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被从太空胶囊里唤醒时, 北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像在做梦。
他们在太空中流浪了好几天，飞船上的食物吃完了，燃料也用完了, 身后的追兵似乎笃定他们不会活下来，追过一段距离后便不再追。
在所有物资都告罄后, 他们陷入了饥饿和绝望中。
天权不停地抛掷他的那枚硬币，与从前相反的是, 每一次都是太阳。即便他们失去食物，饿得饥肠辘辘, 飞船内燃料不足以至于氧气都濒临枯竭，那硬币上依然是圆圆的太阳图案。
天权让大家都抛掷过，在每个人手中, 它都是太阳。
就仿佛, 天意在告诉他们, 只要等待, 未来一定会有奇迹。
没人能解释这个神奇的现象, 天权固执地认为那太阳便是一线生机, 他说的次数多了，众人心底不知不觉也产生了点滴期盼。
原本众人都已怀着赴死的心, 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然而却在天权的坚持下, 最终进入了太空胶囊休眠。
太空胶囊能够让人进入沉眠状态, 降低生理需求, 将生命延缓至半个月。
睡去之前, 其实没几个人觉得自己会再醒过来, 天权说太阳意味着好运, 可他们早已步入绝境。
这片星空不曾被星图记载, 不属于任何一条航线，还要穿过一条陨石带，绝不会有人进来。
如果真的有人途径此处，见到他们的飞船，得不到回应的话，应该也不会多管闲事吧？
然而北斗一行人不知道，还真有人来到了这里，进入了飞船，向困境中的他们伸出一双救援的手。
北斗被人扶着从胶囊内坐起时，神情还有些恍惚，他抬眼望着四周，这是一艘飞船的内部，但不是他们的飞船。
他周围站着不少人，大都用好奇探究又带着善意的目光看着他。
他面前蹲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眉目清澈，气质温和，身上透出不符合年龄的平静沉稳。
少女旁边还有个年轻小姑娘，面容娇艳，一双明媚的眼眸正定定注视着他，像是在确定着什么。不知为何，北斗总觉得这小姑娘有点熟悉，像在哪里见过。
见他看过去，那小姑娘出声问：“你是叫宋明理吗？”
一瞬间，北斗面色大变，尚且有些迷蒙的神志蓦然变得清醒，像是被人从云端霎时扯到地面上，并且重重摔了一跤。
他紧盯着那少女，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眼瞳深处暗流涌动：“你是谁？”
他从未向其他人诉说过这件事，这些年自己的面貌也有了巨大的变化，她如何知道他的身份？
北斗精神高度紧绷，目光悄然梭巡，不经意间便将整个飞船内的情况尽收眼底。
飞船上人不算多，加起来也就十三个，其中还有五个是没有注射过基因药剂的少年，剩下八人一个a级，两个b级，三个c级，两个d级。
这些人倒不难对付，只是麻烦一些。
离北斗不远处的地上，还躺着七只太空胶囊，正有人将胶囊一一打开，唤醒里面的北斗七人。
北斗微微眯起眼，北斗七星都还未醒，此时突然暴起，很可能会被拿捏把柄，他不能轻举妄动。
无数的念头都在一夕间划过，从他分辨情况到做出决断，甚至没超过一秒钟。
这便是北斗的长处，绝佳的智慧和超乎常人的心智让他成为血滴的队长，得到无数人的崇敬。
就在这时，他却见那眉目艳丽的小姑娘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仿佛洞悉一切。
与此同时，只听她道：“我是宋漓。”
顿了顿，见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宋漓补充道，“你弟弟的女儿，宋漓，大伯，你以前不是还抱过我吗？”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在宋漓的记忆里，关于大伯的记忆只有几个模糊的片段，有他让她骑在肩头，带着她飞檐走壁的，还有大伯抱起她将她抛向空中又接住的。
那时她应该还很小，此时回忆起来，记忆里的大伯看不清容颜，只有一个氤氲在光里的影子。
据父亲说，大伯离家十几年了，他刚接过家主的位置，却一夜间消失不见，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
一声“大伯”落入耳中，北斗这次是真愣了。
即便以他的心智，脑子也陡然转不过弯来，只知道呆呆望着宋漓。
宋漓又指着宋溪：“这是小妹宋溪，大伯，你不认识我们了？”
北斗一身蓄势待发的气劲突然散了，他望着面前这对姐妹，缓缓张开嘴：“你们、你们是小漓，小溪？”
他的眼眸落在宋漓的脸上，仔细看着。
是了，这就是宋漓。
那天宋家被联邦审判团除名的时候，北斗在星网上看了全过程，这确实是他那可怜的侄女！
