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川飞鸟在听见枪响的一刹那,意识到自己犯了滔天大错。他右脚正向前跨出一步,立刻改落为蹬,猛地向左侧扑倒在地上;他右侧背部肩胛处受了一记熔岩似的重击,但此刻已无暇顾及。他就地一滚,子弹在身后的地面紧追不舍,直至他弹起,扑进二人合抱粗的松树后。

    他连滚带翻,胡乱在地上摸了块石头,用左肩抵着树干,勉强靠树站起来。他判断自己中了两枪,第一枪显然是瞄着心脏去的,幸亏他反应迅捷,现在那颗本来能直接要命的子弹停在他右肺叶里——对方用的手/枪有消/音/器,且肯定是小口径,否则按照距离判必是穿胸而过;还有一枪命中腹腔,一牵则痛,不知是哪个脏器这么倒霉。

    他把肺里的血咳出唇角,用手背抹去。枪伤在他胸膛里构成灼烧的缺口,像是突兀地用铁钳夹进去一块燃烧的冰,嘶嘶叫着把他的肺烫出一个洞。算他命大——看来并没有命中血管,否则光是血就能把他呛死。

    “琴酒你有病吗?!”他骂道,血腥味在喉咙里翻滚,“瞎发什么癫?”

    “组织要你回去。”琴酒的声音响起,不紧不慢地,“——‘生死不论’。你觉得是为什么?”

    话音未落,泷川飞鸟闪身探出半个身体又缩回,拳头大的石块直掠出去;子弹与他擦身而过。琴酒在避开之前意识到石头的轨迹根本不是冲他去的,投掷目标在他头顶上方——盛满雪的松枝早就不堪重负,此刻一触即发,松散粘连的雪块劈头盖脸地从天而降!

    对方有枪,训练有素。黑风衣是很好的掩护,身上多半携带有其他武器,不排除还有同伙的可能。自己现在身中两枪,进入掉血状态,连把指甲刀都没有。出来的时候应该顺走酒店房间提供的那把水果刀的。

    间不容发。冲上去硬刚和夺路而逃两个选项闪过他的脑海。逃吗?在这天然无法隐蔽的白雪之中,脚印和鲜血会把他的行踪暴露无遗;同样的道理,他不可能毫无动静地在松枝间穿梭;要想不留下痕迹,只能走雪被清扫的所剩无几的石路,而它从始至终只有一条。他不可能隐匿踪迹,唯一的生路是冲下山躲进人群;而如果在追逃过程时间拖得过久,都不必对方动手,血气胸就会要了他的命。

    闪念间,他咬牙大步狂奔,一瞬压身上前;气管在身体里嘶鸣,血液缓慢灌注肺部导致的异物感无法忽略。对方的枪口在哗啦啦落下的雪瀑里仅仅闪烁了一下——子弹告罄。他劈手去抓男人的腕肘,顺着对方反击的势头一拉一拨,意图把人掼在地上;琴酒矮身杵地,枪沿地面脱手而出,袖口里抖出刃面有黑色涂层的匕首,直刺泷川喉咙。他头皮一麻,空着的手指去夺刃口,在脖颈上僵持;琴酒翻转手腕,泷川飞鸟猛然松手,腾身后避,一道长伤从锁骨落到腹部,毛衣前襟在刀尖前无声刺裂,被渗出的血珠濡湿,勉强贴在身上。

    他在失血,没有包扎时间,体温随着血液一同从腹腔和胸口流失,随着搏斗洇得他的白风衣一片赤红。很痛,但痛觉被激素和高度紧张的神经隔在了遥远的地方,并不真切;情况还没到最糟的地步。问题是警察的行为守则正在牢牢约束他——现在是你死我活的时刻,不能留手。时间就是生命。他拼命在记忆里搜索杀人技;必须获得武器。他没有子弹,所以答案很明确:拿到那把匕首。

    他们弓背对视,像两头狼在飘雪的夜色里狩猎。泷川飞鸟听见胸膛里的喘/息越来越明显,呼吸道的嘶嘶声沉重得如同野兽的低吼。

    他咽下喉头腥甜的血,说:“我不记得我有什么背叛行为。”

    ——真话;虽然很不愿意承认。总不能因为他失忆了就把他干掉。

    “这是命令。”琴酒道,“我没有节外生枝的爱好。”

    泷川飞鸟:“我不会逃。”

    “选择权在我手里。”琴酒道,恐怖的笑容笼罩在阴影中,“被判断为无价值——你已经失去信任。”

    生死不论。那恐怕回去也是一死。再者,回到哪里也尚未可知——现在保命倒是次要,自身摆脱嫌疑也成了无所谓的事情——第一要务是告知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公安高层不可相信。

    “真的没得谈了?”泷川飞鸟问,同时在脑海里问西比尔:“你能警告他们吗?”

