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扬告辞退了群,  掩饰尴尬地到旁边喝茶去了。刑警们心地十分善良,纷纷不再看他,直接跳过他的论据,只讨论他提出的结论。

    “尚主任说的有道理。”周玉强行严肃地说道,  “如果没有三角恋的话,  程延凯的动机就不太充分,  同学和老师都说他性格很莽撞,  这种性格和嫌疑人的行凶风格也不一致。”

    金旭还在被夸了的快乐里,语气轻快地同意道:“嗯。这男生本性不坏,别看一副小混混样,  还挺尊敬师长,应该也只是在学校捣捣乱,当个霸王,  还做不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那常风呢?”一位刑警道,  “他和李南是恋爱关系吗?如果是的话,被他爸爸反对,气不过,  父子关系破裂,未成年人心性不稳定,  一时冲动伤害亲人,也不是没可能。”

    喝茶旁听的尚扬心想,  一时冲动往往是激情杀人,这起案子好像不是啊。

    周玉也道:“如果真是常风,  那他也绝不是冲动之下才做出来这事……金队,  你怎么想?”

    “我只见过常风一次,  ”金旭道,  “只能说初印象,  早熟,比同龄人的心理年龄要大上两三岁,比较有责任感。”

    其他人也都表示了同意,都见过常风早熟而坚定的表现。

    “这样性格的小孩,如果真因为性取向被家长干涉,是会听话还是反抗?”一位刑警道,“凶手下手很利索,一刀就要了人命,我们起初不还当这是专业杀手干的吗?如果跳出这个思维,凶手其实根本不专业,只是巧合,就是想扎常亚刚一刀,结果无意中刺中要害……这也有可能的吧?”

    周玉道:“你是说,常风跟他爸因为性取向的问题父子离心,他恼羞成怒,对他爸爸下毒手?”

    那位刑警点头,旁边几人又发表或支持或反对的意见:

    “我不同意,首先我见过常风,我还是认为他是个好孩子,其次,腹部刀伤的致命性不高,可是常亚刚当时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随便扎一刀就正好命中要害,这种概率更低。”

    “对,一刀刺中要害哪那么容易,去年有个嫌疑人,也是用水果刀行凶,刺了被害者六刀,人现在活蹦乱跳的。”

    “不是人人都这么好运气,人类其实很脆皮的,生命非常脆弱……”

    “那也不只是咱们觉得杀常亚刚的手法专业吧,法医也这么说的,那刀刺进去的位置和深度,除非被害人天赋异禀,否则很难救回来,这还是需要点技巧的。”

    “常风从小到大都在市里按部就班地上学,现在也就是个普通职高学生,哪有机会培养这种技能。”

    “是啊,那个叫程延凯的都比他嫌疑大,立志要当涉黑大哥,跟社会上一些人有来往,没准接触过什么。”

    “没听金队刚才说么?那小孩是个铁憨憨中二病。”

    金旭和周玉没有插话,现在也没有新方向,有时候七嘴八舌的,没准就有点新东西能嘴出来。

    尚扬也听着,琢磨了,有点意见想说,举了举手。

    金旭第一个注意到了,同意他重新入群:“尚主任请发言。”

    众人停下讨论,都笑起来,带着无恶意的揶揄感。

    柜门都已经透明了,尚扬还在努力拉住它,镇定地装作没看出大家的戏谑,说道:“杀人手法这些,你们专业的人去考虑,针对常风,我有一点想法。”

    “他爸爸遇害以后,他在家里是独当一面,可是私下里他又给李南打了很多电话,发了不少短信,看李南那天晚上去见过他以后的反应,他应该是在李南面前,表现出了自己的伤心,以及失去父亲庇护后,对未来的恐惧。”

    “在大人和警察面前的早熟,应该只是他在这种境况下不得已的选择,老人年迈,妈妈性格柔弱,没人能代替他来扮演这个角色了。”

    众人安静片刻,刚才在看民警执法录像的那位刑警道:“尚主任是也觉得,常风应该没有作案的嫌疑?”

    “我觉得他的表现,符合一个普通介于成年前后的孩子的正常作风。”尚扬道,“从常风的行事来看,他虽然年纪小,但人格和性格比较稳定,或者说比较健康,就算真有矛盾,也不会选择弑父这种手段来解决问题。”

    众人又是一阵安静,周玉苦中作乐地开玩笑,说:“金队长给程延凯发了金水,尚主任给常风发了金水,真希望你们俩都是预言家。”

    尚扬笑了笑。金旭几乎不玩游戏,没怎么听懂,不过靠猜也能猜到大概意思,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国保队员打来的,他冲大家打了个手势,到外面去接电话。从他站的地方出去,要从尚扬身后经过,绕过会议桌,再到门口开门出去。

    尚扬像朵向日葵一样,脑袋跟着金旭转了半圈,到他出去了,才收回视线来。

    旁边周玉等人:“……”

