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宫中。
贵妃和皇后排排坐, 在忠心女官的帮助下,一起筛查宫中人员名录。颜楚音坐在一旁,最得皇后信重的老嬷嬷拿着一把梳子, 正在给他重新编织发辫。
皇后忙里偷闲看了过来,见老嬷嬷给颜楚音用的是一条红色发带, 上面缀了各色宝石。这分明就是太子的旧物!没想到太子竟然把旧时爱物给了音奴。
太子如今不怎么用发带,因为他已加冠多年, 现在多用发冠, 为了不叫人觉得太过奢侈, 发冠多用单色玉石制成。但皇后身为太子生母,对太子极为了解。她知道太子一直喜好华丽的饰品, 就像树林里的鸟儿一样, 天生喜欢更艳丽的羽毛。但一国太子整日在身上挂满宝石, 御史们看到了, 肯定是要参的。
民间的豪富, 只要家里供得起, 孩子们一身到脚全是珍宝。
身为太子, 宫里自然也供得起, 反而不能那么做了。
太子的喜好仿佛终结在了童年。好比这条红色发带,各色宝石按彩虹色排列着, 颜色间过渡自然,华丽的同时还不显庸俗, 就是太子幼时的心爱之物。
它承载着太子有限的自由和向往。
若不是真心喜欢音奴,太子肯定舍不得把它拿出来。
皇后只觉得心里酸酸软软的。她生了二子一女共三个孩子, 大公主和四皇子都没受过什么拘束, 唯有太子, 既嫡又长, 小小年纪就担起了许多责任……
“令仪,”贵妃轻声唤着皇后,“寿康宫应是干净的,东太后惯用的宫女一个个都经得起寻根溯源。只太监还需细查,好在东太后平日里不爱使唤太监。”
贵妃和皇后习惯互称对方的小字。皇后字令仪,贵妃字兰美。
贵妃进宫的缘由十分特殊,名义上是皇上后宫,其实更像是皇后的得力助手。贵妃说,东太后身边的人大都是太后当年从颜家带出来的陪嫁。就算有些陪嫁年纪渐渐大了,出宫荣养去了,她们荣养前也习惯提拔一些知根知底的人上来,寻根溯源依然出自颜家。其实皇后和贵妃也是这种情况,身后既然有家族为之庇佑,在身旁伺候的便大多数是自己人,借选拔宫女的时候送进宫来。
但这只能确保宫女是干净的。太监就不一定了。家族里就算要送人,也不会送太监。贵妃小声吐槽:“好在我和太后一样,平日里多用宫女,只留了几个小太监帮忙跑腿。就算暂时无法确定他们的忠心,一时间也不妨碍什么。”
皇后想了想说:“不如借福国寺高僧的口放一批太监出宫?就说是为我祈福?”尤其是她和贵妃身边的太监,最好都先放出去,万一里面有不好的呢?
“这样也行。咱们身边不先清干净,总觉得束手束脚的。”贵妃说。排查全宫是个大工程,皇后肯定要“病”上不少时日。这时候放人出宫也不显得突兀。
颜楚音忍不住插话说:“这些太监出宫后,宫里还管不管他们的生计?”
皇后和贵妃都没觉得讶异。这问题一看就是音奴能问出来的。贵妃故意逗他,皱起了眉头说:“遣散银子肯定是要给一些的,但宫里管不了他们终生。”
“能不能这样……”颜楚音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咱们不是想要查慈孤院吗,突兀地往慈孤院里派人肯定是不行的。正好宫里要放太监出去,在放他们离开之前,先把他们聚在一个地方培训一个月,培训的时候也能观察他们的人品。若是里面有好的,结束了培训就直接派他们去慈孤院。他们好歹有份工作。”
颜楚音知道太监们大都很可怜。家里把他们卖作太监,基本上已经放弃了他们。他们就算出宫也找不回老家去。又因身体残缺,他们干不了重活、成不了婚,就算运气好收养了孩子,太监子容易被人看不起,没什么前途可言……
虽然太监中可能存在“老鼠”,但大多数太监是无辜的啊!