    “不行。”西比尔飞快地说,“我发出的每一条信息都处在监视之下——无论是给哪一部手机。”

    琴酒冷笑:“是你拒绝了最后的机会。”

    那只能靠他自己了。关机的手机里确实还存着他俩的号码,他也没办法确保这两个号码仍在使用;这仍然是赌博。但拨打过去时,没有空号提示也没有其他人接通——还有机会。总比什么也不做好。

    “那就没办法了。”他叹了口气,血沫溢出气管,咳嗽的冲动被他压制下去。

    一瞬间两人同时动手。琴酒端拳一记重击紧跟匕首突刺,泷川飞鸟右手手肘格挡,左手出手迅疾如电,连刃带拳一把钳住。他以惊人的柔韧性沿对方的反关节方向拧臂猛力下拉,余光却看见银发男人黑风衣下遮掩的腋下枪袋空空如也;他记忆里绝对没有见过,但相关的知识不由分说地灌入脑海:款式有背带在背后交叉,隐蔽性强并改进了机动性差的缺点,最重要的是这是对称设计,也就是说他今天至少带了两把枪——

    他瞳孔暴缩,但两只手都空不出来;情急之下,他绷紧腰腹肌肉,猛然下按、接上踢击——

    “砰!”

    消/音/器沉闷的响声和靴底与枪/身的碰撞声同时响起。泷川飞鸟凭借恐怖的臂力把琴酒向后下方失衡地一拉,自己借力腾空翻身,在彻底失去稳定性的半空以惯性从他手里把匕首挖了出来,一道血痕出现在琴酒脸上;代价是失去着力的抓手点,二人向相反的方向被互相甩开,泷川杂技演员似的又转了半圈,脚下落地还是不稳,向后倒飞好几米远,勉强按地稳住身形。

    隔着将近十米的距离,他们对峙。琴酒甚至称得上是毫发无伤,略微俯身,摆出防守的姿态,脸颊上的伤口只给他增添了嗜血的意味。泷川飞鸟则极端紧张地脚尖点地、单手扶地,抬头盯着琴酒的动作,随时准备前跃挥刀。左手刚才用力过猛,不知是筋还是韧带被锋利的刀刃割裂了,现在后知后觉地攥不住,刀在血的润滑之下一个劲儿地向下滑;于是他把匕首在衣服上擦了擦,换到右手,柄十分冰冷——琴酒带着手套,没有半点体温,泷川的血也被这寒冷的天气冻冷了。他粗重地喘着气,血的味道充斥口鼻,不知是对战斗的渴望还是失血使他战栗。

    那把被他踢飞的枪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落进琴酒背后的松林雪地中。他知道自己的左脚脚踝被开了个血洞,正在涓涓地流血。如果对方现在有枪,这个距离对他极其不利;但如果对方没有枪的话,在捡枪之前,他可能能够追上去——

    泷川飞鸟听见自己胸膛里比起肺的颤抖更加猛烈的心跳声。嘭咚、嘭咚。嘭咚。嘭咚。身体里尝到了血的味道的野生动物在苏醒。你才是猎手,那个声音说,你不是猎物。杀了他。现在捕猎和被捕猎的位置可以反转了。杀了他。你已经让他流血了,你能够嗅着他的血的气味追猎他,直到你们其中一方死亡降临。杀了他!他的动脉血在脖颈薄弱的皮肉下流淌,如此不堪一击、如此脆弱。杀了他!撕碎他!让他的血洒在大地上!让他知道谁才是天生的捕食者——

    琴酒眼神幽深,肉眼几乎不可见地、朝枪掉落的方向,略微转身。

    就在那一瞬间,泷川飞鸟风雷一般,掠入自己身后的林中。

    “你怎么逃了?”

    “我怕了。”泷川飞鸟说。

    他正在石路上尽可能地疾奔。左脚的伤本来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他有就算骨折也能如常行动的自信;但大概出于和手一样的原因,它不是痛得无法着地或者之类的事情,而是完全使不上力。他死死地咬着那把匕首的柄,软弱无力的左手现在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右手单手操作手机。开机,寻找通讯录,选择联系人:诸伏景光、降谷零;编辑短信。

    他的手指停了几秒钟,立刻决定了要写的内容。他写:“我们的人潜伏在公安高层。”

    发送;发送成功。

    他一口气删除所有通讯记录和通讯录里的名字,抬手揪下一根细长坚硬的松针,摇晃的枝叶把雪抛在脚步极快的他身后。他单手把针捅进卡槽的孔,取出手机卡,微一用力掰成两半,扔进路边的不显眼的树下阴影;再把手机丢进口袋,手指却又碰到了什么。像纸又不完全是纸,像金属又不完全是金属。

