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的线索能说明尚扬这位老同学井轩,并非是杀害死者的真凶,但有人要用这起凶杀案来陷害他,采用的还是相对拙劣的手法,与其说是想让警方认定井轩是真凶,倒不如说——
“你的意思是,有人希望通过这件事,让警方去调查井轩?”尚扬道。
“应该是这样。”金旭赞道,“主任,你现在推理案件的反应很快啊。”
尚扬顾不得高兴,反而很有些忧虑,道:“那有可能和他家里有什么关系吗?……最好不是,是就麻烦了。”
他稍一想这种可能就深感头痛,如果此事真牵扯到井轩的背景,舆论方面到时候必定会大爆炸。很多人很多部门要努力很多年,做很多工作,才能使得大环境前进一小步,偏偏有时候会被一小撮人的一点“任性”拖得后退一大步。
“别担心,”金旭明白他的意思,没有阴阳怪气,而是认真分析道,“我觉得和他家里没关系,凶手更像是在针对你这同学个人。其实我是有点怀疑,是不是他自己曾经作奸犯科?现在很像是有人想引导警方,去揭开井同学的老底,把他曾经干过的什么坏事给抖出来。”
尚扬频频点头,觉得金旭这怀疑很有道理,他想了想,又乐观起来说:“刑侦局都介入了,他个人要是真做过什么不妥的事,应该很快就能查到。”
金旭道:“事儿是这么个事儿,查他就是按着真凶的想法在做事,真凶杀人的目的如果就这一个,警察还得遂他的心愿……这就跟在鼓励这种人犯罪似的。”
这话说得不妥,但也不是全无道理,像有些极端的人,想要达到自己某种诉求的时候,跑去绑架或残害妇孺弱小,那不管当事人的经历是否值得同情,当把罪恶之手伸向无辜群众时,他的身份就有且只有“犯罪分子”。
尚扬道:“能拿一条人命去陷害另一个人,还想要指挥警察替他做事,这凶手也是有点极端,是个不稳定因素。”
抓到真凶,比查井轩有无“黑历史”,要更迫切得多。
“反正你们单位人手够用,”金旭朝自己的面里倒了醋,拌了拌,说,“两边都查查吧,不然闲着干什么,工资还都挺高,袁丁这小孩儿正式入职还不到一年,到手工资都是我的一点五倍。”
这一股冲天的酸味儿,全是基层公安人员对首都警力的羡慕和嫉妒。地方单位有很多事不是不想做,是真的人手不够用,压根做不过来,许多市县的警局都恨不得把一个警员掰成八个来用。
尚扬换了副语气,也换了话题,道:“你今天跟刑侦局的人一起做事,感觉怎么样?他们对你好不?”
他像在关心第一天去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和同学相处得怎么样啊?上学好不好玩啊?
金旭也入了戏,答道:“挺好的,没人欺负我,毕竟我的领导可是一位会法术的花仙子。”
尚扬:“…………”
“你不欺负别人就很好了。”花仙子愤愤道,“哪个同事要是被你内涵几句,得去劳动保障中心报工伤。”
晚上九点多,天气回了暖,家里暖气还很足,金旭穿着背心短裤在拖地,尚扬在客厅沙发上把伊丽莎白强制性抱得死紧记,小狗被气得狗脸狰狞呲牙咧嘴,却也不得不接受命运赐予它如同酷刑一般的“爸爸给我剪指甲”。
尚扬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响了一声起来,他抬头看手机屏幕一眼,手一松,伊丽莎白慌不择路地跳下地就跑,还在拖布上踩了两脚,一溜烟钻进犄角旮旯里,顾头不顾腚,小尾巴还在外头露着。
金旭道:“这么快就剪完了?”
“没有,等会儿再给它剪,你看这个……”尚扬已拿起了手机,皱眉道,“井轩给我发了条微信,说他今天被警察调查了。”
刚洗脱了杀人嫌疑,又主动来找身为公安人员的尚扬。
尚扬有点费解,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做过了什么,心里不安,想找个认识的警察主动坦白?”
“你想得有点多。”金旭杵着拖布站在那里,冷笑道,“他现在找你还能是什么意思?是总算有个能引起你注意的话题了,还不赶紧利用起来,找你说说话,谈谈心。”
尚扬斥道:“你就胡说八道,这人卷进的可是凶杀案,怎么可能还有心情想这些?”