就算出宫时会获得一笔遣散银子,可太监出宫后就是弱势群体,谁也无法保证这笔银子能叫他们老有所依、病有所养……他们中大多数肯定过得不好。
但按照颜楚音提供的方案去做,一方面皇上拥有了一个充分的可以往慈孤院里安插人的理由。另一方面太监被派去慈孤院后,他们是当值去的,宫里给的任命,意味着他们身上担着皇差,就算有人看不起太监,也不敢当着身有皇差的太监的面说些难听的话。只要太监一直忠心,他们就能一直按月拿俸银。再有一个,慈孤院里别的不多,身患残疾的孩子多,只要好好教导他们,他们不会看不起太监,说不定太监们还能因此正经收个养子养女,收获一份亲情。
“这法子好啊!”贵妃击掌而笑,“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公布此事,有意向出宫去慈孤院当值的,可自己报名主动参加培训。而这种自己报名的,大多是没问题的。”那些老鼠好不容易混进宫来,肯定不会轻易出宫。对他们来说,混进宫是最难的,混入慈孤院反而容易了。已经顺利进宫的棋子绝无可能出去。
而这会给排查后宫的工作降低难度。
因为太监的采买都是一批批的。假如甲太监主动报名出宫,他是可靠的,而他和乙太监是老乡,两人自幼相识,这就间接证明了乙太监的身份没问题。
这方法虽然不是百分百可靠,但反正是第一轮筛查,后续还有别的筛查。
皇后看着颜楚音,也是一脸欣慰地笑着。
哎,音奴真是长大了!仿佛还在昨天,这孩子还腻在大人怀里撒娇。一转眼的功夫就能为大人分忧了!瞧瞧他近来做的事,一件一件都叫人刮目相看。
但事实上,颜楚音内心的想法还不止于此。
老嬷嬷已经帮他编好发辫。他跑到皇后身边,认真地说:“虽然娘娘您生病是个借口,为祈福而放太监出宫也是借口,生病是不可能生病的,娘娘您有龙气庇佑、民心护持,肯定长命百岁,但祈福可以是真的。福气这东西,谁也不会嫌多,对吧?咱们只管多做善事,老天爷看在眼里,福气自然就来了。”
那么,什么才叫善事?
自然是太监们出宫后,小日子过得都很不错,这才能谓之“善”。
要是不把太监们安置好了,他们原本待在宫里就算不受主子重视,好歹一日两餐可以吃饱,出了宫以后反而穷困潦倒……这是给主子们祈哪门子的福?
顿了顿,颜楚音又说:“既然是给娘娘祈福,这个事情不如交给四皇子哥哥。本来我想亲自上手的,但是二皇子哥哥那边需要我,根本离不得我……”
皇后原本感动得不行,结果看到颜楚音这一副骄傲的小模样,直接笑了出来。当她不知道,哪里是二皇子离不了颜楚音啊,他只是想要照顾弟弟而已!
一时间,皇后宫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皇后“病”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病情的真相。对于后妃来说,就算皇后病了,那还有贵妃屹立不倒呢,她们根本插手不了宫务,如此还不如盼着皇后赶紧好起来,省得她们还得一日三遍地往皇后那边跑,以示她们对皇后的关心。
虽然皇后自病了以后就没有见人,但后妃却不能不来。
傍晚,后妃们再一次互相约着来探望皇后,依旧是贵妃帮忙招待的,依旧是那一套熟悉的流程,后妃们盼皇后快快好起来,贵妃代皇后致谢。不过这一次对比前几次稍微有一些不同,后妃们起身告辞时,德妃竟然被贵妃叫住了。
其他妃子面面相觑。听说皇后之所以病了,是因为被秽星妨碍,难不成这个秽星就在德妃身边……还是说就是德妃本人?啧,这事大了,不敢看热闹。
她们一个脚下生风溜得贼快。
德妃心里也很忐忑。她这辈子生了四个孩子,两位公主早夭,只活了二公主和三皇子。而就算是活下来的两个孩子,身体也不怎么好。就三皇子那个身体,德妃就算是做梦,都不敢去梦把皇后和太子拉下来,换她和三皇子上位。
她虽然平日里总爱和其他姐姐妹妹们争个长短,对娘家人确实多有纵容,也存着一些想让三皇子在婚事上、日后的爵位等方面压过其他皇子的念头……
但她真的对皇后没有坏心啊!
