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贵人在紫禁城里向来低调惯了, 一直都是不争不抢,安安分分地守着自己偏殿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给人的印象也是温和娴雅的文静淑女。
但是俗话说的好啊, 有道是“人善被人欺, 马善被人骑”, 正因为她从未在人前显露过自己的獠牙,才使无论是佟嫔娘娘身边伺候的宫人亦或是佟家在紫禁城里隐藏的人脉都没怎么将佟贵人看在眼里。
如今在场众人亲眼看到吃草的小兔子摇身一变成为气势骇人的母老虎了, 一时之间都被深深吓住了,刚生产的猫咪和狗狗都还会因为主人靠近自己的幼崽而冲着主人挥爪子呢,更别提一位愤怒的母亲了,那破坏力可是极大的。
宫人们傻愣愣地看着佟贵人将桌子上的茶壶杯盏噼里啪啦地用鸡毛掸子尽数扫在地上, 又砸了佟嫔最喜爱的一对白玉梅花瓶, 直至看到佟贵人大步朝着佟嫔的内室而去时,一干宫人们才像是回过神来, 忙冲上前去阻拦。
这一拦就挡了接近两刻钟,一番撕扯后, 最终还是因为佟贵人力气用尽、身子支撑不住地晕倒了, 这场鸡飞狗跳、突如其来的混乱才被迫停止了。
等其他宫中的人陆陆续续接收到佟贵人怒砸佟嫔地盘的消息时, 已经到翌日清晨了。
八月十六,辰时四刻,慈宁宫正殿的偏厅里。
太皇太后和恪靖公主刚刚坐在饭桌前用完早膳, 桂嬷嬷就边说边表演的将承乾宫昨夜的打斗给一老一幼清楚详细地描述了出来。
“哀家倒是没想到,这个庶出的妹妹竟比那嫡出的姐姐聪明不少。”
太皇太后听完桂嬷嬷的话, 伸手接过身侧苏麻喇姑递来的花茶微微抿了一口,随后就嘴角上扬起一个弧度,淡淡地开口说道。
坐在她左手旁的小恪靖,端起白瓷小碗将里面盛放的牛乳“咕咚咕咚”地仰头饮尽, 边舔着嘴边的奶渍,边转过小脑袋疑惑不解地冲着太皇太后询问道:
“乌库玛嬷,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呀?”
“那恪靖觉得佟嫔都已经被景贵妃给狠狠地打了一顿了,佟贵人昨晚上究竟还应不应该再打她呢?”
太皇太后听到小曾孙女的问话,没有先直接回答她,而是将手中的茶盏递给了站在饭桌旁的苏麻喇姑,随后又用满是皱纹的手拿起湿润的白汗巾给小丫头的嘴角擦干净,温声笑着反问道。
虚岁四岁的小恪靖看到乌库玛嬷又开始一天的提问了,眼睛一亮,小脑袋瓜霎时间就快速开动了起来。
她每天都非常喜欢这个环节,照旧将乌库玛嬷的问题在脑子中过了一遍,皱着眉头仔细地想了一会儿,才开口大声回答道:
“雅雅觉得景娘娘打佟嫔娘娘虽是出于对佟嫔娘娘私下里虐待小六的愤恨,可景娘娘终究算是小六的外人,打一顿就算了,以后顶多不搭理佟嫔娘娘就行,然而佟贵人则是小六的亲生额娘,她心疼小六受到的伤害,因此无论景娘娘昨天黄昏时刻在宫道上打没打过佟嫔,她知道消息后再收拾佟嫔也都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报仇,这是使得的!也是合乎情理的。”
“嗯,还有呢?”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又继续问道。
“嗯……还有,还有这样也能让佟嫔和正殿里的宫人们害怕,知道小六也是有亲生额娘护着的,她们以后都不能再私底下欺负小六了。”
小恪靖又挠了挠脑袋,冥思苦想地说道。
太皇太后看到小丫头差不多把她能说的话都给说完了,就又换了个角度启发她:
“那么雅雅觉得,如果你汗阿玛知道佟贵人的行为会不会惩罚她呢?毕竟她位份低而且年纪也比佟嫔小好几岁,尽管小佟氏的理由很能站得住脚,可宫里的规矩大过天,她一个小小的贵人去砸了主位娘娘住的正殿就算是以下犯上了,而且她的这种行为深究地话,也算是不敬长姐,目无尊卑和嫡庶之分,倘若你们汗阿玛真的想要处罚她的话,其实也就是一句宫规的事情。”
