吃一些什么东西,  才能对身体好。古语有言,  为人子女者不知医,谓不孝。颜楚音时常孝顺太后,知道该如何照顾老人家,大方向上肯定不会有错。

    沈丞相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份糕点。

    颜楚音转头看了看观主拿出来的茶叶。竟是上好的乌龙茶!

    乌龙茶劲更足!

    喝茶前更应该垫垫肚子!

    见丞相迟迟未动,颜楚音干脆右手使筷子夹起一份糕点,用左手托着,送到丞相嘴边:“爷爷,知道您不爱吃糕点,但这个味道不错的。您就试试吧!”

    他在宫里劝太后吃药时也是这个口气。太后毕竟上了年纪,太医平日里会帮着开一些补药。太后不爱喝那个。尤其当着颜楚音的面,音奴不劝药,她肯定是不喝的。久而久之,颜楚音就练出了一套熟练的哄老年人吃东西的技能。

    真是相当了不起的技能呢!

    沈丞相的瞳孔骤然一缩。这山犬!事先也不说明下,怎么忽然就来了这么大一个动作!老丞相明显是不好意思了,幸而城府够深,脸上看不出什么来。

    他乖乖吃掉了孙子喂过来的食物。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今日的山药红薯糕尤为好吃。

    见沈丞相吃得香甜,颜楚音眼中显露出几分高兴。他放下筷子,坐回自己的座位中,双脚并拢,两只小爪子乖乖地搭在膝盖上,做出一副安静听大人说话的懂事模样。希望老大人们的谈话内容别太高深,要不然我装不了多久的!

    这时,颜楚音注意到大家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

    怎么了,难道我做错什么了?应该没有吧,我这个坐姿明明很符合礼节,落座时还特意注意了一下衣摆,没有起大褶。颜楚音低头看了下自己乖乖摆放的小爪子,手也没有乱放,皇舅舅当着我的面和人商量事时,我就这样子啊。

    颜楚音又朝老丞相看去。老丞相不紧不慢地吃着糕点。

    颜楚音恍然大悟,看向观主和其他几位老大人:“大家都吃!都吃!虽说品茶时应该口中清淡,更能品出茶的本味。但今日各位老大人与我爷爷本就是好友相聚,没那么多讲究的,自然怎么方便怎么来。大家都该垫垫肚子先。”

    你们想吃就吃啊,都盯着我看做什么!

    颜楚音目光坦然地回望着大家。

    老大人们便都笑了起来。难得见到这种在他们面前如此放松自在的小辈。这一看就知道是家里管得松的。但凡家里规矩重一点,都不会这样!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老大人们心中觉得稀奇,纷纷用眼神打趣沈丞相——万万没想到啊,你这个心思深沉、老谋深算的,在家里竟然还是个慈祥的爷爷!

    沈丞相:“……”

    哼,嫉妒!你们就是嫉妒我!

    今日原本是约定好了不谈国事的。虽然在场的大都是朝中重臣,但重臣们也有自己的私生活啊。难得有一点闲散的时光,只品香茗、只谈风月不好吗?

    但聊着聊着,话题的走向到底还是转到了国事上。

    先是那位常被皇上宣召的老翰林,他说近来朝廷有意推广科举旧卷,那么能不能借此机会,将命令下达到各个地方上的县学,让他们选出专人负责旧卷之事,每日站在县学门口朗读旧卷和相关的文章。若有人想听,不论有没有功名,不论何种身份地位,只要每日定时出现在县学门口,都可以听此人念诵。

    “如此,也能启发民智。”老翰林说。

    大理寺卿就说,想要启发民智,找几个人念科举旧卷有什么用,应该去乡间开设学堂,不是正儿八经教人科举的那种学堂,只需要教人识几个字、懂一些道理而已,之前不是有人提议在乡间开设蒙学么,怎么后来又没有声响了?

    大理寺卿话锋一转又说,身为大理寺卿,每年全国各地的各种案件宗卷都会在他手里汇总,整理这些宗卷时,他时常会感到一种无奈。很多犯罪者之所以犯罪,很多受害者之所以受害,都是因为他们不懂!都是因为民智未开啊!

    那位尚书老大人接话说,启发民智确实重要,但要在各乡间设立蒙学,这笔花销着实不少,如果都仰赖国库,说句实话,国库现在并不一定负担得起。

    本朝自开国以来,整体是蒸蒸日上的,但国家的一系列政策所主张的一直都是“藏富于民”,老百姓的日子确实是好过了,但国库并没有真正“富”起来啊!