    他摸出来:是一把钥匙;那张幸运饼干里的字条不知怎的缠在了上面。

    泷川飞鸟脚下踩空,一个趔趄栽在地上,下意识攥紧手指。他咬着匕首,从柄的两端留出的空隙艰难喘气,逐渐加重的缺氧让他呼吸困难,像在水下一般窒息。他走之前特意把自己的钥匙和房卡都扔在了酒店里面,就怕有人拿着钥匙顺藤摸瓜找到公寓;结果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给他的那把备用钥匙,却还是静静地躺在了他手心里。他为了克制自己半夜串门的欲望,一直没把它绑上自己的钥匙圈,而是把它当成护身符一样对待。结果现在它倒是像诅咒了。

    爬起来。泷川飞鸟。你要死了。你知道该怎么做。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展开手,把钥匙捏在手里,齿形在他被冻脆了的皮肤上留下深深的印记;他的右手现在也不听使唤了。泷川飞鸟发了狠地用力、用力、用力——

    “咔。”

    钥匙从中间被应声扭断。他扯下纸条,把断成两截的钥匙竭尽全身的力气掷进茫茫注视着他的森林。字条被他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咽下,干噎得眼睛又痛又胀。

    他继续向前走、半跑半走。血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踩过的石板上,润泽泥土。来年这里也许会开出花。

    “我以为你会向山下跑。”西比尔说。

    “太远了。”泷川飞鸟说,“跑不到就会被追上。……而且山下都是人。”

    “那你往山上跑就不会被追上?”

    “我以为你比我更清楚。”泷川飞鸟说,“这里是通往水之教堂的路。那里室内的建筑材料基本是清水混凝土,他开枪不得不小心跳弹,对我有利。”

    “我以为你讨厌教堂。”

    “我不要你以为,我要我以为。”泷川飞鸟道,“不好意思活跃一下气氛,太压抑了我喘不上气了。”

    “……你现在倒能开出玩笑来。”

    “哈哈。”他转移话题,“也不是讨厌教堂,我只是无神论者。……而且你这话说的,怎么跟我在挑选葬身之地一样?”

    “我就是这个意思。”

    “……不是吧,连你都不相信我。”

    水之教堂在黑夜里的剪影映入他们眼帘。它不是一座传统意义的教堂,而是长方体形状的规则几何设计;入口处曲径通幽,带孔水泥板形成曲折的通道。意料之中,组织明显进行过清场工作,参观时间提前结束,此刻一片黑暗,空无一人。

    泷川飞鸟的脚印已经被血染红。他右手握匕首,凝神静听,呼吸声只有他一个;于是一步一瘸地快速挪进门。

    建筑内部的角落里靠墙设置有简约烛台,围绕的粗蜡烛的烛火早已熄灭。长椅是木质的,左右两排,全都朝向与入口相对的玻璃幕墙。玻璃后是一座极浅的矩形人工池,在寒冷的季节里结成坚硬的冰面,覆盖着厚重的白雪。巨大的白色十字架沉默伫立在冰雪之上,同样是清水混凝土材质。雪停了。冬季的夜空十分晴朗,淡淡的月光笼罩着雪、十字架和它们背后的松林。

    泷川飞鸟初步扫视环境,没敢松劲,紧绷着身体,靠着离门近的倒数第二排椅背滑坐到地上。他先确认自己胸腹的两颗子弹都没法动,否则只会死得更快;于是他潦草地用刀裁了衣服包扎,拿另一侧口袋里的打火机,把表面伤口的血管烫断来紧急止血。和打火机放在一起的是一盒仅剩一根的烟,他盯着它,突然很想抽烟。

    西比尔问:“有什么遗言吗?”

    “问这么早干什么,盼着我咽气?”

    “再不问你就要死了。”

    他最终还是没抽,拆开烟,整根烟里的烟丝倒进嘴里干嚼,又辣又咸又苦,让人反胃;倒是清醒了不少。尼/古/丁促进多巴胺分泌,有微弱的镇痛效果;他扳过左脚,确认主要的血管位置,一匕首快、准、狠,子弹从血肉中剥离。疼痛很钝。

    “你不会和我一起死,对吧?”

    “那当然。”

    “既然我都快死了,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东西?”

    “说来话长。”

    “那就别说了。”

    泷川飞鸟故技重施,包扎,高温处理,然后裁布条缠紧。还是使不上力,不过能稍微好一些。

    “你能答应我,尽你最大的力量,去保护……那五个人吗?”

