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早, 卫生间的洗手池前,尚扬顶着一头刚起床的乱毛,半蹲在那里,把下方的柜子翻了一遍, 没找到想找的东西。
他睡眼惺忪, 脑子也不太灵光, 转头冲外面问了声:“我上回买的……”
问题只问到半途,他便闭了嘴。唉,怎么又忘了?金旭已经回西北去了,没人再在这家里对他有求必应, 有问必答。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一条缝,伊丽莎白的小狗头挤进来, 摇着尾巴,期待地看爸爸,它爸也只好说:“马上好, 稍等一下。”
等他刷过牙,又出来喝了半杯水,伊丽莎白才幸福地被套上狗绳, 开心地被牵着出去遛弯。
遛它的尚扬既不幸福,也不开心, 路遇同样牵着狗出来遛弯的几位邻居,看看狗,再看看戴口罩的他, 靠狗识人,纷纷热情打听:“怎么今天是你遛狗?你表哥呢?”
尚扬:“……”
要不是考虑到自己长期住这儿, 还是得要点脸, 他真能当众哭出来。
初春里温度极不稳定, 昨天能单穿一件衬衣,今天又起了大风,他出门时估计错误,穿得少了,遛了趟狗险些把自己冻成狗。
万幸身体素质过关,虽然有点吸溜着鼻子回来,在室内暖了会儿,又回过了劲,倒也没演变成感冒。可是心情当真是差到了极点,气场极低,不受控制地生着闷气。本来他还想热杯牛奶泡泡麦片,四处找了一圈,牛奶也跟他作对,横竖是哪儿都没找着。
到单位门口,收了掐着点送到的金拱门外卖,上楼打了卡,得知今天不必开早会,尚扬拿着外卖回了办公室,以前觉得还可以的洋快餐现在难以下咽,随便吃了两口,整个人无精打采,对着电脑发了会儿呆,拿起手机,发消息问金旭:上回买的电动牙刷头,你帮我收在哪儿了?我找不到。
金旭很快回复了他,告诉他在哪个收纳柜的第几层抽屉里。
尚扬又问:牛奶呢?不是刚买了一箱吗?也找不到。
金旭再告诉他,在厨房吊柜的第几扇门、哪一格里,而后说:我就知道,我一回来,你生活自理都成问题,至少要手忙脚乱半个月,怎么样?没说错吧?现在是不是特别想我?
尚扬本来就郁闷得很,看见这隔着手机网络都透出一副嘚瑟劲儿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凶狠地回了两个字:不想。
他就把手机扔一边,不准备搭理这家伙了。
过了几分钟,金旭才又发了一条,道:吃早饭了吗?要按时吃饭。
大约是觉察出尚扬心情不好,不嘚瑟了,又来做小伏低。
西北某省省厅,某间会议室里,国保大队的一众干警陆续进来,准备开会。
金旭来得很早,已经落座许久,此时在桌下悄悄看手机里最新收到的消息。
尚扬:你走了以后我每天都过得一团糟,你满意了吧?接着说风凉话啊。
金旭:“……”
旁边人越来越多,他只得暂且收起手机,端正坐好,肩背挺得很直,他一上班就不太爱笑,时刻是严肃紧张的表情,旁人看他就是兢兢业业准备开会的冷面金队长。
实际上这男的现在心里想的事,跟开会内容基本上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一会儿回忆刚过去的半年里,他和尚扬一起牵着小狗遛弯,晚上挤在家里沙发上一起看老电影的无数个温馨夜晚,一会儿想起从北京回来前的那几天,只要是在家,只要两人独处,他随时回头,都会发现尚扬必定在双眼含情地看着他,他问尚扬看什么?尚扬只是不答,会对他笑笑,再问,尚扬便会主动来亲吻他,那时倒是想到了是分别前的缱绻放纵,只是没想到,他俩之中,对“分别”这事,更介怀更不适的,似乎是尚扬。
尚扬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不适应,赌气一样说了那句话,看金旭没回他,也不知对方是在忙工作,还是被他这脾气给吓到了,自己再看那话,也有点不好意思,活像小孩儿冲大人撒脾气。
他沮丧地把办公桌收拾了一下,努力集中精神开始工作,渐渐把小儿女心思暂时忘却了,心情和状态也慢慢平复下来。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他回道:“请进。”
有人推开门,却没走进来,而是站在门口,有些怯懦且犹豫地叫了他一声:“尚主任。”
尚扬看到来人,诧异了一下,道:“小高?”竟是他的前任助手高卓越。
好几个月过去了,高卓越家中的事处理得暂时告一段落,也是时候该回来,听从组织对他单位和职位的新安排。但尚扬没想到,高卓越主动申请了想到基层去工作,他是来和尚扬道别的。
尚扬看得出他变化很大,是朝着好的方向,也为他感到高兴,并送上了由衷的祝福。
中午在食堂吃饭,遇见袁丁,尚扬把这事和他分享了,并道:“真希望公大出来的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该走的路。”
“嗯,说得好。”袁丁笑道,“比方说,我金师兄什么时候调上来,跟主任你一起走上下班的路?”