小恪靖听到这话,思考的时间长了些,等到宫人们将饭桌上的残羹剩饭都给撤掉了,她才开口说道:
“雅雅觉得汗阿玛不会罚佟贵人,佟嫔娘娘这次只能被人白白揍一顿给人家出气了。”
“你详细展开说说。”
太皇太后拿起椅子旁靠着的龙头拐杖,被苏麻喇姑搀扶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对着小曾孙女说道。
小恪靖见状也随即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站到另一边牵着太皇太后的手,一双圆润黑亮有神的杏眼笑成弯弯的月牙,甜甜地说道:
“乌库玛嬷,因为汗阿玛给雅雅说过,我们兄弟姐妹们是要比宫里的后妃们重要许多许多的,佟嫔娘娘对小六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分了,汗阿玛本就不会轻易原谅她的,而且这才过了一夜心中的火气肯定也还没有消除呢,佟贵人的时机选的非常好,她昨晚上砸佟嫔的正殿是为了给六弟弟出气,汗阿玛非但不会罚她,还会记住她,记住她在此事上面为小六出头了。但这种事情以后也不能再做,若是她下一回还敢砸佟嫔娘娘的东西,那么汗阿玛就会按照宫规惩罚她了。”
“哈哈哈哈哈,是这个理。”
太皇太后看到小丫头一脸自信地挺着小胸脯有条不紊地阐述她观点的模样,不由笑着伸出手稀罕地摸了摸她左右对称的小揪揪夸赞了一句,随后就轻拍着小曾孙女的肩膀说道:
“好了,雅雅你趁着最后几天的暑假去寿康宫里找你皇玛嬷玩玩儿吧,小六昨晚才刚搬到那边肯定还不适应呢,你身为姐姐,离得这么近,合该过去看看的。”
“嗯嗯,我这就去。”
小恪靖听到这话,想起昨日见到的害羞六娃,忙笑着点了点头,就带着大宫女翠芝蹦蹦跳跳地跑出了慈宁宫。
待恪靖公主离开后,苏麻喇姑才笑着说道:
“主子,从奴婢对四个公主的外在表现来看,唯有恪靖公主是最爱动脑筋思考,聪慧好学的性子也是最像您的。”
“可不是吗?老奴也赞同这话,自打开春后,四公主搬到咱这里,奴婢瞧着咱慈宁宫都添了一些童真,气氛活泛了不少呢,就连奴婢这老胳膊老腿好像也轻快不少。”桂嬷嬷也笑道
太皇太后虽也颔首笑着,但心中却还是有些浅浅遗憾的,小曾孙女的性子的确很对她的胃口,可是她的身子她再最是清楚不过了。
纵使是养尊处优地拿着好药材精心养着,怕是也撑不了几年了,想到恪靖的到来,让身旁这俩心腹都高兴了许多,太皇太后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念头,寻思着若是有机会再抱养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养到慈宁宫里,那么她就不用担心等着自己去了,这俩老姐妹会傻乎乎地给她殉葬了,有新的情感寄托,这日子过得就有盼头了。
正当她思考着此事的可行性有多高时,桂嬷嬷又开口说道:
“主子,刚刚顾及着四公主在这里,奴婢不敢说得太厉害,其实昨晚佟嫔那里闹得真的挺激烈的,老奴听说当时小佟氏是光着脚从后院里一路跑到前院的正殿呢,因为在大厅里砸了不少瓷器,那脚底板被碎瓷片扎得可是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但是这些小佟氏都顾不上,像是不知道疼一般,拿着鸡毛掸子就风风火火地冲进了佟嫔的内室,若不是宫女们给及时拦住了,那鸡毛掸子可是直直地照着佟嫔的额头打呢。”
“唉,这能怪谁呢?食草的兔子被逼急了都还咬人呢,更何况那佟贵人未进宫前她的姨娘就没了,这没额娘的孩子还能靠着自己一个人在佟府那腌臜地方好好地活到现在,自然也是有几分手段的。”