    “我尽量。”

    “……真是敷衍得很难让人放心。”

    “有什么其他话要我带吗?”

    他把左手缠好,确认现在全身没有地方在大量出血,不会在地面上留下移动痕迹,才无声无息地扶椅背站起来,向前走。

    “别伤心……算了,”他说,“别说这种废话。希望零和景光当真以为我是卧底……哦,那最好统一一下口径。如果剩下三个知道了我的死讯,就把我是叛徒的事情告诉他们。”

    泷川飞鸟走向那座巨大的十字架,在第一排长椅前停下脚步。他还在挣扎。垂死挣扎、苟延残喘。死亡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向他走来,他的脚步和他的呼吸声融为一体。他明明早就想结束这一切,现在也已经没有任何不想死的理由。然而,最后的肾上腺素仍然在强有力地驱动他的心脏和肌肉。他发现自己的心情出奇地平静。

    “绝情。”

    “组织会利用我的死吗?”

    “说实在的,很有可能。”

    “别给他们机会。”泷川飞鸟说,“别让……他们被骗了。”

    “还有吗?”

    “还有一件希望你能帮忙的事情。等到琴酒过来……”他说,把手伸进口袋,“谢谢你。”

    “……我没有什么值得感谢的。”

    他注视着月亮与夜空。松林把天空和地面的交界线剪成波浪,被遥远的灯火和雪的折射映成淡薄虚幻的橙色。此时距离烟花表演开始还有十五分钟。

    琴酒双手持枪,以标准的突击姿势,猛地转过转角。没有突袭。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同时也说明对方的体力可能确实到了极限。

    琴酒缓缓向前走,听力搜索肺部受伤者特有的“嗬嗬”的呼吸声。但没有。要么是他不在这里,要么是他自行中断呼吸。带血的脚印停在倒数第二排,血渍污染了一大片椅背。对方曾经在这里停留过很长时间……不排除又从出口出去了。假使他屏息,只需等待就可不攻自破;但若他逃走,自己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是浪费。

    至于已经咽气的这种可能,琴酒想都没想过。今天他见到的寇修和印象里那个背着狙击枪的半研究员一样的惯于讽刺和挑衅;但他的近身搏斗水准和资料记载中的可谓是天差地别,甚至到了琴酒怀疑情报组信息故意提供错误的地步。他在对方身上闻到了久违的同类的味道:渴望血,渴望战斗,渴望杀/戮,渴望死亡。

    他不相信这种人会无声无息地死在某个角落里。但琴酒也没想到他会转身逃走。真荒唐。难道他不知道人一旦违背自己的生存本能,那么也就离死不远了吗?

    琴酒没再耽误时间。他的脚步声很轻,仍然回荡在寂静空旷的教堂内部。这里除了椅子以外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他逐个检查过去,同时提防着来自侧面和后背的攻击。每扫过一把座下无人的空长椅,他就更警惕一分;当他看过玻璃幕墙前的第二排左侧长椅的木板缝隙,神经已经绷紧到一触即发的地步。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离他极近的前排座椅下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交响乐声——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合唱乐章,欢乐颂!琴酒不假思索,听声辩位、移臂开枪,一声清脆的屏幕碎裂,音乐戛然而止;他迅速转身扣动扳机,却只打中破碎的风衣衣角——琴酒骤然抬头,泷川飞鸟飞一般跃在空中,居高临下,绿色的眼睛紧追在匕尖的寒光后,爆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光彩!

    琴酒当机立断手肘格挡,单手持枪、枪口上抬!泷川飞鸟猛一偏头,子弹在耳廓上擦开豁口;紧跟左臂肘击,右肩抬、转、扭,匕首闪电刺出,对方抬枪去抵;生死瞬间,完全是力量博弈,如果这一刀刺中,豁开的颈动脉不会给对方任何活命和反击的机会。

    一声渺远的升空和爆响。是烟花。在玻璃幕墙的那边,越过冰雪、十字架和松林,绽放在夜空中。是此起彼伏的烟花。

    泷川飞鸟在狭小的长椅座下蜷身屏气了整整五分钟,伤损不小的肺叶粘在一起,像是一台受潮的手风琴;现在他仍然处在既失血又缺氧的状态之中,眼前黑白光点缓慢地交替。在僵持的一瞬间,他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右手,慢动作似的,琴酒用力转过枪身,试图别开刀尖;不、理所当然,他的目的不止如此——

