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之道,本就是世间最复杂的关系。

    盛初尧看容听悦神游天外的模样,估摸着她没听懂,随口问:“五姑娘最近得了什么新奇物件儿吗?”

    聊到这个,容听悦便是口若悬河了,她拎起自己腰间的玉佩给盛初尧看,兴致勃勃道:“宝芳斋新得的玉,状似莲花,触手生温。”

    盛初尧随手拨了下玉佩的粉红丝绦,道:“玉是白色,丝绦再用粉色,有些俗了,不如墨绿的好。”

    容听悦若有所思,她拎着玉佩往盛初尧的竹色衣袍上比划,颔首:“绿色是好看些。”

    “你就是太看重华色,少了清雅。”盛初尧如实道。

    容听悦微微歪头,她确实与雅字分毫不沾。

    盛初尧侧目,瞥见她发髻上的流苏微微晃动,“好在华色衬你。”他道。

    “其实清雅也没什么好的。”盛初尧觉得自己得再说些什么,他道:“世上大多附庸风雅之辈,不如华色坦率,张扬得淋漓尽致。”

    “是吗?”容听悦竟是不知,用色还有这般讲究?

    盛初尧忍笑,每次他一本正经地胡侃时,容听悦总是这幅神色,听得认真,却微微怀疑,但又挑不出错来。

    宫道安静,百里盏跟在二人身后,他与容听悦并排而走,盛初尧不免回忆起上辈子,二人成亲后,容听悦有时会来宫中为他送饭。

    一次他问:“宫中备有膳食,你为何要来?”

    容听悦先是眨眨眼睛,如实道:“不知道,想到就来了。”

    盛初尧调侃:“你是为了看严无咎吧。”

    容听悦道:“看看也行。”

    那时的盛初尧与容听悦纯属是难兄难弟,尽管盛初尧与严述不和,但盛初尧为了让容听悦看严述一眼,还是会大老远地领她去中书省晃悠一圈,遥遥打量严述一眼。

    盛初尧送容听悦出宫的路上,容听悦还会贴心道:“若你实在思念郡主,我便办一场游园,邀请京中女眷,郡主定会前来,你远远看一眼。”

    盛初尧不满:“我为何要远远地看?”

    “郡主是严大人的妻子,你若很近地看,那不就是登徒子吗?”容听悦语重心长道。

    “我根本就不想看!”盛初尧翻了个大白眼:“你以为都是你吗?”

    容听悦解释:“我也没想看,是你带我去看的。”

    “你不会拒绝吗?”

    “那…”容听悦语塞片刻,然后神色认真道:“我下次拒绝。”

    “……”

    想到这里,盛初尧脸上不由得漾起些许微弱笑意。

    不过容听悦也是个言出必行的,自从那次后,她再也没像以前那样盯着严述看。

    “小女见过严大人。”容听悦颔首微微福身。

    对,就像这样,客套疏离…诶?盛初尧回神,瞥见了宫门口的严述。

    严述回礼,声音淡淡:“五姑娘好。”

    他身旁文官打扮的年轻人也行礼问好:“五姑娘,有日子没见了。”

    这人眼熟,容听悦没想起来,她先是行礼:“大人好,不知如何称呼?”

    那年轻官人温和一笑:“在下兰佩爵,曾在贵府受过太翁教导。”

    “原是兰大人。”容听悦笑道:“小女常在闺中,还未曾亲自恭祝大人高中。”

    兰佩爵含笑:“五姑娘客气了,承蒙老太公指点。”

    “大人才是客气了,您一举高中,凭的是真才实学。”容听悦道。

    盛初尧早就不耐烦了,他咳了又咳,容听悦听到后回身,介绍:“对了,这位是…”

    “认识。”严述打断容听悦,对盛初尧不冷不热道:“盛大人。”

    “想是本官职位太低,严大人此时才瞧见。”盛初尧似笑非笑道。

    严述脸色又是一冷,他本是状元郎,可官职竟比探花低了两级,任谁都会心里不舒坦。

    “我朝历来尊师重道,五姑娘是恩师的孙女,自然要先问候,盛大人难不成要与姑娘家的争个先后?”严述神色清冷。

    容听悦想开口,却被兰佩爵悄声打断了,他温声道:“五姑娘,二位大人积怨已久,你一个女儿家,还是不要掺杂的好。”

    容听悦礼貌一笑,往百里盏跟前悄悄站了站。

    百里盏眯眼瞧着眼前的好戏。

    盛初尧皮笑肉不笑道:“我不过与严大人开个玩笑,严大人竟还认真了?莫不是仍介意着在下的官职比你高出那么两品?说来都是虚名罢了,严大人若真介意,在下便去陛下那里替你美言几句?”

    严述冷笑一声,声音冷冽:“都道盛小侯爷颇得圣宠,言辞好比陛下枕边风,如今看来,这传言倒有几分真。”

    “不知哪家的酸言酸语被严大人听了去?”盛初尧轻佻道:“不过是看我是对陛下忠心,这世道便是如此,好人遭人恨。”

    严述目光锐利,直逼盛初尧:“好人?”