之所以一开始没认出来，是她的神情变化太大了，星网上的小姑娘一脸掩饰不住的愤恨与脆弱。然而此时此刻，眼前的少女眉眼清明透亮，眼底燃烧着一抹坚定又清冽的寒光，曾经的脆弱和仇恨不见分毫。
以前的她如同被风雨催折的花，此刻的她却长成笔直参天的树。
至于宋溪，北斗却是不大熟悉，宋溪出生时他已离开宋家。
不过尽管没见过这个侄女，此次与她相间，北斗的内心却是克制不住涌现出一股亲切与喜悦来。
宋溪笑着唤了声：“大伯。”
北斗——也就是宋明理连忙应道：“诶，小漓，小溪，你们都长大了！”
满头华发的老人眼圈发红，从未见过的柔软出现在他脸上，伴随着激动与喜悦，仿佛枯木突然焕发了生机。
久别重逢、亲人相见、绝处逢生，让这个原本心存死志的老人内心再次燃起了希望。
“大伯好久没见你们了，你们父亲还好不好？”昔日的血滴队长，此时就如那最平凡的老人，追问着亲人的近况，“还有你们，怎么来这里了？这地方没有星图，又没有星网，你们怎么来的？”
宋溪温声道：“大伯，你先吃点东西，恢复一下，稍后我们再跟你说。”
老人饿了太久，身体机能消耗过大，叙旧可以慢慢来。
更何况，宋溪也想问问，为什么宋明理会在这里。
天权他们就是这时候醒来的，他睁开眼的第一反应，就是张开自己的手，沉睡之前，他掌心就攥着那枚运气硬币。
他下意识抛了一下硬币，大概是体力流失太多，失了准头，硬币没有落在他手上，而是滚落在一旁的地上。
硬币被一人捡起，是个剑眉星目的少年，少年眼神怪异地打量着他，惊奇道：“原来是你买了我的硬币！”
“放心吧，你抛的是太阳，遇见我们了，以后都会是太阳的！”
其他人一一醒了过来，钱家人给他们拿来能量液，这是飞船上配备的食物，大部分长途旅行者，都会用能量液代替食物，这样也能节省空间。
北斗一行人喝过能量液后，也从周围人的话语中弄清楚这艘飞船的状况。
“所以，你们这次是从20号星出发，前往21号星，结果偏离航道来到了这里，正好撞见我们？”贪狼语气怪异，目露怀疑。
由不得他不怀疑，这艘飞船怎么看怎么古怪。
北斗说那姐妹俩是他的亲人，贪狼却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恰好他们落入绝地，就被多年未见的亲人相救，多么离奇多么梦幻？
“从20号星到21号星，不走虫洞需要15天，可是你们的飞船至今燃料充足。所以你们不可能从20号星出发。”贪狼笃定道。
贪狼的疑惑，同样是北斗其他人的疑惑。
事实上，这会他们心头全是一个一个问题。
比如宋溪众人是怎么进入北斗的飞船的？比如那枚硬币，为什么那叫李识博的少年说是他的？
贪狼话音落下，众人目光都下意识落在宋溪身上，这一举动又让北斗八人摸不着头脑了。
怎么看起来，这艘飞船里，做主的好像是这年纪最小的宋溪？
被无数双眼眸注视着，宋溪面色不改，淡淡看向宋明理：“我也想问，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还陷入那样的境地？”
宋明理相信眼前这对姐妹的确是他的侄女，也确信她们没有别的目的。
他沉吟片刻，出声道：“这样吧，我们都坦诚一点，互相回答对方的问题，怎么样？”
宋溪点头：“好。”
双方各自在桌前坐好，飞船内没那么多座椅，还有一些人站着。
北斗几人惊奇地发现，站着的几乎都是钱家人，他们已然得知，这艘飞船属于钱家，载着的都是从外地前往21号星的钱家子弟。
可那些世家子却心甘情愿站着，将位置让给那群以宋溪为首的少年。
这样太奇怪了。
宋明理率先道：“我们为了逃脱钟家军团的追捕，才不得已逃入这片未知星域，从而迷失。”
宋溪敏锐地问：“钟家军团为什么会追捕你们？”
宋明理：“因为我们攻击了他们。”
宋溪：“为什么要攻击他们？”
宋明理说：“你们知道獠牙吗？我们是獠牙的人。”
此言一出，顿时传来倒吸一口气的声音，钱金泽忍不住道：“原来你们就是獠牙！”
见其他人都看着他，钱金泽道：“獠牙是很隐蔽的一个星盗组织，专门劫掠联邦政府的物资，传闻獠牙的头目叫北斗，北斗麾下有北斗七星，都是极其厉害的人物，这些人一直挂在联邦的通缉令上，悬赏金额高达上亿。”
“是的，就是我们。”宋明理道。
宋溪倒是不觉得惊讶，北斗一行人身上萦绕着血气和煞气，显然不是普通人。
她点点头：“我回答我的问题，我们的确是从20号星出发去21号星，这个没有骗你们，至于怎么做的，是因为我们的能力。什么能力，你们稍后就能见到。”
这世间异能千奇百怪，北斗众人见过的尤其多，很快便接受了这个说法。
宋溪接着问：“你们是不是去过21号星？那边的情况如何？”
听闻此言，北斗众人全都沉默下来，每个人的眉眼间都浮现出悲哀与愤恨的色彩。
宋溪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一颗心也缓缓下沉。
“很不好，21号星和22号星，将近数十亿人丧生。”北斗沉声道。
宋溪沉默片刻，突然道：“这次的事故，不是意外，是吗？”