    他扣了扳机。子弹并没有打中泷川飞鸟,但微弱的后坐力使得二人之间那脆弱的、瞬间的不稳定平衡立刻被打破。泷川飞鸟手中的匕首一滑,轨迹发生了轻微的变化——本朝着颈动脉去的匕首仅仅切入颈侧一指宽,飞溅的殷红鲜血并不致命;小束飞扬的银亮发丝在吹毛断发的刃上无声截断散落,使得男人的长发处于一种奇异的不对称状态。

    对于体力和武器都不平等的双方来说,机会只有一次。失去这一次,一切也就结束了。

    泷川飞鸟立刻调转刀尖、并实打实地捅进了琴酒的肩膀,然而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琴酒对他连开三枪,血花在空中飞溅;泷川飞鸟右脚尖一点椅背、险些摔倒,但仍没有任何退意,侧身再刺。琴酒打空子弹,后撤两步,以手接刀、反身蹬踢,正中泷川飞鸟胸口,发出一记沉重的闷响。他过轻的体重、身体里的子弹和岌岌可危的平衡让这一踢发挥了连琴酒都没想到的效果——泷川飞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应声倒飞出去,直直砸穿了被冻脆的玻璃幕墙,透明坚硬的玻璃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四散的碎片扎进他的皮肤。雪地不算松软,为他做了有限的缓冲,血把白色的雪壳染成一片刺目的红;他滚了两圈,后脑猛地撞在什么东西上。

    十字架。

    这一下把泷川飞鸟撞得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匕首脱手而出,掉落在不远的地方。朦朦胧胧之中,他的潜意识叫嚣着让他睁开眼睛——他试图咬舌,靠痛觉保持清醒。但他今晚受的伤已经超过了某个阈值,以至于他几乎感觉不到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痛苦;他挣扎着,想要控制自己混沌的身体,至少坐起来——

    琴酒代劳了制造痛觉的那部分工作;他的另一把手/枪连开六枪,精准无比地打在肩、髋、膝六个关节上。泷川飞鸟终于睁开眼睛,但此刻只是聊胜于无。在今夜,死亡对于他来说只是时间问题。

    好吧,他输了。也没能遵守约定。

    琴酒一手按着脖颈的伤口,踩过血染的雪地,捡起匕首。他慢慢地走过来,站在十字架前,俯视着今晚战斗的失败者。他的脸被烟花照的时亮时暗。

    “你……”泷川飞鸟开口,只吐出一个音节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小得惊人,伴随着比林中风声更大的胸腔嗡鸣,“要发表什么、胜利感言……吗?”

    “我从不说那种东西。”琴酒意味不明地说,“尤其是对老鼠。到此为止了。”

    泷川飞鸟的右掌突然疾风般向前刺出;琴酒反应及时,一刀挥下,刀尖直接刺穿皮肉包裹的筋骨,连同他的右手一起钉在清水混凝土的十字架上。泷川嘁了一声。

    “真狼狈啊。”琴酒嘲讽,“到现在还想着挣扎么?”

    “倒也没有。”泷川飞鸟说,他感到有粘稠的液体从额上流下,“但总感觉……呃……和你聊天……怪变态的。”

    琴酒冷笑:“留给你逞口舌之快的时间也不多了。”

    泷川飞鸟还想开口,但被血半堵住的气管不允许他再讲一句话。说实在的,他现在居然还有一口气,真的算是生命奇迹了。他只能断断续续地喘气,毫无作为地注视着琴酒把子弹填进枪膛。因为大量失血,视网膜浮现大块的暗色斑点,如雪花屏般闪烁。他背后夜空中的烟花光影把地面上的雪晶映得反射出飘忽不定的光点。他没来由地想象,四散的焰火和绚丽的色彩,会像星星一样布满漆黑的夜空。

    他昨天第一次见到了雪,如果可以的话,也真想和他们一起看看烟花。

    ——啊。原来如此。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如此狼狈、也要试图战斗到最后的理由。他在早春睁开眼睛,到现在正好看遍四季;警校的樱花树木锻造他的骨头,东京的城市灯火点染他的眼睛,人们的笑容和泪水浸泡他的脏腑;他感受过发自心底的喜悦和欢乐的下午,也经历过错手失去的悲痛和撕心裂肺的绝望;无数过往浮光掠影般经过他的脑海,又像上升破碎的气泡一闪而逝。他的人生太短太短,短到无需用走马灯去回忆;但那些都无比真实。他所经历过的所有、他所度过的时间、他所付出的真心、他所相遇的人,绝无半分虚假。生活对他毫无意义,是遇见的人教会他一切,如何生活在社会交织的网络之中,如何面对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如何站在地面上看人间,如何去爱;也是同样的东西把他一步一步地推向不可避免的死亡。