    尚扬:“……”

    “……大家行动起来吧,”周玉正色,拍拍手,给下属布置任务,“再去趟职高,找老师和同学多了解下情况,两个重点,一是案发前后时段,常风和程延凯都在哪儿,去过哪儿,二是都有哪些人知道常亚刚当天会去学校,挨个问一问案发时都在干什么。再分俩人去趟常家,找常风的妈妈了解下情况,父子俩要是真是有矛盾,她应该也多少知道点。”

    尚扬补充了句:“注意问得委婉些,做妈妈的往往护子心切,如果听出警察的意图来,可能会遮掩什么。”

    他说话时,金旭从外面回来了,待他说完,接道:“要出任务了?最好把案发当天,职高校内所有摄像头,教学楼、操场、宿舍,只要有监控的地方,把视频都拷一份回来,仔细看看。跟人比起来,摄像头更诚实。”

    “好。”周玉道,“电话是不是找你有事?”

    金旭道:“我们队员找那两个卖小吃的摊主问过话,证实了打架是有人刻意挑拨起来的。”

    据这两名小贩分别回忆,那天因为餐盒的问题吵起架来,围观人群里有学生起哄,说些激将的话,两人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被起哄得下不来台,要面子,才推搡着打了起来。现在回想,确实觉得像是有人故意在激他们动手。

    其中一个摊主还回忆道,他俩打起来后,还有人故意把自己餐车上的不锈钢餐盘推倒摔了一地,发出剧烈嘈杂的声响,人在那种场合里,听见这种噪音火气更大。

    不过两人当时情绪上头,都没注意到是什么人起哄和添乱,只模糊感觉是学生,旁边别的商家摊主都是来劝架的,同为做小买卖的成年人,和气生财,闹起来影响所有人正常赚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都是学生,最先起哄挑唆的,应该也是学生。

    刑警们说动就动了起来,各自去执行各自的任务,周玉则准备和隔壁省公安联络,了解一下对常亚刚小舅子雇的“凶手”的追捕情况。

    “你们忙吧。”尚扬意兴阑珊道,“我该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去机场了。”

    他和周玉道了别,并约好等周玉的婚礼确定了时间记得通知他,时间允许的话他一定会来观礼。

    “那我要挑一个金队也放假的时间结婚,”这里没了旁人,周玉肆无忌惮地说道,“这样大家都能过蜜月。”

    尚扬严肃道:“破你的案吧小周警官,我走了。”

    他先一步从刑侦处出来,听到金旭在后面跟周玉说:“最好是真的,不然你的红包就没了。”

    到了院里,行至国保所在的楼外,尚扬道:“我不上去了,直接走,你也别送,上楼回你们队里工作。”

    “生气了?”金旭道,“我是和周玉开玩笑的。”

    尚扬没有说话,双眼望着他,表情有些分别在即的不舍与难过。

    这时午后三点,春日阳光正好,清风卷着阵阵暖意,不远处就是省厅主楼,正对着大门,时有同事快步进出。

    金旭这时明白过来,不让他去送,是不想被更多领导和同事看到,怕对他影响不好。

    “就不该来周玉这边浪费时间,在我办公室里待着挺好,”他有些懊恼地说,“应该就你跟我,单独待一会儿。”

    “不会,现在也不错。”尚扬道,“蹭了你的饭卡,看了你的办公室,还旁观了你的工作,这趟来得真的很值得。”

    他来时以为只能见忙碌的金旭一面,这已经很好了,远远超出想象的好。

    但金旭不这么想,他今天一天都盼着尚扬走不了,例如三月飞雪变了天,影响了航班,或是像上次,尚扬能留下当个顾问什么的。可惜落了空。

    尚扬道:“今天真的很好,能让我高兴好几天了。”

    “只有今天好?”横竖留不下人,金旭也不想依依不舍的令两人都徒增伤感,便故作不满地说些俏皮话来逗尚扬开心,“昨天不好吗?下午逛街,傍晚吵架,晚上照镜子,哪个不好?”

    “……”尚扬道,“走了,你上去吧。”

    金旭道:“你再对我笑一笑。”

    “笑不出,快哭了。”尚扬这样说着,却笑了起来,好像只是说笑,道,“你赶紧上去,我一背过身就要开始掉眼泪了,不让你看。快走快走。”

    金旭只得难舍地转身,到台阶下,又回头看尚扬,尚扬站在那里,对他摆了摆手。

    恰好一阵风过,许多樱花瓣似星如雨地落下来,一对有情人在这绵绵春风里,暂且别过。

    一个多小时后,尚扬发微信告诉金旭,自己已经登机了,马上起飞。

    金旭在办公室里正恨不得开坛作法,许愿天降瑞雪耽误航班,一看这消息顿时精神萎靡,内心怒骂烂怂封建迷信没屁用。

    当下失望透顶地回了尚扬一个大哭表情。

    尚扬:哭什么哭?没点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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