金旭振振有词道:“是被冤枉的,又没杀人。我如果是他,现在也会找你,不好好利用这机会卖惨博取你的同情,我不就白被冤枉了?”
尚扬感觉他就是在瞎说,懒得搭理他,琢磨了下才回复井轩道:这事我白天在单位也听说了一点。
井轩发了个叹息表情,说: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竟然会遇上这种事。
尚扬谨慎道:你把你的个人情况交代清楚,剩下的就交给警方去查。
井轩:该说的都说了,我肯定无条件配合警方的工作。
尚扬:那就好。
井轩:尚警官真严肃啊,都不慰问下我吗?我一个守法公民被冤枉杀人,也太惨了些。
尚扬:“……”
他抬头看看金旭,发现金警官看似还在拖地,其实拖来拖去就只是拖客厅中央那一片,心思压根不在拖地上面,斜着眼看他跟人聊微信。
“这块地板都已经抛光了,”尚扬赶他走,说,“你去别处拖行不行?”
金旭索性不拖了,一副了然的表情道:“是不是被我说对了?他跟你卖惨了吧?”
尚扬纳闷道:“你怎么猜到的?”
“这把戏都是我追你的时候玩剩下的。”金旭道,“凡认识你的,谁能不知道你是个心软的人,卖惨对你就是好使。”
尚扬心想,才不是!好使不好使也要看人的。
金旭问:“怎么不回他了?”
尚扬只得道:“不知道该怎么回。”
而这时井轩等不到回复,发了一条新消息过来:我是真想不出有什么人会这样陷害我。
后附一个委屈表情包。
尚扬彻底不会回了,他是真以为井轩找他聊正事,谁知道还真就是来撩他。
“听我的,”金旭可太会跟男同聊天了,当即支招道,“问他有没有前男友,怎么分的手,有没有因爱生恨。”
尚扬怒道:“干什么,这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但金旭并不是开玩笑,端正了神色,说:“他可没有告诉警方他是个男同,提供给办案警察的嫌疑人人选,很有局限性。”
尚扬一怔,恍然明白,趁这机会,借着这层关系,向井轩问出记一些他没跟警察实话实说的问题。
金旭把拖布收起来,坐到尚扬边上,但离得有段距离,只看着尚扬,没盯着尚扬手机屏幕看。井轩不是犯罪分子,甚至都不是嫌疑人,这两人的聊天内容,从性质上说是公民隐私。
很快,井轩便回答了尚扬关于“前男友”的问题,态度和措辞都相当认真,把基本情况介绍完毕,还在结尾道:我对每段感情都很认真,确定关系后都会全情投入,不合适导致分手的话,也不会纠缠,尚警官,你不再考虑下我吗?
尚扬再次感到了不适,带了点故意的成分,回答道:谢谢,不考虑,我们真不合适,我男朋友如果要跟我分手,我是必定要死缠烂打的。
这回答大概是井轩的万万没想到,半天没了反应。
尚扬也先不理会他,挑了可能与案情有关的重点信息,透露给金旭:“井轩说谈过两个,第一个是读书时的华裔同学,很多年前的事了,第二个是中国人,但也已经分手一年多,没重大矛盾,和平分手。”
金旭又想到另一种可能,道:“他爷爷重病,会不会因为争遗产,他的叔伯兄弟们暗算他?”
尚扬对这个情况还是知道一些的,道:“他爷爷没有遗产,退休工资一分没留,全捐了,没买过房,离休后一直住干休所。”
金旭肃然片刻,道:“那怎么养出这样的孙子?”
“……”尚扬道,“其实井轩的为人也还过得去。如果他真有过违法犯罪行为,那再另说。”
基于目前了解的事实来看,井轩不是个坏人,甚至还能算得上是个有魅力的单身男性,英俊且多金,没靠着家里当个混日子的废柴,而是积极寻求和创造自我价值。
即使是在想找尚扬“恋爱”这一节,也是实事求是地直接说了从“协议情侣”做起,没有骗人感情的意图和举动。虽然是有让人觉得不舒服的言行,结合井轩自己的成长环境,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尚扬更希望他在遵纪守法之余,去找别的男同谈恋爱,反正别找自己。
尚扬与井轩聊了几句,又无话可说了,对金旭道:“他自己怀疑可能是商业上的竞争对手想搞他,不过他也没清楚的头绪。”
“他似乎完全不害怕,”金旭道,“也不怕警察因为这事查他,是不是?”