    他曾拥有残忍的天真和好奇。他曾拥有野兽般的不屑一顾和轻视意义。他本来可以自由地离开。他本来可以毫无留恋地死去。他本可以随意地对待生命。他本可以不用在生命尽头感到如此痛苦。如果他没有恰好和他的同期们相遇。他不曾期望过收到如此多的爱与祝福。——就像警校的黑猫、就像北原翔太、就像北原藤香,他不请自来地出现在他们的生命中,又自顾自地将把同期们留在他死去的现实里,留在死讯和背叛的信息里,留在无法理解、悲哀和愤怒之中。他不会傲慢地觉得没人会为他伤心,即使他们相信他临时编造的事实。但他已经无能为力。尽管他不想在这个时刻死去。他挣扎到了最后。

    谜题未解。诸多遗憾。而原来他只是不想告别。

    银色头发的男人举起枪,手指搭在扳机上。月光下,不反光的枪口静静地对准他的太阳穴。琴酒注视着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泷川飞鸟用失去焦距的眼睛看着前方的虚空,穿过琴酒的枪、长方体的水之教堂、松林和山脉,看着他无法看见的烟花,轻轻地、自嘲般地笑了。

    在最后的时刻,他想:为什么要给怪物一颗心呢。

    “砰——”

    又一朵烟花盛开。金黄色的焰尾,像是抖动的流苏,或是秋风一吹,满麦田金灿灿的稻穗。圆形的,没有任何的缺角,

    观景台上,诸伏景光把兜帽拉过头顶,用贝司包挡住格外显眼的降谷零。既然看见了泷川飞鸟,他俩本应该料到会在这里碰见其他三位同期,奈何两人都被过于冲击性的事实暂时剥夺了一定程度的思维能力。他俩实际上是分别从警察厅和警视厅公安部派进组织的卧底,本来在这次任务中意外搭档才发现自家竹马居然也进来混/黑,已经不知道算是惊喜还是惊吓;又去见据说是很有资历的代号成员,结果关系甚笃的同期毫不遮掩地出现在那里,实在是惊悚万分——虽然明显泷川飞鸟比他俩还要吓得够呛。

    他们本要借着人流好好地观察一下狙击点,现在看来是不行了。降谷零把两人往角落里挪了挪,用诸伏景光的后背作掩护,观察着一行四人。那位有着异域风情的年轻女性应该就是娜塔莉,她挽着伊达航,静静地看着烟花。萩原研二正举着手机录像,同时面带微笑地回头,去和墨镜别在夹克前襟的松田阵平说话。

    好像确实是在欣赏景色的样子;但只要是和他们熟悉的人,就不会忽略他们身上明显的心不在焉的氛围。娜塔莉抽出胳膊,伸手拍了拍伊达航的后背,揽住了他。

    不。你不该怀疑他们。降谷零心想,那三人都有确切的家庭身份,父母一查便知清白;现在想来,泷川飞鸟对自己的背景和过去绝口不提,不仅仅是有苦衷。但他真的是卧底吗?

    他知道诸伏景光也在想这个问题。他们沉默着对视,毕竟“同期是你们卧底的组织派去警校的卧底而且你们彼此认了出来他还给你们打了掩护”实在是个过于具有冲击性的事实。他在和代号成员交流,说明他本人的地位也不低;或者,他就是代号成员。那么泷川飞鸟——这个名字恐怕也是假名——在组织里待的时间恐怕不会短,至少两年,也许三四年。

    这引来了另一个问题。他才多大年纪?泷川飞鸟身上那种相当浓厚的不谙世事感是无法装出来的,与其让降谷零相信他比证件中写的年龄要大,还不如要他相信他还不到二十二岁。没有任何官方机构会派一个刚毕业不久的高中生去这种组织里潜伏——何况他在京都大学读了本科。

    似乎没有其他结论了。泷川飞鸟必然是他们所融入的黑暗实体的一部分。

    诸伏景光隔着袖子捏了捏他的手。他望着竹马长出胡茬的脸,笑了一下。他们互相检查过了,身上没有窃听器或之类的东西,但这里人多耳杂,不知谁就会是潜伏在这里的组织耳目。

    诸伏景光低声说:“我觉得还有转圜余地。”

    “嗯。”降谷零说,“可以争取。很有希望。”

    诸伏景光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么多个白天和夜晚。泷川在下课悄悄地凑过来,他就会心领神会地摸出零食来;在如血的夕阳之中,他站在那里,茫然无措地看着早已死去的黑猫;泷川飞鸟走进公寓门,随手拨动他挑选的小鸟风铃,嘴角挂着笑意;他抓住胸口的衣服,誓言一般地讲:我不会再迟到了;他紧紧握着他的手,脸上飞红,深情朗诵:别让烟头碰你——

    那是就算只是回忆也能让人发自内心地微笑的时光。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在组织里呢?他想,肯定是有理由的。他们能把他拉出来吗?