额,私底下的抱怨不算。
“总不能是我私底下抱怨皇后被人听去了吧?”德妃有些心虚。
她不知道自己身边已经被粗查过一遍了。
首先一个,后妃宫中这些年的人员调配情况都被整理了出来。好比如说德妃,粗查的时候,一眼看过去,她基本上没什么问题,所有人员调配都是按照宫规走的,只一个,在三年前,德妃曾无缘无故地把一个宫女罚去了浣衣局。
贵妃直接问起此事。
德妃先是一愣,显然早就把那宫女忘在脑后了。等她想起了什么,她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她欲言又止,似乎很不愿意谈论和那宫女有关的事。
贵妃低着头,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德妃不急,她不急。德妃不说个一二出来,她就和德妃耗着了。
看出了贵妃的决心,德妃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吧,这事说来也简单。那宫女胆子太大了,和我的大宫女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那会儿正值老三生病,我心里本来就烦……她和我身边的大宫女说,她进宫前曾听人说过,那些给人做通房的,在正室生下孩子前需服用避子汤,而避子汤喝多了,日后就算有幸生了孩子,孩子大都也是身子骨不好的,难养成。我一气之下就把她赶走了。”
贵妃:“……”
德妃当年的身份地位和寻常人家里的通房差不多。皇后先生了太子,养了两三年身子后又生了大公主,等大公主抓完了周,德妃才开始怀第一胎。要知道那时候皇上身边一共就两个女人,除了皇后就是当时还是司寝女官的德妃。
贵妃这些人都是好几年以后才入宫的。
一共就两个女人,皇后平时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吧?
皇后怀孕后肯定侍不了寝吧?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皇上肯定不会委屈自己,所以德妃的侍寝机会肯定很多吧?她迟迟没怀孕,肯定是因为有人想隔开太子和其他皇子的年纪,赐了她避子汤。汤药喝多了,以至于她后来连生四个孩子,两个夭折,两个体弱。
这里头的逻辑很通顺吧?
顺着这个逻辑去想,当德妃面对三天两头生病的三皇子,她肯定要恨上皇后。越爱自己的孩子,就越恨皇后。而在宫中,这种仇恨是最容易被利用的。
“你气什么?”贵妃不动声色地问。
按贵妃的猜测,德妃接下来肯定要耗费大量口水来表达自己对皇后的忠心了。然而事情却出乎了贵妃的意料。虽然贵妃聪慧,但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
迎着贵妃探究的视线,德妃委屈地说:“……因为她说的根本不是人话!太气人了!人家通房都是因为被避子汤坏了身子,以至于生不出健康的孩子。我呢,好好一人,自小身体健康,从不乱吃汤药,也没能生出健康的孩子。”
德妃越想越觉得生气:“为什么会这样?她是嘲讽我上辈子不修福德吗?我忍不了!我把她赶去浣衣局怎么了?堂堂宫妃连这么一点权利都没有吗?”
贵妃:“……”
万万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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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出乎常人意料的事实。
太子出生后,皇上观察了三四年,觉得这孩子完全当得起太子的身份,不用和皇后努力养小号了,同时皇后觉得一子一女已经足够,女人生一次孩子就过一次鬼门关,可不能再生了(虽然后来又生了四皇子),德妃才开始侍寝。
皇上不纵欲。虽说作为一个坐拥天下的皇帝,他似乎从没有要为皇后守身的念头——皇后也没有——但他确实不纵欲,同时更想确保嫡妻嫡子的地位。
避子汤什么的,真没有。
那几年,德妃之所以没怀孕,是因为她压根就没侍过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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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疑似探子的人以一种想要为德妃排忧解难的姿态出现在德妃面前,她得到德妃的重用了吗?并没有,德妃以为她在嘲讽自己,把她赶去了浣衣局。
就……很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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