苏麻喇姑闻言,先一步出声中肯地评价道。
“是啊,恪靖那句话可是真说对了,小佟氏豁出去轰轰烈烈地闹这一遭,只会让玄烨更加厌恶佟嫔,以及在心里对她和小六母子俩升起浓浓的愧疚,再者你们想想佟嫔一天挨了两顿打,即便她向来以玄烨嫡亲表妹的身份在宫里吆五喝六的,可她里里外外的面子这回是彻底挂不住了,经过昨晚,那小佟氏不仅在承乾宫里立了威,同时也让佟家人看到她也是有脾气的,明明白白地展示出来佟嫔废的七七八八了,佟家旁的女儿也因为哀家的话已经不能再进宫了,她虽是庶出但是从血缘来讲也是玄烨的嫡亲表妹,以后佟家若是想要在宫里长久地发展她们的势力,也得开始支持她了。”
太皇太后拄着拐杖边走边说道。
两个心腹都点了点头,桂嬷嬷也又笑道:
“这下主子你可不就能完全放心了?倘若佟贵人真的是个又蠢、胆子又小的,纵使您想要将她扶起来,她也是没本事保住六阿哥的,想必等她身子养好些了,就会多去太后娘娘那里看望六阿哥了,您也无需再为自个儿六曾孙的未来担忧了。”
太皇太后轻挑了一下眉,笑着没吭声,就带着两个心腹跨过正殿的门槛,去慈宁宫对面的慈宁花园里散步了。
另一厢,待小恪靖带着翠芝抄近路一路小跑到西北角的寿康宫时,一进入正殿大厅没能看见皇太后,反而瞅见穿着红衣服,吃的胖乎乎、两岁零八个月大的小五坐在软榻上,双眼亮晶晶崇拜地看着坐在对面,尚且不满两周岁、穿着一身宝蓝色衣服的小六,用着叽里呱啦的蒙语奶声奶气地边说边比划着。
但是因为两个小奶团子语言不通,一个只会说蒙语,一个只会说满语,鸡同鸭讲地乱说一通,时不时各自都卡壳一下。
她没出声,而是放轻脚步地走到一旁的屏风处,侧着身子看着小五用小手托着他肉乎乎的脸蛋,眨眨明亮的桃花眼,羡慕地对小六说道:
“六弟弟啊,昨晚上四哥哥在床上讲的六娃会隐形,你是真的因为隐形了,所以才整日隐藏在承乾宫里不出来的吗?”
小六茫然地看着小五开开合合的嘴,看到他说了这么多话,自己再不回复一句实在是太不礼貌了,于是也奶呼呼地用满语软声回答道:
“我平常爱吃蛋羹和鱼肉糊糊,不爱吃香菜。”
“哇!你是真的能隐形呀?这也太厉害了吧!”
小五看到自己说了八句话,害羞的小六终于肯回答他了,虽然他也听不懂满语,但误认为小六就是在回答他的问题,还“啪啪”拍了两下自个儿盘起的大腿,随后又拖着他的腮帮子一脸沮丧又有些伤感地小忧伤道:
“唉,四哥哥说,五娃是会吐水的,可是我只会咕咚咕咚喝水,看来我只有下辈子才能当金刚巴图鲁了,这辈子怕是没机会了,我额娘没给我生出来会吐水的本领。”
小六眨了眨他细长的丹凤眼,小五说的长长一句话他只听懂了“咕咚咕咚”这个拟声词,还看到了小五举起了两根白嫩的手指头,虽然他不明白五娃哥哥为什么突然就失落,但经过一晚上的相处,他对这个小哥哥也观感不错,于是就鼓起勇气伸出小短胳膊、拍拍小五的膝盖奶声奶气地夸赞道:
“五娃哥哥你不要难过啦,你每顿竟然能喝两碗香菜虾米汤,真是太厉害了,你喜欢喝就喝吧,我和四哥哥不一样,我还是可以忍受香菜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我不吃就是了。”
“扑哧!”
小恪靖听完两个小弟弟牛唇不对马嘴的对话,实在是没能忍住直接张嘴笑了出来。
坐在软榻上的两个小家伙听到女童音,纳闷地循声往门口看去,当小五瞅见穿着鹅黄色的小旗装,头上戴着漂亮珠花的小恪靖后,连忙挥舞起小手,欢快地喊道:
“呀!四姐姐,你今天也来找我玩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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