这话一出，对面坐着的北斗八人全都抬起头，这是他们下意识的反应，然而也正是这条件反射般的反应，更加印证了宋溪的猜想。
有了一个线头，之后的思绪便很好理了：“和钟家有关，是不是？所以你们攻击钟家军团？你们知道什么？”
之所以说钟家，是因为宋明理的回答，他说他们被钟家军团追捕，因为攻击了钟家的星舰。
在此之前，没有人说过，钟家的星舰去过21号星。
也许这件事很简单，钟家运送货物或是恰好途径那里，不值得关注，但一件件巧合凑到一起，就不是巧合了。
突然的星兽袭击，钟家的星舰，宋明理的自杀式攻击，星网和虫洞的毁坏。
一件件链接到一起，犹如一张无形的网，宋溪有预感，也许今天，这张网便会现于人前。
宋明理深深凝视着宋溪，这一刻，他猛然意识到，坐在他对面的少女，绝不是简单的孩子。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不是意外？”原本在一边旁听的钱金泽，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但他见北斗众人和太上宗一行人皆是神情凝重，似乎并不意外的样子，心中忍不住生出一股深切的寒意来，“你们说，这次的星兽袭击，和钟家有关？”
“不可能吧？钟家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操控星兽啊……”他干巴巴地说。
宋明理道：“是的，钟家不会操控星兽。”
钱金泽蓦然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没等他脸上浮现笑意，宋明理的话骤然钻入耳中，让他僵硬了面容。
“可有人会。”
“我原本不想告诉你们，可是想一想，你们有权利知道真相，即便这真相极为残酷。”
宋明理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钱家人满眼惶惶不安，反倒是那群少年，看起来镇定许多。
“他们或许不该称之为人，在我们面前，他们自比为神。”宋明理缓缓的、苍老的声音在飞船内慢慢响起。
“你们难道就从未想过，这偌大的宇宙，真的就只有人类一个文明吗？人类至今踏足的地方，在宇宙间不过沧海一粟，有科学计算过，我们生存的这个星系，存在的文明或许高达数十亿。”
“千年前，人类文明便迎来了一群天外来客，我至今不知它们的来处，也不知它们的种族，如果非要用一个形容词，我认为它们是幽灵族。”
“它们没有形体，只有灵魂，也被称之为精神体。它们说，□□不过是负累，真正进化的方向应该抛去人体，留下的灵魂便能永生不死，亘古不灭，不会有任何生理需求，不会感受到任何苦痛，那才是进化的终极体。”
“它们的文明存在数十亿年，它们每一个个体都强大无比，它们的科技也极其发达。为了进化，它们会在宇宙间寻觅食物——你们应该明白了吧？灵魂的食物是什么？那就是其他生灵的灵魂！”
“千年前幽灵族造访蓝星，给予人类科技，给予人类资源，让人类走出星系，越来越发达，人口越来越多。整个联邦，都是它们的粮仓，隔一段时间，便会有星兽出现袭击星球，造成大量人口死亡，那些人死后的灵魂都会化为养料，成为它们的食物。”
这番话堪称振聋发聩，将所有人的思绪都炸飞了。
宋明理停下来许久，才有人颤声问：“不、不会吧，怎么可能呢？我们都不知道啊！”
是啊，如果真有这件事，怎么大家都不知道呢？
宋明理道：“你们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因为钟家，因为越人家，还有周家钱家徐家！七大世家的家主，对这件事都心知肚明，可要怎么说？人能超越神吗？我们对幽灵族来说，就如蝼蚁一般弱小，就算得知了真相又如何？人类联邦存在不过几千年，如何比得上它们数十亿年的文明？”
他说着又冷笑起来：“况且，那些神也不想叫人知道，食物一旦知晓自己是食物，味道必然变差，为了让人们的灵魂保持美味，它们乐于隐藏自己，让人类活在无知与美梦中。”
钱家人都呆滞着，就是太上宗几人，也都被这消息震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反应最大的是元宝，他不笨，相反很聪明，他转头看着宋溪，眼神里透出一丝祈求：“师父，这次21号星和22号星，我家，我父亲，他是知情的……是吗？”
这话与其是问宋溪，不如是问他自己。
因为宋溪也不可能知道答案，他不是在征求谁的答复，他只是下意识看向师父，仿佛这样就能获救一般。
这个天性善良柔软的少年，被那数十亿逝去的性命淹没，如今正挂在悬崖风口，整个人摇摇欲坠。
无尽的自责和痛苦汹涌而来，即将要把他推进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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