    而“老百姓的日子确实好过了”,这话听上去很不错吧?可细究起来,所谓的好过了,也只是肚子勉勉强强能吃个大半饱了,生养的小孩有半数能糊涂着养大了,病孩能丢去慈孤院而不是丢到野外自生自灭了……百姓依旧是难的!

    他们只是比前朝好过而已,只是比过去大多数的日子好过而已。如果天底下人人都能吃得饱饭、看得起病,那本朝的这几位皇上估计能直接飞升成圣!

    尚书道:“朝廷也难。谁能保证日子过得好好的,再没有天灾了?瞧瞧这些年,不是这里旱了,就是那里涝了,国库不想办法在平时攒够储备粮,遇到灾情时不能及时把粮食给灾地百姓运过去,你叫他们怎么活?西北那边又是每年都要用钱的!世家……呵,当皇上不知道江南那边改稻为桑的好处吗?但现在朝廷敢下旨说改稻为桑吗?有些事情不理顺了,一旦改稻为桑就是灾难!”

    国库这样不易,哪里支撑得起一个全国性的公益蒙学?

    再有,朝中反对开设蒙学者还有不少。用他们的话来说,农是国之本,老百姓们就应该安安分分地种田,什么都比不上种田重要。蒙学一开,不仅耗钱耗物,还没什么大用。教那些百姓认字,然后呢?认字能够帮助他们种田吗?

    肯定不能啊!反而容易把心学大了,不利于国家的稳定。

    这些反对者里头,有不少还是真心实意为朝廷着想的。叫人没法说!

    大理寺卿闻言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他忍不住说起了一桩神婆骗人案,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神婆,靠着装神弄鬼,在贫困的山区敛财几万两!要知道那地几年的赋税加起来都没个几万两啊!被神婆直接或间接害死的人已有几十上百。

    要不是地方官负责,调任过去没多久就发现了问题,再加上这个地方官谨慎,直接找上级要了人马,他在铲除神婆时才没被一心拥护神婆的百姓干掉。

    这就是民智未启造成的悲剧!

    这样的悲剧原本是可以避免的。那些百姓为了供养神婆,很多家里已经穷得卖儿卖女了,他们是真没有骨肉情了吗?不是的,他们只是被蒙蔽了,因为无知而惧怕,又因为畏惧哪怕自己都快要饿死了,也要捧一把米去供养神婆。

    这案子背后是多少破碎的家庭!老大人们的心情都跟着沉重起来了。

    老翰林说:“哎,所以我的意思是……不如先搭着这股推广旧卷的东风,叫各地的县学选出一个念诵官,每日不干别的,就在县学门口念诵卷子。这应该费不了什么银子。明面上也和启发民智无关,只是想要推广旧卷而已,依然是读书人的事,反对者不可能多。但老百姓守在那里时时听着,总能学到一二的。他们要是学到了,返回家中说给家人和邻里听时,家人和邻里也受益。”

    读书能叫人明礼。科举旧卷上的题目,尤其是那些策论文,往往又和国家大事有关。一个人只要学会了礼,只要知晓了家国天下,就算他们只是一个种地的农民,那也不一样了。至少至少,他们不会被一个装神弄鬼的神婆骗了。

    再有,如果治下的百姓有些眼界,某些地方官还敢懒政、暴/政吗?那地的土豪还敢肆无忌惮地藏匿人口、变相圈地吗?只有地方官有所作为,一个地方才能被治理得越来越好。只有地方土豪心存顾忌,百姓的日子才会真正好转。

    颜楚音在一旁听得心都揪起来了。

    原来国库这么穷!皇帝舅舅殚精竭虑,每日勤勤恳恳地处理政务,也无法确保每个百姓都能吃饱饭。原来吃饱饭这件事,对于很多人来说竟是这么难!

    颜楚音在心里盘算着,反正自己有父母养着,私库里的那些东西尽都可以捐出去。就捐给皇帝舅舅好了,能叫国库稍微充盈那么一点点,那也是好的。

    他陷入沉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立时就丰富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老大人们停了交谈,目光落在颜楚音身上。他们原以为沈昱是那种少年老成的人,头一次知道这孩子在私下的场合会有如此活泼的一面。

    瞧他脸上的表情,明明一句话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真是有趣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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