尚扬:“……”
袁丁随口开玩笑,说完见他表情似有委顿,猜了个七八分,忙找补道:“其实我们局里好几位大佬都很喜欢金师兄,没准哪天有什么专业对口的大案,就先把他借调上来了,很快的!肯定有机会!”
“我知道。”尚扬恹恹道。他才不是在纠结金旭有没有机会升上来,甚至他很有信心,非常有信心,金旭早晚会升上来,在不久的将来。
他现在的心态纯粹就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还害得不是一般的厉害。
金旭这边开会,接到了新任务,上级需要他们支队这段时间去监视某个嫌疑人,涉及到的是有些棘手的背景和案件。
开完会回来后,金队长第一时间又组织队里人开了个小会,传达上级对这次任务的重视,研究了案情,最后挑选了比较有经验的几位同事去负责盯梢嫌疑人,另外几位与其他支队、部门配合跟进线索。
忙完这一切,没来得及抽出手去哄老婆,同事又叫他过去谈了点公事,一茬事接着一茬事,到傍晚,他还没忙完,又接到栗杰的电话。
栗杰是他在从前在白原市刚做刑警时跟的师父,是位老刑警了,现在还在白原市局刑侦支队工作,今天来省里办事,顺便想找金旭见面聚一聚,一起吃个饭。
“吃饭不行,没时间,刚接了新任务。”金旭到外面空处,对电话那边的栗杰告罪,又问,“师父,你过来是出差还是探亲?”
栗杰道:“算是探亲吧,你不认得,以后有时间跟你细说。你这次要是赶不及见面就算了,清明节回白原吗?”
离清明还有大半个月,金旭父母的坟墓都在白原市的乡下老家,按说清明是该回去祭拜的,但他这工种,时间也由不得他自己说了算。
“说不准,看工作安排再定。”金旭道,还补充了句,“小扬清明放假,很可能会过来,如果到时能回去,我带他一起。”
栗杰听出他有心炫耀,配合地笑问:“感情更好了?连称呼都变了。”
金旭跟自己人说起大话来:“还行吧。你也知道,以前是我上赶着,现在……他好像也离不开我。”
他自己有点脸红起来,感觉跟师父吹牛吹得有点大,又老实地打补丁:“是我猜的,也不一定,只是有可能。”
这时办公室里有人出来叫他“金队!”想问他新任务的事。
“你忙去吧。”栗杰听到了别人叫他,师父二人道别,匆匆挂了电话。
北京的早春夜里,尚扬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心情上下翻飞,在家里走来走去,漫无目的,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又总有种既别扭又难受的空荡感,这几天里,他体会到了生平至今最强烈的孤独感。
今天一整天没等来金旭回信,他也知道肯定是有工作,就没主动联络对方,只是被动等着对方忙完了再找他。
直等到了晚上遛完狗都要睡觉了,金旭才打了电话来。
但电话一接通,两人都陷入沉默中,这头和那头都没急着开口说话,在一起生活半年后再分开,和从前每次见面三两天再分开,同样是异地恋,分开时那种割裂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他俩都是第一次体会到。
过了半晌,金旭才道:“还生我气吗?”
“谁生你气?”尚扬本来在感伤,听了这话,又莫名其妙道,“我不是怕你忙吗,才没敢打扰你。”
金旭道:“说你早上怼我那句,不是生气了吗?”
尚扬道:“不是……我跟我自己生气,你别管。”
金旭:“……”
“忙什么?”尚扬道,“有案子?”
金旭道:“嗯。”
他这语气和回答,该是涉密案件了。尚扬便不再细问,道:“那你早点休息吧。”
金旭没应声,尚扬也不挂,俩人又这么安静了片刻,金旭道:“要不,你来看看我?”
尚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居然立刻就心驰神往起来,几乎马上就要脱口说:好。
可这不对啊,他犹豫道:“你走了还不到十天,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
“好吧。”金旭这么说了,还没一秒钟又反悔道,“你就不能来看看我吗?我实在走不开,不然我就过去看你。”
尚扬:“……”
金旭道:“你工作也忙就算了,下次吧……我就是太想你了。”
尚扬道:“你又走不开,我去看你不是添乱吗。”
金旭一听这话,立刻道:“再忙也要午休,晚上也要休息。你来吗?来吧。”
尚扬道:“我想想。”
金旭道:“还想什么?话都说这份上了……你要是不来,还是人吗?”
尚扬道:“什么份上?我没答应你什么。”
“不带你这样欺负人的。”金旭大失所望,竟一副委屈语气道,“你是不是又不爱我了?”
尚扬不可思议道:“你是在跟我撒娇吗?”
“撒什么?”金旭哽了一下,道,“哦,我是在跟你撒娇……你来嘛。”
尚扬:“……”
尚扬差点笑出声,道:“你不要恶心我。”
金旭半天没说话,最后声音极低,有些失望地说了句:“我适应不了,我快疯了,我还以为你也这样……对不起,不用勉强。”
尚扬在客厅中央没方向地转着圈踱步,深呼吸了数次,才道:“我明天问问周末有没有工作。”
金旭:“……哎。”
尚扬缺氧一样眩晕,心想真是见鬼了,一个人真能为一个人神魂颠倒成这样,这正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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