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丞相这些年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
无论沈日耀作弊与否, 在这个时间节点爆出来,对于沈丞相来说都算不得大事。假使沈日耀这回没有撞到颜楚音手里,有人暗中利用沈日耀设局, 然后在未来某一日,大环境对沈丞相非常不利时, 一切忽然爆出来,那才致命了。
所以沈丞相没有插手年轻人的布局。
化名贾仁的侍卫继续在沈土根夫妻面前装好人, 陪着他们跑前跑后。可跑了两天, 连牢房的门都进不去, 更别说见到沈日耀了。沈土根夫妻寄希望于丞相,打算找上丞相府。贾仁忙说:“你们知道沈秀才得罪谁了吗?他得罪的可是京城中最不好惹的新乐侯。皇上极为宠爱这个外甥, 据说连皇子在新乐侯手里都讨不了好。丞相再厉害, 难道能厉害过皇上去?你们不去找丞相还好, 真找了, 丞相还得递折子向皇上请罪, 到时候就真的没人可以护住沈秀才了!”
这些话其实通篇都是在放屁!
但沈土根夫妻却很信, 因为这和他们的认知是相符的。他们本来一直在叫嚣, 到底有没有王法啊。得知新乐侯是皇帝的外甥, 再也不敢说这话了。在他们的生活中,一个村长的外甥, 都不好随随便便得罪的,唯恐被村长穿小鞋。
何况皇帝的外甥!
王法是什么?能和皇帝的外甥比吗?
按照他们的逻辑, 皇帝老爷天下第一大,丞相再厉害, 那也是皇上的……嗯, 就相当于奴才吧。皇帝的外甥和皇上一样都是主子, 奴才敢得罪主子吗?
他们以己度人, 觉得丞相肯定不敢也没有能力替沈日耀出头。
顿时就绝望了!
贾仁又说:“最好呢,这事不惊动上面,悄悄地就给平了。我们给狱卒多塞点银子,等新乐侯贵人多忘事,把沈秀才彻底忘了,我们再想办法把他弄出来。”呸啊!原谅属下的冒犯,真不是故意要把小侯爷说得这般凶神恶煞的!
沈土根身上银子不多——银票都在沈日耀身上装着——赶紧分出一半塞给贾仁。贾仁却摆手不接。沈土根顿时更信任他了。过了半天,贾仁把牟羊牟大捕头带到了沈土根面前。这牟羊正是妹妹被送去慈孤院病逝的那位,如今还不知道是真病逝还是假病逝。婓鹤托牟羊在沈土根面前演场戏,他立刻应下了。
牟羊是个货真价实的老捕头,街坊四邻都知道。这个身份太可靠了。他说要拿点钱到处活动下,沈土根直接拿出了身上几乎所有的钱。婓鹤表示无论从沈土根身上弄到多少银子,都归牟羊所有,就当是请他演这么一场的辛苦费。
牟羊装模作样地忙了几天,终于松口说可以偷偷带沈土根去牢里看一下。
沈日耀已经快崩溃了!
他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就算生在沈家庄这样一个并不大的村子里,周围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但因为深得父母喜爱,家里什么好的都紧着他。不仅从来没让他下过地,杀一只鸡就只有他能吃肉,别人光喝汤。
十来岁时,当他离了启蒙的小私塾,去了镇上求学,更是全家人勒着裤腰带供养他一个!本来他们家在沈家庄是数一数二的,但因为他今天说要一笔纸墨费,明天要一笔和同窗出游的费用,家里的田地都迫不得已卖掉了一些……
眼看着家里快供不起了,他又好运地考上了秀才!
自从成了秀才,多少人捧着钱送到他面前来!话都说得好听,是为着同乡之谊资助他,期待他在乡试和会试中继续一路高中。这个“资助”五六十两,那个“资助”一二百两,二十两以下都拿不出手!沈日耀迅速攒了好大一笔银子。
到了京城中,靠着这些银子,沈日耀吃的用的都挑着好的来。
他这辈子从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坐牢!中途换过一次牢笼,他现在被关在牢房的最深处,既潮湿又阴暗。这里以前已经关过很多人,地上、墙上、稻草上充斥着霉味、血腥味和尿骚味。沈日耀第一天被关进来时,直接熏吐了!
牢房里每日只提供一餐,吃饱是不可能的,只是让犯人饿不死而已。
饭食就像泔水一样。狱卒每天提着桶过来,把“泔水”舀到碗里,而那个碗是从来都不洗的。沈日耀头两天一直咬牙不吃。不吃就不吃,狱卒给饭时看到他碗里还是满的,直接掠过他,给了下一个。一碗“泔水”放了两天,都已经不是难吃了,而是直接发臭了!狱卒不管,反正只要碗里有,他就不重新放饭。
沈日耀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饥饿的味道。
再后来,就算是泔水,他也闭着眼睛往嘴巴里灌了。
不仅人是饿的,连耗子也是饿的。有一天晚上,沈日耀痛醒时发现一只大老鼠在啃他的脚趾头!他又疼又怕,大声惊叫起来,把旁边牢房的人吵醒了。那人直接从栏杆的宽缝里伸过来一只手,掐着沈日耀的脖子把他狠揍了一顿。
沈日耀被揍成了猪头。
太惨了,这样的日子实在太惨了。沈日耀早两天还敢叫嚣,说自己是丞相的孙子,赶紧把他放了,否则叫大家好看之类的。后来已经没力气叫了,如同惊弓之鸟一样缩在牢房的最里头,唯恐隔壁牢房的人又抓住他再把他揍一顿。
沈土根夫妻被牟羊带着进监狱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沈日耀。
牟羊没让他们靠近,只说:“你们只能说两句话,再多就要被人发现了。”
沈土根差点没认出他们的宝贝儿子。而沈日耀见到父母,呆滞的眼神稍微活了那么一点,使劲喊着:“爹!快救我出来!爹,我不要再坐牢了,救我!”
