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听悦举着绷带,看着磨蹭了半天的盛初尧,淡定问:“你脱不脱?”
盛初尧这进退两难的模样,知道的晓得他是要脱衣服换药,不知道的以为他是要上刑。
“呃,那个,事情如何了?”盛初尧岔开话题问。
容听悦道:“我去过宫中了,贤妃娘娘会把你的消息告诉陛下,不要担心。”顿了下,她道:“脱衣服,上药。”
盛初尧又问:“长…长风,有消息吗?”
“没有,百里倒是送了消息,他们明日便回来了。”容听悦剪开纱布,不容置疑道:“上药,脱衣服。”
“……”盛初尧见躲不过,他的手下意识护在衣襟一侧,埋头道:“你放着,我自己来。”
“你够不到的。”容听悦解释:“绷带这么长,你要如何绕到身后?”
盛初尧佯做云淡风轻道:“你找个男人来服侍我。”
容听悦道:“…你忘了,只有我和花钿她们三个知道你在这里。”
让花钿她们帮他换?那必不可能。
盛初尧正在想如何办,就听容听悦纳闷道:“你怕我弄疼你吗?”
盛初尧:“啊?”
“我会小心的,不会很疼。”容听悦保证道。
“我不是怕疼!”盛初尧强调,然后数落:“听听你说的什么话。”
容听悦笑了:“那正好,快点,转过来,脱衣服。”
这几句话让盛初尧有些晕晕乎乎,他无奈扶额:“我好歹是个男人,你就不会…尴尬吗?”
容听悦顿了下,她瞧见盛初尧微红的耳尖,有些无语:“是你在尴尬吧。”
“…我才没有。”
“不尴尬呀。”容听悦直接拉开盛初尧的领口,她蓦地凑近,头发丝飘到盛初尧脖颈处,他回忆起雨夜,容听悦那几根蹭过他脸颊的发丝,一时竟忘了动。
容听悦看他挺配合,便继续脱他的衣服,直到露出整个右肩,她小心地拆掉纱布,随口道:“我是在救你,又不是在占你便宜,我行得端坐得正,为何要尴尬?”
盛初尧侧脸看她,容听悦正低头拆纱布,他只看到她光洁的额头和低垂的眼睫,“若此时此刻,在这里的是严述呢?”盛初尧突然发问:“你会尴尬吗?”
容听悦顿了下,如常道:“我不会冒险救他,更不会把他往房间里带。”
盛初尧愉悦地翘起唇角,他哼道:“你之前不是喜欢他吗?”
“喜欢一个人,就要为他付出所有吗?”容听悦反问。
盛初尧:“…不知道,我听青楼里那些人说荤话,惯常是这意思。”
容听悦觉得盛初尧莫名的可爱,她笑了一声,问:“你喜欢裴缨郡主时,想过为她付出所有吗?”
“容听悦,你未免把我想的太伟大。”盛初尧悠悠道:“人若只是拘泥于儿女情长,未免太狭隘了。”
容听悦但笑不语,确实,盛初尧的上辈子,可以概括为:
裴缨我要娶!
严述我要整!
陛下我要帮!
后来裴缨是娶不到了,就变成:
严述我要整!
陛下我要护!
胜仗我要打!
想来怪不容易,挺忙的。
盛初尧若有所思,他心想,阿悦不说话,是因为我说错了吗?
“你觉得呢?”盛初尧抬手,询问一般地用手背碰了下容听悦的手腕。
容听悦抬眸看他,眉眼含笑,她颔首:“我觉得你说得对。”
她温和笑着的模样直接映入盛初尧眼底,盛初尧愣住了,他直直地看着容听悦,原本碰着容听悦手腕的手背翻转,他轻轻握住容听悦的手腕,呼吸微微起伏:“阿悦…”
“嗯?疼了?”容听悦顿住动作,关心问。
盛初尧反应过来,他佯做不经意地收手,轻声道:“有点。”
“就快好了。”
容听悦的动作间,有淡淡荷香萦绕在盛初尧鼻端,盛初尧缓缓呼出口气,索性闭上眼睛同容听悦闲聊。
“我最初认识你时,以为你会是那种哭哭啼啼的,非心上人不嫁的官家小姐。”
毕竟容听悦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她穿戴的衣服首饰,不说在众多官家小姐中艳压群芳,但料子与材质绝对是上乘的。
盛初尧与她未相熟时,只知道家大业大,满门清贵的容家有位千金,这位千金常年奔波在城中各大商铺,每每空手而来,满载而归。
就连陆长风也忍不住感慨:“这败家娘们儿,也不知道会被哪个倒霉蛋娶了。”
那时,盛初尧还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倒霉蛋,他正烦心着与严述比仪容,着急去衣肆买镜光缎,到达之后才知卖空了。
镜光缎是江南著名的布料,取色为雍容闲雅的亮色,绸缎之上绣有各色暗纹,在天光下如水波粼粼,千金难得,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布料。
盛初尧质问老板:“不是说昨晚才到货吗?这么快就卖光了?”
老板汗颜道:“喏,满满一车,刚被容姑娘拉走。”
“……”
盛初尧在久远的记忆里搜寻到了容听悦的身影,他忽然轻声笑了:“我记有一次,我与严述在湖边争执,许多姑娘过来看,你也在其中,你拿着把团扇,伸长脖子往前凑着看,生怕少看一眼。”
当时阳光明媚,容听悦那暗波流转的裙子吸引到了盛初尧的目光,因被人抢了镜光缎,小侯爷便多看了容听悦几眼。
毕竟这么大手大脚,他本以为容家姑娘是如沈灵一般的傲慢丫头,却没想到…
与他想的不太一样。
过于优渥的家世与出身,常常让人忽略掉容听悦的样貌与性情。似乎她只是高门贵族的一个台阶,娶了她便会风光无限,至于她的品行样貌,即便略逊一筹,也无伤大雅。
不同于豆蔻年纪那种光鲜亮丽的美,容听悦就像是镜光缎一般,雍容娇俏也有,可风一吹,波光粼粼,在静水流深下,她又莫名的温和自若。
这镜光缎穿在她身上,倒也与她相得益彰,那时盛初尧随意地想。
“哦,那次啊。”容听悦也想起来了。
盛初尧惊讶:“你记得?”