尚扬道:“好像是,他表现得还挺坦荡的。”
井轩的表现确实不像是做过亏心事。
“你还有什么想问他的吗?”尚扬道,“没有我就跟他道别了,一直这么尬聊也怪累的。”
金旭道:“没了,可以拉黑他了。”
尚扬结束了跟井轩的对话,结尾还很官方地叮嘱他有事找警察,然后把手机一丢,叫狗:“白!来跟爸爸玩!”
伊丽莎白躲在角落里已经睡着了,一被叫醒,给忘了刚才的事,摇着尾巴欢快地跑来“玩”,被尚扬一把抓住按在腿上……梅开二度,狗脸狰狞呲牙咧嘴,被剪了刚才没剪完的指甲。
次日上班,尚扬继续准备会议材料,助手金旭也去刑侦局接着“观摩学习”。午休时间要去吃午饭了,尚扬习惯性到隔壁叫助手一起,到门口隔窗看见空荡的工位,才反应过来,只好自己去了食堂。
记
进食堂迎面遇见熟人,对方打了招呼,接着便问:“你助手呢?”
“有事忙去了。”尚扬道,心里升起些空落落的滋味来,连旁人都已经习惯他与金旭整天形影不离了。
打好了饭,吃了几口,他觉得今天饭菜都变得难吃了,忍不住拿出手机来,给金旭发了条微信,问:出去了还是在单位?有时间吃饭吗?
停了好几分钟,金旭才回他:在外面。
尚扬猜他应该正忙,把手机收了起来,慢吞吞地吃着饭,眼睛看着食堂入口,等看到有位刑侦局的年长同事进来吃饭,是他认得的人,他就过去向人家打听了下,对方告诉他:负责外卖员被杀一案的同事带着金旭一起去了案发现场,要再做一遍实地勘查。
尚扬道:“你们领导同意带他去现场了吗?”毕竟金旭只是顶着“研究所见习助手”名头的地方同志。
那位刑侦局工作的大哥却笑着说道:“怎么会不同意?你知道吧,小金在刑侦部门很有名的,现在有机会让他亲身参与下咱们办的案子,能看看他实际能力到底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名副其实,这不是挺好的机会吗。”
过了一会儿,研究所杜副所长来吃午饭,打饭后看看四周,发现了落单的尚扬,就过来和尚扬拼桌,他知道助手被尚主任派去学习了,一脸笑眯眯地问:“小金还没回来?他在那边学习得怎么样啊?”
尚扬也一脸笑眯眯,很有几分得意地答道:“好!特别好!”
下午四点,尚扬到茶水间冲了杯咖啡,端着回办公室,路过隔壁时下意识朝玻璃里望去,心里实际上知道看也是白看,那工位上又没人……哎?有人。
金旭是刚回来,站在桌边,开了抽屉找什么东西,像是感觉到门外的视线,转头看过来,两人相视一笑,尚扬冲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到自己办公室说话。
两人都过来这边后,尚扬以为他等下还要走,抓紧时间问道:“上午去案发现场有什么发现吗?”
“不能算有。”金旭道,“中午你给我发消息,我正跟着别人一起做事,没顾上多说。”
尚扬看他好像不急,知道他今天不用再回刑侦那边了,也不紧不慢起来,端起咖啡杯,道:“那就现在说说吧。”
金旭就把了解及调查到的情况跟他汇报了一下。
被杀害的那名外卖员携妻带子租住的地方,周边环境很杂乱,那一片城中村早年就说拆迁,一直没拆得了,大多数原房主都已不在那里居住,将民房进行了简单的隔断和改造,租给死者这样从外省来京,以送快递或外卖为生的一些底层打工人,人员流动性很强,社区属性较弱。
死者在居住的单间里被害,陈尸屋内过了将近三天。这套民房院内的水管半夜里被冻裂了不停喷水,其他房客联系了房东,房东来做检查,发现楼上这间房不太对劲,才上来查看,透过窗帘缝隙发现人躺在地上,刚开始以为喝多了,敲门也没叫“醒”,房东就拿钥匙开了门,结果这才发现了尸体,赶忙报了警。
昨天警方已经对房东、其他房客、死者的同事分别进行了问话,得到关于死者的信息,这是人生经历和北京都非常平凡的一名外卖员,从华中某省位于农村的家乡来到大城市务工,学历受限,做不了其他行当,前几年在工地做过,去年起开始在某外卖平台当上了专送骑手。
死者在这片记也住了不短的时间,以前跟别的外卖员合租,过年时他老婆带着小孩儿从老家来了,死者才单独租了一间不到九平房的单间,一家三口住了进去,因为小孩儿还不到一岁,老婆带着孩子不方便,也没有出去工作。听死者说,以前他老婆是在工厂做流水线的。
“这么小的孩子?”尚扬之前听说死者和老婆带着一个小孩儿,还以为至少是会走路的年纪了,北漂体力劳动者的生活很艰辛,婴儿很少带出来,通常会留在老家交由老人照顾才对。
他一时又担心起来,道:“他老婆孩子还没消息吗?那小孩儿也太小了,天还这么冷……”
“有消息了,不过还没找到人。”金旭道,“这女的抱着孩子回了老家,没回家也没回娘家,躲起来了。她不舍得买车票,找了辆从他们省里来北京拉货的货车,搭了人家顺风车回去,所以昨天查实名购票系统,才什么都没查到。”
尚扬怀疑道:“她会不会是跑路?人是她杀的?”