    百里盏适时开口:“大人,还要送五姑娘出去呢。”

    严述长身微移,挡在容听悦身前,蹙眉:“昌宁侯府与容府并无往来。”

    盛初尧眸色渐沉。

    “严大人。”容听悦开口:“家兄在盛大人手下做事,盛大人受家兄所托送小女出来,已至宫门,小女便先行离开了。”

    盛初尧眉头隆得老高,容听悦看向他,似是摇了下头,盛初尧便熄了与严述一较高下的心火。

    容听悦走得飞快。

    严述思及她一人,担心出事,便对一旁的魏竟琰道:“兰兄,你不是要去大理寺办事吗?五姑娘还劳你护送回府。”

    兰佩爵点头:“应该的。”

    说完,他礼貌跟在场之人告辞,疾步跟上容听悦。

    盛初尧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怎么?裴缨不在,严无咎便和他争起容听悦来了?呸,他倒是没心思争容听悦,但容听悦也不能落在严无咎那里,严无咎可是个短命鬼。

    想到这里,盛初尧对百里盏耳语几句。

    百里盏嫌弃地撇了下嘴。

    盛初尧急了:“去啊!”

    严述怀疑地盯着盛初尧,盛初尧扬起下巴,盛气凌人道:“看什么看?”

    “我对五姑娘无意。”严述突然道。

    盛初尧嗤了一声。

    “你我不对付是私事,若你因对付我而牵扯到她,只会惹祸上身。”严述走近一步,声音虽然放低,却是警告的语气,“她身后是容家,你担待不起。”

    盛初尧哼了一声,不闪不避道:“我要如何,与你何干?”

    “盛延益,你只图自己尽兴,到底会害了所有人。”严述眸光尖锐,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盛初尧针锋相对,说出的话也没多好听:“你怕是不知道,自己才是害人精。”

    两人四目相对,眸中尽是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愤然。

    话说这边,兰佩爵跟上容听悦道明来意,容听悦颔首一笑,同他一道走着。

    “太翁近来可好?”兰佩爵面上含笑,声音如沐春风,“一直想去亲自拜访,但太公好像总不在府中。”

    容听悦笑意浅浅:“祖父爱清静,平日里也是哪里平静往哪里待,兰大人的好意,小女会代您向祖父转达。”

    “有劳。”兰佩爵颔首浅笑,他侧脸看到容听悦提着食盒,于是伸手道:“我来吧。”

    “无妨。”容听悦错开一步,将食盒背在身后:“不沉,我自己来。”

    兰佩爵笑了笑,略显遗憾道:“方才我看盛大人帮容姑娘提着,没想到盛大人如此心高气傲的一人,竟与姑娘相熟。”

    容听悦微微一笑,道:“盛大人与家兄相熟,顺便送我出来。”

    兰佩爵微颔下巴,似在思索:“盛大人与严大人素有嫌隙,姑娘又与严兄交好,当提防些好。”

    “你说提防…盛小侯爷?”容听悦笑着摇首:“他不会做什么的,他这人向来怕麻烦,不会拐着弯的报复人…再说,我和严大人跟和您没什么不同,你们都是朝廷的肱股之臣,小女心中只有敬佩。”

    兰佩爵微微诧异,但最终释然一笑:“多日不见,姑娘似乎看开了许多。”

    她眼里不再有严述了。

    容听悦无奈一笑,看来她以前对严述的痴情,旁人都瞧得出。

    “日子总得过。”

    兰佩爵深思着这几个字,片刻后,似乎下定决心般地侧脸,温柔如水的眼眸注视着容听悦,道:“容姑娘可听说过,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容听悦回答,抬头笑道:“小女虽不才,但祖父也是教习过些许诗文的。”

    见她未懂话中深意,兰佩爵也不解释,只与她闲聊些诗文,直到容府门口,两人道别后,兰佩爵离开。

    容听悦进府,花钿忙迎上来:“姑娘这趟着实去的太久了,花钿等了您好些时间。”

    容听悦笑道:“阿誉当差辛苦,我陪的久了些。”

    花钿勾着脑袋往门外看,好奇道:“姑娘,送你回来那公子是谁?竟有些眼熟。”

    “阿翁的门生。”容听悦道:“顺道送我一趟。”

    花钿捂嘴偷笑:“我瞧这公子俊朗,与姑娘竟有些般配呢。”

    容听悦脸上带着和煦的笑,道:“才子当配才女,我素来不爱读那些诗文的,何谈般配?”

    花钿调侃:“那姑娘先前还心悦严郎君呢。”

    “严大人啊。”容听悦思索着自言自语:“话说回来,他和盛初尧中间没有裴缨,关系为何还这么剑拔弩张?”

    花钿没听清:“姑娘说什么?”

    容听悦换了个说法:“我就是奇怪,严大人素来冷清,从不见他与谁交恶或交好,他和盛小侯爷是怎么回事?”

    花钿笑道:“姑娘不知道吗?严大人和盛小侯爷殿试时,陛下点了严大人为状元郎,盛小侯爷为探花郎,盛小侯爷自然心里不痛快,而在之后任命官职时,盛小侯爷的官职高了严大人两品,严大人心里也不好受。”

    “只是如此吗?”

    容听悦想,盛初尧和严述都不是小心眼的人,若只是计较官场得失,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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