“嗯。”容听悦剪短绷带,总算是包扎完了。
她放下剩余的绷带,利索地收拾好药箱,却不禁回忆起那时。
那次的官家小姐诗会,她正在享受着众人对她新衣的称赞,忽然听见一人叫道:“严大人在湖对面。”
于是姑娘们提着裙摆挤到湖边往对面看,容听悦自然不会落后,只是她的目光被另一个人吸引了。
严述似乎刚下朝,还身着绯色官袍,他身旁的另一人同他一样。
容听悦一直觉得,像严述这般清冷人物,着淡色衣装会比较出众。绯色鲜艳夺目,严述到底缺了几分意气风发的风流。
但此时此刻,严述身旁那少年郎,着实将绯色穿出了风流不羁的张扬来。
容听悦轻轻摇着团扇,没忍住前倾身体往对面看,并颇感兴趣地问:“严大人旁边的是谁?”
“昌宁侯啊。”一旁的小姐回答她。
容听悦手中的团扇不动了,她愣住了:“谁?”
“昌宁侯,盛小侯爷。”
“他长这么好?”容听悦脱口而出,随即觉得失言,忙闭嘴了。
容听悦之前对盛初尧只是耳闻,听说他不好相与,喜怒无常,但不曾见过他,也一直避免见他。
那小姐却不以为意道:“那又何用?他仗着陛下的宠信一直欺负严大人,而且啊,还不懂怜香惜玉,听说他府中有丫头自荐枕席,被他毫不留情地丢出了房间,那丫头自觉丢人要寻死觅活,他连草席都给人送去了。”
容听悦想了想,道:“未经允许,擅自入房,这属实不该。”
“可人家是个姑娘啊,脸面也不顾地表达心意,他不仅不怜惜,还放任人家去死,这合适吗?”那小姐哼道:“若是严大人,定然不会这般。”
容听悦心想,此举若是男子对女子,定要被人说是轻浮孟浪臭流氓,怎么换成女子对男子,就要人家怜香惜玉了?
无论如何,未经允许,擅自爬床就是不对。
容听悦心想,她悠悠扇着团扇,继续往那边看。
下一瞬间,小侯爷凶神恶煞地将严大人拍在了树上,四周满是姑娘们心疼的感叹声。
只见小侯爷恶狠狠地警告了严述一翻,然后趾高气扬地扬长而去。
容听悦悠悠晃着团扇,心想,世人对小侯爷的偏见,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盛初尧打断容听悦思绪,诧异问:“你为何会记得?”
容听悦莫名其妙道:“我为何不能记得?”
盛初尧看她片刻,微微蹙眉别开脸:“是不是与严述的每一次见面,你都记得清清楚楚?”
“没啊,”容听悦觉得好笑:“盛延益,为何你总觉得我对严述一往情深?”
盛初尧怀疑道:“不是吗?”
“我确实对他有过…很喜欢的时候。”容听悦如实道:“当时他在我家听学,就坐在我旁边,虽隔着帘子,但影影绰绰的,反倒更吸引人,我是个凡夫俗子,面对美色,怎么可能不喜欢?”
盛初尧翻了个白眼:“虽说咱俩是朋友,但你也不用这么坦诚。”
听着别扭!
“我也曾为了讨他欢心,装的像个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不过那些诗书矫情晦涩,我也不愿意真的去读。”
容听悦毫无心理障碍地说着自己的青葱往事,“我自知不聪明,眼界也不高,我贪图安逸享乐,除却儿女情长,我有许多喜欢的东西。”
比如金银珠宝,奇珍异玩,锦衣玉食。
“严述啊,他就像万宝斋的夜明珠,世间唯此一颗,凭什么就让我得了呢?”
容听悦思索道:“与其心念着夜明珠,还不如去买一盒珍珠,好歹能穿成项链,戴出去也好看。”
盛初尧一时失言,上辈子,他和容听悦有许多话聊,但俩人都心照不宣地不谈各自的年少心事。
这似乎…是容听悦第一次直白地告诉他,她对严述的想法。
盛初尧道:“还夜明珠呢,他就是个伪君子,不值得你患得患失。”
容听悦笑着点了下头。
盛初尧满意了,他稍微活动了下右肩,“不过好歹是喜欢过的人,所以才会记得久吧。”他心中略微惆怅,若是,他与容听悦早些相识…
“你还说那次湖边吗?”容听悦如实道:“我记得久是因为,那是我第一次正面看你。”
盛初尧怔然,容听悦拨动着手腕上的珠子,回忆着道:“不得不提一句,你穿官袍挺好看的。”
“你…是在夸我?”盛初尧干巴巴地问。
容听悦看他没头没脑的样子,纳闷道:“我寻思着,好看也不是贬义词吧。”
“……”
“是在夸你啊。”
她又笑了,摸着下巴,她调侃:“我当时想,凡事还真是不能听传闻,昌宁侯挺好看的。”
那次又何止是容听悦初次见他,也是他第一次打量容听悦,不经意的曾经,是两人共同的初见。
“不过后来看你把人拍在树上,我又想,传闻还是有些道理的。”容听悦感慨:“这人真不是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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