    下一声烟花响的时候,他们听见彼此的手机共同震动了一下。不是用作组织联系的那一部。二人靠的更近一些,降谷零先拿出手机。短信页面,发信人赫然写着泷川飞鸟。

    他们对视一眼,打开:“我们的人潜伏在公安高层。”

    二人在彼此眼中看见了震惊的神色。降谷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我们的消息渠道可能不安全。”

    “如果报告了这件事,我们可能会立刻暴露……?”诸伏景光喃喃道,“怎么能判断谁可以相信?”

    “我隶属于一个特别行动小组。”降谷零立刻说,“我初步判断他们基本是可信的。你的信息可以走这边。”

    “但这样暴露的话,一次性就是两人份的。”诸伏景光坚定地摇头,“否则,我们至少可以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诸伏景光不会躲在安全的地方,降谷零深知这一点:“好。但这次暂且先由我来。”

    “嗯。”诸伏景光点头,“但……飞鸟他为什么突然发了这么一条短信过来?”

    “是啊,”降谷零吐槽,“我一直在人群里找他呢,就怕他突然出现,把我们两个拎走,然后开始威逼利诱。”

    “……真难想象他威逼利诱的样子啊。”诸伏景光感叹道,“嗯,难道是他遇到了什么事吗?”

    降谷零提议:“要回去看看吗?”

    诸伏景光欣然同意:“好。”

    等到人群散场,已经将近后半夜。他们悄悄地挤出去。松田阵平离开时若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

    二人回到他们接头的那块平地上——很不妙。他们都闻到了若有若无的、夹杂在凛然的风雪松林味道中的血的气息。

    诸伏检查地面上的暗色斑点。降谷零道:“那棵树后面有血。”

    ……怎么回事?那两个人在这里打起来了吗?

    他们心中一沉;周围的雪地里没有脚印。说明对方是沿着石阶上去或下去的,而他们刚刚从山脚下走上来;那么可供选择的路只有一条。

    沿着若有若无、在夜色和被踏得漆黑的石头上极难分辨的血滴痕迹,二人沿着台阶疾步而上,带血的脚印的尽头通向这座度假村的著名建筑——水之教堂。

    诸伏景光拉住欲往里走的降谷零:“——里面好像……有火光。”

    降谷零仔细观察:没错,就是有火光。认真听的话,还有火舌舔舐的噼啪声,以及掩盖在其中的,鞋跟敲地的声音。

    ——有人出来了。

    公安二人环顾四周,立刻躲进足以担当掩体的松树后。水之教堂的火越着越大,已经隐隐蔓延到了附近油脂饱足的松树上,这样下去的话会引起山火。

    一个女人。一个浅金色长发的女人,一袭黑衣,缓缓地走出教堂门口。那不紧不慢的鞋跟声,正是她的黑色高筒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她怀里抱着一个人,光从那标志性的白色风衣,就能认出来那正是他们的同期——泷川飞鸟。看不清他的脸,但风衣的衣角几乎被撕碎了,能见到大面积的深红色血迹,腿和手臂极不自然地垂着。

    降谷零心中一紧,耳尖地听到她自语:

    “—thouthatdestroyestthetele,andbuildestitinthreedays,savethyself…”

    “—ifthoubethesonofgod,edownfrohecross…”

    她突然朝他们藏身的方向锐利地扫视过来,切换日语:“谁在哪?”

    诸伏景光拉了降谷零一把,二人交换一个眼神,几秒内僵持不下;降谷零果断地把人往树上一按,自己走出去:“你是组织的人吗?”

    “难道是新人?”女人感兴趣地打量着他,“树后面还有一个。搭档关系很好?”

    降谷零暗道不妙,他们本不应给别人留下联系紧密的印象:“物尽其用罢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远瞟同期。不行,太远了,还是看不清。

    已经没必要再藏的诸伏景光走出来,非常自然地直接走向带有神秘危险气质的女人。在近的几乎能揪住对方领口的距离,他停下来,单刀直入:“这个人才刚给我们提供过暗杀信息。”

    降谷零紧随其后,终于看清了同期好友的脸。他一瞬间呼吸暂停,以为自己被沉入了十二月的冰海:太阳穴上的血洞如此清晰,仔细看甚至能够看见淡粉红色的脑组织,足以剥夺一切剩余的侥幸想象空间。泷川飞鸟绿色的眼睛直直地睁着,瞳孔散得有半个硬币大小;表情凝固在淡淡的微笑上——好像在嘲笑他。

    诸伏景光带着不明显的怒意和颤抖,他抬手指向泷川飞鸟:“叛徒?那我们的消息应该是假的——”

    “任务不会有影响。”她不悦地打断他,“和你们没有关系。”

    “那就是说,他不是叛徒?”降谷零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冷又硬,“那为什么?难道组织也会这么对待我们吗?”