沈土根的心都要碎了!
走出牢房时,他伤心得腿脚发软,多亏牟羊扶着他。沈土根攥着牟羊的胳膊问:“帮帮我们,牟捕头,帮我们想想办法啊!我儿子……我的儿子啊……”
牟羊抽了抽嘴角。
又过了两日。这两日对于沈土根来说太煎熬了。想到儿子的惨状,他和妻子不知道哭了多少回。贾仁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站出来说:“我把那天的事彻底打听清楚了,无非就是沈秀才出言不逊得罪了新乐侯,新乐侯不愿放过他而已。有人说沈秀才得了失心疯,我看这话很是,没得失心疯怎敢得罪侯爷?”
“我儿没有疯!他是被陷害的!”沈土根痛苦地大叫。
“不,你必须咬死沈秀才疯了。”贾仁那憨厚的脸上写满着急,“只有疯了,新乐侯才没有理由继续关着他。和一个疯了的人计较,有违他们的身份啊!”
“都这个时候了,先把沈秀才捞出牢房再说啊!”贾仁苦口婆心。
“再不把沈秀才捞出来,他现在没疯,过两天也要疯了。”贾仁危言耸听。
……
贾仁领着沈土根夫妻去找了当日上职的小官,一见到官员就跪下磕头:“冤枉啊大人,我儿前几天被抓了……他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得了失心疯啊!”
那小官:“???”
沈土根夫妻没敢在言语中攀扯侯爷。正如贾仁说得那样,要是一直提醒这些当官的,他们儿子得罪的不是别人,而是侯爷,只怕要被永远地关下去了。
小官拿出档案薄,翻到沈日耀的那页。
上面写着沈日耀被抓的原因是在酒楼中寻衅挑事。一般这种情况,要是家里人愿意帮忙交点罚款,关个半天就放出去了。没人帮忙交罚款,那基本要关上三五天。小官认真一看,沈日耀已经关了十天。十天稍微有点长了,但考虑到沈日耀是秀才,作为读书人知法犯法,把刑期延长到十天,倒也不算过分。
但再怎么说,已经关了十天,今天确实可以把人放了。
这小官不属丞相那派,也不是钱驸马的人。驸马爷特意挑了这个小官当值的时候叫人把沈土根夫妻领来,是因为清楚小官的性格,这是个正直迂腐的。
小官劝道:“你们儿子是个秀才。这种得了失心疯的话,不能随便说的。”
沈土根心里一跳。果然被贾仁说着了,这些官员为了讨好侯爷,会千方百计阻拦他们把耀儿救出来。他立刻说:“他就是有失心疯!真的是失心疯!我是他亲爹,还能不知道吗?我们一家来京城就是为了找名医给他看病啊……”
沈日耀他娘在一旁抹着眼泪:“我苦命的儿啊……”
“律法确实规定了疯子犯罪要从轻处罚。”小官认真劝解道,“但你们儿子犯的罪不重,今天本来就可以放人了。没必要说他疯了。这对他前程有障啊!”
沈土根眼中闪过一道愤恨。这朝中,果然官官相护!
沈土根抹了把眼泪:“大人,草民知道您是好心,但我儿确确实实得了失心疯啊。他本以为自己考不上秀才,后来又考上了,大悲大喜之下就疯了。”
“我苦命的儿啊!老天无眼,为什么疯的不是我!”沈日耀他娘继续哭诉。
小官恍然大悟,原来是考上秀才后疯的,如此倒也说得通了。前朝有个人也是考中了疯的,被记在了史书上,但那好歹是考上举人才疯的,沈日耀刚考上秀才就高兴得疯了,心性太差。
小官道:“既然如此,我给你们批个条子,拿着条子去牢房门口领人吧。”
沈土根回想着贾仁的话,鼓起勇气道:“大人,劳烦您在条子上写清楚,我儿是因为疯症犯得错。”哼,莫想继续坑我们,写完之后要盖上衙门的章!
小官很快开好了条子:“来,在这里签字画押。要不会写字就按个手印。”
沈土根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和妻子争先恐后地在能证明他们儿子得了疯病的条上按下手印。整个过程被这日所有当值的小吏围观,谁都可以证明这对夫妻完全自愿,无半分勉强。
哎,真可怜!年纪轻轻得中秀才本是一件大喜事,可惜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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