金旭道:“不是,她离京那天,死者还活得好好的。”
但住在死者隔壁、楼下的租客邻居等数个知情人,都向警方反映了一个情况:死者和老婆的关系不好。
死者的老婆春节前后才过来,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邻居已经听到过这对夫妻数次爆发争吵,隔壁租客还看到过死者和老婆互相撕扯头发、抓脸、踢裆的打架场景。有一次半夜里,夫妻俩吵得震天响,混着那个小婴儿哇哇哭声,搅和得别人睡不好,邻居还上门理论过,但死者夫妻俩对外又都很有礼貌,邻居敲门让他俩安静点,夫妻俩还都客客气气地道歉,仿佛刚刚用方言吵得不可开交的不是这俩人一样。
“房东跟死者老婆聊过几句,评价说,”金旭道,“两口子都是老实人,不过很愚昧,家里穷得叮当响,越穷越生,越生越穷,这小婴儿是老四,老家还有三个孩子。”
“……”尚扬猜测道,“这个妻子回老家躲起来的原因,会不会是被男的家暴,被打怕了,不想再被男方找到?”
人没找到,能撑起这个猜测的理论依据,其实也还不是太充分。
金旭不置可否,只说:“她搭货车离开北京那一天的早上,邻居听见两口子又在家里乒乒乓乓地打架,还听见孩子哭得异常撕心裂肺,声调都不对了,听见男的说小孩儿是赔钱货,不如扔了,听孩子的哭声,邻居认为这做爸爸的,可能上手掐了或者是打了孩子。”
看来是个女婴。听到这里,尚扬两道眉都拧一起去了,认同了房东:“这人真是挺愚昧的……那孩子妈妈也可能是出于保护孩子的目的,怕死者再虐待孩子,才抱着婴儿跑了。”
“被打怕了,或者是想保护孩子,都有可能。”金旭道,“就希望那边警方能快点找到这女的,她也许清楚她丈夫跟什么人结过怨,到现在,她可能都还不知道丈夫已经死了。”
尚扬问道:“那现场没有采集到什么新物证吗?”
金旭道:“那民房的租客鱼龙混杂,除了死者住的房间里面在他死后没人进去过,外面的痕迹已经都被破坏了。技侦又把现场扫了一遍,把发现的毛发、皮屑全都弄回来了,有新发现会再通知我。”
尚扬故意道:“嚯!记已经在新部门有这么高的地位了?我这小庙容不下你了。”
“也没有。”金旭否认后,又发现尚扬实际上是在褒扬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别取笑我,别人都是看在你面子上。”
尚扬道:“是吗,那怎么以前这帮神探,都不爱搭理我这草包。”
“好了别吹我了。”金旭仍是觉得他是带了滤镜看自己,转而说道,“你那个同学,筛查了他的人际关系网,也没发现可疑的人。这事还挺奇怪的。”
已经到了这种要用人命陷害另一个人的地步,理应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可又筛查不到有嫌疑的人,就很奇怪了。如果不是和井轩之间有切实的仇恨,那真凶很可能就是个神经病。
尚扬道:“难道井轩就是纯粹的倒霉蛋?”
然而,天都还没黑,距离井轩洗脱杀人嫌疑还不足一天,又一起新的凶杀案,把这位“倒霉蛋”又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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