    “这不是你们该知道的事情。”

    “……那你又是谁?”

    “我是谁?今天晚上……我是rygdalene,没错……仅限今夜。”她轻轻地笑了,“好了,再见吧。除非你们想在这里被山火烧灭……”

    她抱着他们的同期,径直走下石阶,带着无尽的秘密和谜团,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晚之中。在场的两人谁也没能跟上她的脚步。

    在他们背后,教堂熊熊燃烧。

    还在酒店的三人加娜塔莉第二天醒来才知道不远处的水之教堂昨夜失火。幸好消防及时赶到,山上又都是雪,没有酿成大祸。

    “似乎是夜晚用来照明的蜡烛没有熄灭。”娜塔莉说,“前台服务员是这样说的。水之教堂就因此暂时不开放了——好可惜啊。”

    三位现役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咦?难道有问题吗?”娜塔莉意识到气氛不对,“要去看看吗?”

    这就是为什么三人此刻得以站在一片狼藉的教堂里的原因。听过伊达航讲他的一位混血同期假冒外国人套话的经历,娜塔莉一直心驰神往;在三人出示警察手册试图进去调查但无果后,她自告奋勇地正在半山腰的明黄色警戒带处和守卫的人狂讲英语,非常唬人且有气势,成功转移一众注意力,使他们能够绕过大路,从没路的林地里涉雪上山。

    但他们一无所获。火焰把长椅烧了个干净,高压水枪冲得玻璃幕墙只剩碎片,散落一地;人工池里的冰面昨晚被融化了,现在刚刚结了一层薄薄的浮冰,白色的十字架熏得发黑。消防队员的泥水脚印层层叠叠地印在石阶上,什么其他的痕迹都看不清。

    “回去吧。”回到酒店里,松田阵平对萩原研二说,眉头紧锁,“我们回东京等他。”

    萩原研二点头,把萩原千速的巧克力塞进背包;他又去泷川飞鸟的房间晃了一圈,收拾了他没拿走的钥匙和房卡;又看见他的床头柜上还有一盒巧克力,于是也一起带走。他知道那是给谁的。

    伊达航还要和女朋友一起去见娜塔莉的父母,要过两天才能回去。他叮嘱二人:“一有消息,就给我打电话。”

    但他没想到,自己在三天后踏进警视厅门口,最先碰见的就是在那里站着等他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

    松田阵平率先说:“泷川不仅没回来,手机也一直打不通。”

    “我们正在考虑要不要报警。”萩原研二道,罕见地面带忧色,“班长,你觉得呢?”

    看来这两人为了不打扰他和娜塔莉,一直没给他报忧。伊达航叹气:“那家伙,总是让人担心……走吧,我和你们一起去。”

    他们前后穿过办公室;在路过一台彩色传真机时,那台机器突然尖锐地“滴——滴——”响了起来。

    松田阵平:“怎么回事?是不是该修了?”

    萩原研二:“小阵平……”

    伊达航环顾一圈,发现没人在这里等传真。一张纸缓缓地被机器吐出来,他伸手去拿,松田和萩原凑上去看。

    正面是一张照片。画面里,青年右手被匕首钉在十字架上,整个人坐倚着清水混凝土,放大的瞳孔毫无生气地注视着镜头,太阳穴上骇人的血洞清晰可见。他身上的白色风衣几乎被血浸成了深红色,黑色毛衣半襟撕裂。一朵烟花绽放在他头顶的夜空,月光静静地笼罩着他,身下的白雪被鲜血染红,如同一块不规则的地毯。

    伊达航思维空白,完全是凭着本能把纸张翻到背面。照片后面工整地打印着两行印刷体:

    “judas”

    “不要相信他”

    强烈的头晕目眩袭击了萩原,等到他一把抓住松田的胳膊试图站稳,他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没有喘气;他艰难地试图呼吸,完全无法消化事实。他的竹马却完全没注意到萩原在抓着自己,萩原研二下意识看向他的脸,看见松田阵平正在瞪着那张纸。悲伤……恐惧……难以置信……愤怒……不,但又不止如此。萩原研二在那一瞬间想起,松田的脸上的神情与他第一次在现场见到极其复杂危险的炸弹时极端相似。

    对一件事令人仇恨的狂热。复杂事物所带来的强烈探究欲。为之抛弃人生的觉悟。踩下油门的誓死不悔。

    他意识到:一切都要发生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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